第146章
仵作姓蔡,做仵作是家传的手艺, 有三儿两女, 有老母, 有发妻。在开阳,还有一座不算大的院子, 儿女也都已经成家立业,虽然干的是贱役,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这一家和美。
“老太太,您儿子做的事情,您一点都不知道吗?”出来的既然是老人家, 卢斯就只能耐着性子跟人家见礼,然后进到厅堂里,坐下喝茶。
还不害怕茶里有毒?古代真没那么那么无味无嗅的毒.药, 最有名的砒.霜因为不纯的关系, 所以是红色的。另外一个超级有名的鹤顶红, 跟□□其实就是一个东西。
“老妇人我知道。”老太太放下了茶,“可那是我儿子,之前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对我们家也没害处, 不做才是要全家一块死, 我又能怎么办呢?”
老太太死了儿子,心情可想而知,而卢斯,算得上是凶手。所以, 卢斯也不怪她这个调调:“老老太太,您这些话,只能是对了一半。确实,蔡家在开阳里头,那就是针尖大的人家。”他抬起手,用拇指比划了一下,“要是人家当初找上来的时候,蔡仵作硬撑着充好汉,那现在也就轮不到老妇人我跟大人您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但也不能因此把害别人姓名这样的事情当成理所应当,一次两次是迫不得已,但蔡仵作是公门中人,总能知道哪位大人可信吧?可这不知道多长时间下来,蔡仵作都没露出过破绽来,这分明是已经从迫不得已,变成了同流合污,越陷越深了。”
老太太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发了一会呆。
卢斯又道:“而且现在了,本官是不会要了您这一家人的性命,但是您那三个孙子的前程是别想要了。”
“你威胁我?”
“这可不是威胁。”卢斯笑了,“都老子英雄儿好汉,现在蔡仵作已经一身黑了。”卢斯双手相对,朝袖口里一戳,看着老太太,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你年纪大了,给你点面子,但是别不知足。
老太太咬了咬嘴唇:“老妇人虽然知道我儿略有些不对,但……你们去问大郎吧。”
这大郎指的就是蔡仵作的长子了。
“大人!还请……还请给我家一条生路。”
“只要你们没有真的插手,那等到事后,我都会尽量把你们一家送到其他州郡去。”这些人也算是污点证人了,如果没能把大.BOSS扳倒,他们都得没命。甚至,就算是上头的人倒了,也少不了漏网之鱼。卢斯这种位高权重的当然不怕,他们这些人物就要承受复仇之怒了。
“多谢大人。”老太太总算是露出一点求人的真正态度来了,拜佛一样拍拍胸口,站起来朝着卢斯行了个礼。
别看老太太废话多,可卢斯还就得跟他废话,毕竟她并非是犯人,又是老人。这年代敬老都快魔怔了,卢斯要是越过她直接去审问她的孙子孙女,老太太闹出点什么事情来,那对于现在让无数眼睛盯着的卢斯来,可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现在算是各取所需了,挺好。
蔡仵作的大儿子跟蔡仵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抠出来似的,就是能看出来年纪的明显差距。
见到卢斯,这位蔡家大郎不等卢斯多问,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都出来了。
蔡仵作跟幕后之人勾搭上,因为蔡仵作三十多岁的时候,曾经一边当仵作,一边当铃医。
铃医又称走方郎中,举着个包治百病的旗幡,摇着铃铛四处给人看病,偶尔还画画黄符,给人驱邪,算命,要不然代写信件什么的也没问题。总之是个业务很杂,又很辛苦的工作。
蔡仵作不心治死了人,据蔡家狼根本不是他爹治死的,那老人家摘野菜不心掉进了陷阱里,摔断了骨头,年纪大了扛不住很正常。蔡仵作治的时候,也尽人事听天命,只能让老人家走得送快一点,治不好的。当时那些儿女也得好好的,可等老人一咽气,就把过的话当放屁了。
碰到古代医.闹的蔡仵作被告进了衙门,可没想到几天之后,就完好无损的出来了。而且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去当过铃医,他们家也缓慢的但确实一点一滴的富庶起来。
“你可知道你爹受谁的致使吗?”
“我曾经偷偷跟在我爹身后过,结果见他进了人和赌坊。”
“赌坊?”卢斯惊讶,转而一想,也对,他一个仵作身份太低,要是贸贸然就进了哪家达官贵人的宅院,太过惹眼。赌坊这种地方,看似下三滥,也跟达官贵人没联系,实际靠山一个比一个可怕,“除此之外呢?你知道你爹都隐瞒过谁的案情吗?”
“启禀大人,我父亲……藏有一本尸格……”
“藏?”这是留了一手啊,“你想要什么?”
“只想,保我家人平安。”
“这事情,我已经答应了你们家的老太太。你交出这本尸格,可以得到另外一个补偿。”
蔡家大郎摇摇头:“足够了。多谢大人!”他跪下,给卢斯磕了三个头,“尸格藏在房梁上,还请大人允准。”
“去取来吧。”这位大郎到比那位老太太知道进退,他这个知足的选择,让卢斯子安安排他们一家的时候会更用心一些。
大郎把桌子挪过来,有把椅子放到桌子上,这才踩着椅子,摸上了放量的暗角,摸出了两本用线装的册子,他跳下桌子,双手奉上。
卢斯将册子接过来,道:“给你们两个选择,继续住在这里,由无常司看守,或者住到无常司去。”
大郎思索片刻:“麻烦大人了,还请大人将人的家人都安排到无常司去。”
他当然明白,看守就是保护。可在这地方再怎么被保护,也都不保险。不如住到无常司去,同样身为公家人,他也知道无常司是有自己的营房的。
“好。”卢斯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将秦归叫来,安排好了蔡家,卢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大理寺。他本来是想找大理寺少卿的,毕竟邓艾那位老人家昨天可是吓得当场昏迷了。谁知道,他前脚到,后脚邓艾就来了,张口便道:“卢贤侄可是已经有了眉目了?”
不要上来就仗着年纪大,占人便宜好不好?
虽然肚子里吐槽,可卢斯还是只能恭敬的把从蔡大郎那得到的情报告诉给邓艾,同时,卢斯心的观察着邓艾的反应,因为这也算是一种试探了。
“真是没想到,这事情竟然埋得如此之深。”邓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都有些发灰了。毕竟老头一直以为自己公正严明,明察秋毫,谁知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人利用大理寺的人员,堂而皇之的算计人命。
“邓大人,还请……”站在卢斯德角度,他分不太清楚邓艾变脸的原因,只能做着样子劝。
邓艾断了卢斯的劝:“贤侄,你此次前来,是为了与大理寺的档案,核对尸格上的案件吧?”
“是。”
“我这就给你安排人手。”邓艾也想看看,到底在多少案子上,他瞎了眼。
尸格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二十一年前,死者是个落水的商人,真实的尸格上写着这人身上多有淤痕,尤其脖子后头,明他是被人强迫的压进水里,这才窒息而亡的。可是书吏们千难万难找出来的档案里,却这人是饮酒过量溺毙而亡的。
第二个乃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是与人争风吃醋,被暴而亡。真实的尸格上,他被送来大理寺的时候,至少已经死亡了三天。档案里,却他当场毙命,随即便送来大理寺。与他殴斗的另外两位举子,在当年就已经被剥夺了功名,永不叙用。这么多年过来,早已经不知道那两人到底如何了。
第三个,寻常的商人,突发急病,暴病而亡。其妻不甘心,一路上告到大理寺。尸格□□中毒。卷宗,依旧是死于疾病。有记得当年这案件的捕快,这人的妻子乃是位少有的秀丽佳人。验尸无果,她还吃了板子,后来也就不知所踪了。
第四个,家有传家宝的农人……
第五个,某个大世家里表现出色的已故正室夫人之子……
“邓大人,要不您还是休息去吧。”案子的卷宗越累越高,卢斯就看邓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比昨天被吓晕的时候都难看,总觉得这位老爷子就要当场哭出来了一般。
邓艾摇了摇头:“老夫……得看着……看看到底在老夫手底下都发生了什么事……”
邓艾这么,卢斯也不再劝,继续核对案件。
过了一会,邓艾突然像是出神一样,道:“我们为官的,不管做的是什么官,稍微一个疏忽,就不知道是多少人命。老夫总以为,自己手底下即便有冤屈,至多也只是一二而已,谁知道,竟然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话没完,邓艾抬手,捂住淌下的眼泪:“卢大人,老夫过去对你有些误会,现在跟你道个歉。”
“邓大人,不必……”卢斯赶紧让开老大人的这一礼,这个老头也是个好官,少有的好官。
“行了,咱们也不多客套了,还是赶紧的,把这些案子尽量审理清楚……”
有无常过来复命:“大人,属下等去慢了一步,人和赌坊已经是人去楼空,不过在赌场做事的人已经被属下抓到了八人,其中有两人乃是赌坊中的头目,如今正在审讯当中。”
卢斯点点头:“人交给你们,审讯也交给你们,等有了结果,再来告诉我。”
“是!”
这无常一走,大理寺却越发的热闹了,一些铁案,悬案都被翻了出来,从开阳府本地的,最近的案件开始,一件一件的审理。
书吏、官员、捕快,即便天黑了,大理寺也依然是灯火通明。
而冯铮,这个时候正在三河村,这个村子在开阳府渠县治下,村子所在的位置水网密集,因此土地肥沃,多为水田,村中百姓也大多富庶,村里还有两个庄子乃是开阳里大户人家的财产。
无常的赫赫凶名,早就在开阳周围四里八乡传遍了,村长,族长与族老们被叫去的时候,都有些心惊肉跳的。
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别看都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乡绅,但他们可是大家族的最上层,将族权牢牢握在手中,又是在这种富余地方,一点亏心事都没做过,那绝对是做梦。
冯铮扫了一眼惶惶不安的众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心里一叹:“诸位老人家快快请坐,本官来此乃是为了多年前的一宗悬案,请各位长者解惑的。”
众人应着,战战兢兢坐了下来。
“诸位可还记得,在三河村曾经有一户顾姓人家,全家都死于祝融之祸?”
下面的人都是一惊,当年这事在他们这地方可是大案子,村长站起来:“大人,当年这案子不是已经查证乃是同村的赵三黑所为吗?”
赵三黑就是当年那个跟着顾天水跑出去的无赖,按照顾天水的意思,那无赖是被当年那人给“处理”了,可事后并没有谁找到赵三黑的尸体,三河村顾家惨案发生后,全村上下又只有素行不良的赵三黑失踪,这口黑锅自然是就扣在了他的头上。
“又有证据,证明当年犯下这案子的另有其人,赵三黑只是无辜碰上,怕是给人当了替罪羊。”
冯铮话音一落,下面就有数人,即便是他官威在上,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当年顾家除了老四家留了一条根,其他人全都死绝了,可顾家那段时间积攒起来的财产可一点都不少。
冯铮来之前已经查证过了,老四媳妇并没有改嫁,带着儿子守寡至今,数年前他儿子也已经娶亲生子了。城里的店铺都“卖”给了村人,还拿出了八十两银子买了四亩祭田,交给族里,这可是远超出市价了。这样一看,表面上她是没守住家业,但她要是不这么干,母子俩怕是早就暴毙了。
可是,如今当年的案子有错,那这顾家的财产,是不是又要有变动了呢?
有的人想的是自家分润到的好处是否能保证,有的人想的,则是是否还能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家谋求更多的好处。
冯铮坐在那里,感觉烦躁,因为没有一个人,想着顾家原来这么多年都沉冤未雪……顾家人力,有的人是活该,可有的人是真冤枉啊。
“本官只是来寻找当年真相的,不过,你们要是之后为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弄出人命来,那本官就要管一管了。”
冯铮的声音少有的阴沉,议论得拆弹忘了上面还高作一个活无常的众人都哑了火,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在位置上坐正了,只低着头,用眼神互相暗示。村长自然就被各路眼神击中攻击,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话:“大人,这是事情时隔多年,人等实在是……难想出来疑问了。”
“本官来的时候,见了你们这村子的布局,各家各户分散得都挺开的。”
开阳附近,野兽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了,几百年都没有兵祸,治安相对来也要好很多,这样一个地方,老百姓没有什么防范意识,所以,村子里各家各户的房舍,大多都是挨着自己的土地的,这就使得人们的房舍彼此之间距离很远。
“是。”
“那当年火起来的时候,来得及去顾家的应该也只有他们附近的人,把这些人叫来。”
“是。”
昱朝七八十岁的老人其实不少,尤其文官,六七十岁还发光发热的大有人在,可是老百姓就不是了。尤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三十一过就能自称老夫、老妇了。五十岁大多数人就走到人生的尽头了。
所以,当年经历那件事的,很多人已经去世了,还有人不敢见官,或者族中乡绅不愿意让他们见官的。最后被带到卢斯面前的,只有三个沧桑老人而已。不过,别看他们这样子,年岁其实都在在场的族老们之下。
“只有他们三个人?”
“是,大人,只有他们三人。”村长匆忙应着,那三人则吓了一跳,都跪在地上了。
冯铮将三个人劝起来,让人给他们上茶,又端了点心来三人惶恐,看着那见都没见过的精致点心,却只想把身体缩得更。
“三位老丈,本官来的时候,看外头春草已经发芽了,咱们田里的麦子如何了?”
“还、还好,今年冬天的雪刚好,麦子该是能长得健壮。”
“那就好,这几年气候可也还好?”
“都好,都好。真龙天子在世,护佑苍生,风调雨顺。”老人笑了起来,露出虽然并不缺少,但是磨损严重的牙齿。
冯铮也温和的笑着,继续与老人们谈论着农事,渐渐的三个老人都放松了下来。等到冯铮问:“当年的顾家,到底是如何的人家?”时,老人们都已经很放松和随意了。
“当年的顾家……早先也是好的,生了四个儿子,都是健壮肯干的……”
“五个儿子,听还有个得,但好多年前就丢了。”
“不是丢的,是卖的。”
“卖那件事当不得真的。”
“那孩子丢了,也不见两个老的找,且不到半月,老三老四就都都娶了老婆进门,还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女子,都是给了大钱的。不是卖的,哪里来的这许多聘礼?”
“一个男孩子,哪里能卖得上那许多的银钱?不过是孩子丢了,找也没处找,还不如顾着眼前的。”
“这倒是也没错……”
这三位讨论丢还是卖讨论个没完,冯铮又问:“原先这家肯干,后来却变样子了?”
“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银钱,突然就发达起来了!”
“买房置地,在县城里头竟然还开店铺了!”
“是原先的五找回来啦,而且那儿子发达了。”
“确实是那么多,可是到如今,都没谁见过那五。我倒是信他们家挖地挖出好东西来了。”
“对,那赵三黑不就为了这个,今天的绕着他家转。”
“他们家着火怕也是为了这个……”
“顾家着起火来的那一日,三位可知道,有什么官员路经过三河村?不只是这三位,诸位可知道?”
冯铮眼睛一扫,有人是真的不知道,两眼迷茫,可有人是低着头,躲闪他的视线。
“诸位,若是现在不,日后本官从其他地方查出个究竟来,那诸位瞒而不报,可都是有罪!”
低着头的人里,有人哆嗦了一下。
冯铮看还是没人,他又问那三位老人:“暂且将这事按下,三位老丈在救火的时候,可曾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坐在最右边的红脸老者神情变化,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这位老丈,怎么了?”
“有些事,不过是老儿的推测,到底真还是假,老儿并不知晓。”
“老丈尽可直言。”
老人点点头:“其实这些事,老儿也曾与当年查案的捕快过……那天火烧起来的时候,正好下着雨。我们到时,顾家的门关着,火虽然大,可其实就烧了半个院子,另外半个还好着,顾家的人要是逃,不一定逃不掉啊,可是就没一个人动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