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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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人, 您这些话, 得未免也太过难听了点。”王崧看着周安, 神色阴霾。

    “王大人,您那负责此事的管家, 现在已经没命了吧?”

    “你这是无端揣测!”

    “那王大人敢跟我保证, 你那管家还好好的吗?”

    “他自然是还好好的!”

    “行, 那咱们就等着吧。”

    根本就是周安的话音刚落, 就有太监进来禀报:“陛下, 外头无常司总旗孙昊前来交旨。”

    “宣!”

    跪在那的王崧身体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了一下,这个时候无常司的人找来,必然是对他不利的。

    孙昊果然不负众望, 进来干脆利索的行了个礼,单膝跪在地上道:“臣无常司总旗孙昊,交旨。王崧王大人家中一干家人、仆役皆已收押, 王大人家财物尽已封存。另, 在王大人家中花园发现一人, 乃是活埋致死, 此人生前乃是王大人府内的一名管家。”

    “活埋?”

    “是, 我无常司有一人善于训犬, 那些犬儿尤其善于发现密道与尸体。这才从花园桂树下头发下了一具尸体, 这人神态狰狞,肢体扭曲,口鼻、咽喉内全是泥土,身上绳索的勒痕也是生前所致, 该是活生生的埋进去的。我们发现时,他身亡该是还不到一个时辰。”

    “……”皇帝都觉得背后有点发冷,“王爱卿啊,朕也见过不少为了斩草除根,杀掉自己下属的狂徒了,但怎么下属无辜,做上峰的也该给个痛快,你这可真是……”

    “陛下!臣不知啊!臣不知!”

    皇帝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你觉得朕是傻子吗?!剥去他的官服,抹去他的功名!交与大理寺严查!”

    王崧直接就被值守的大汉将军抓了起来,扒得就剩下里衣。王崧一边挣扎,一边叫嚷:“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周安因爱生恨!胡大人是他的老师,太子……”

    “给朕塞住他的嘴!”

    大汉将军赶忙动手,因为动作太粗暴,王崧嘴角都被撕裂了,脸也不知道怎么被青了一块,狼狈不已的被押了出去。

    不过,这事情还没完。

    这一天,开阳城里,只要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勋贵,就都被禁军手持圣旨,召进了宫中。马车和马匹一时竟然将开阳的几条大道都堵了个严实。

    众臣进攻,却没能进奉天殿,而是在殿前的广场上站着,看竹笼子里的两个人。那两人都穿着官服呢,虽然是芝麻绿豆的官,但也知道是官。

    看见里头的两个年轻官员哭嚎惨叫,其实到底是在怎么回事,众位大臣多少还是清楚的——之前宫里闹腾了那么大,再不清楚,那别在开阳当官了,赶紧外放活得时间才能长一点。

    可那是宫里,皇帝再怎么清心寡欲,宫女也都算是皇帝的女人,外人没资格多做。而太监,他们倒霉,大臣们是看得开心的,都觉得皇帝这事干得好。

    可是一转眼,没两天太监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发生在他们身上了,那可就不那么愉快了。武将和勋贵还好点,尤其是文臣,反应那就大了。

    有人用袖子遮着脸,表示不忍直视。还有人一脸义愤大嚷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更有人直接开始联络其他文臣,准备一块去奉天殿门口,直谏一番了。

    正闹腾呢,前头有太监抽着净街鞭,后头黄罗伞盖,各式仪仗起,皇帝来了。大太监刘威一声喊:“陛下到!”

    众臣立刻都闭嘴,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众臣平身,皇帝一指两个竹笼,问:“诸卿都看见了吧?有什么想法没有?”

    众臣早就等着呢,皇帝一问,一个一个的就跳出来了。

    “陛下此举,辱人太过。”

    “陛下,这两人便是有罪过,也有国法可惩,何必如此呢?”

    “陛下……”

    士大夫的观念,饿死事,失节事大。这的不是女子的贞洁,是他们自己的气节。

    皇帝就叹气,太监宫女都明白,他摆几个人做样子,让他们看的是逍遥散上瘾之后,发作起来的恐怖。可文人不是,他们没看到药瘾的恐怖,只觉得他让他们看到这两个人丑态毕现,是对他们气节的侮辱。

    不过,皇帝也看得出来,不是所有人都只盯着这个什么侮辱不侮辱的。也有表情凝重,一脸沉重的,不过,这时候他们也不好发言。毕竟“大势所趋”的是气节问题,若与众不同,对自己的名声有影响还算轻的,日后被排挤,被针对,那就麻烦了。

    “侮辱?!”皇帝面色一沉,袖子一挥,毕竟他为帝二十多年,威严颇重,闹腾不休的朝臣立刻闭了嘴,“诸情还知道这两个字,但是这两位……你们要逍遥散,还是要气节?”

    “药!给我药!”“药!药!药!”

    逍遥散三个字竟然让两个肉虫子一样蠕动的人振奋了起来,不过,这种振奋一点都不让人愉快,他们跪在狭窄的竹笼里,不断的对皇帝叩拜。

    叩拜皇帝是应该的,天地君亲师吗。可是此刻这些人的叩拜却不是因为皇帝是皇帝,而是因为逍遥散。

    气节可贵吗?但逍遥散这个东西,完全击垮了气节。

    “陛下,这逍遥散……是何物?!”

    逍遥散,和之前的熏香,其实也早就在大臣中间流传了,但不过是作为趣闻。

    “刘威,你宣旨。”皇帝叹,他回到太监们搬过来的龙椅上,疲累的坐下。

    刘威宣旨,首先的,是这个逍遥散的由来,提取自罂.粟,熬制而成,其次是它的危害。之后就是立法,贩卖逍遥散,或类似逍遥散的成瘾药品者,除非是医用,否则斩。所有逍遥散成瘾者,无论身份贵贱,一概罚为苦役。若有为官时成瘾者,去职之后抹去一切功名,本人永不叙用,三代之内不可为官!若皇室,勋贵子弟有成瘾者,无论嫡庶,皆先贬为庶人,后罚为苦役!

    这代表着,从皇家开始,敢嗑药的,就没继承权。这是皇帝加的,也只能是皇帝加的。

    “诸卿就在宫里休息几天吧,休息好了,再回去。”

    皇帝话的同时,就见有御林军过来,在奉天殿前头的广场上直接搭帐篷,众臣顿时苦逼不已。不过,虽然有几个脑子硬成石头的,觉得这实在是有辱斯文,但也让同僚给拉住了。

    皇帝这是铁了心了,又怕他们当中还有成瘾者。而若真是还有成瘾者,那岂不就是被手握逍遥散之人彻底控制住了,到时候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了安全,在宫里住上几天也是无妨。

    等到帐篷搭好了,众臣自己分配好了房间,吃上饭了。那两个被示众的家伙,也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回,但两人还是记得刚才自己是什么反应的,都抱着脑袋,缩在竹笼里。

    有人或者是出于好奇,或者是出于同情,走了过去询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染上毒.瘾的。这两人,一个依旧默不吭声,一个大概是破罐破摔了,哇哇大哭着嚎叫道:“王崧!我艹你十八代祖宗!”

    而此时,进了大理寺监的王崧,正跟周安在他的囚室里面对面坐着。王崧的囚室附近比较空旷,周围没外人。

    周安道:“陛下对你,还是很有些念想的。否则,不会特意让你进宫一趟。”

    毕竟是十几年的老臣子了。皇帝刚登基没几年,王崧就入士了,这些年多少也有些感情了。可没想到,王崧并不知道悔改,反而是一番巧言为自己狡辩。

    王崧冷哼一声:“十几年的君臣之义,我也只是个御史大夫。”

    周安觉得,此时王崧眼睛里的怨恨应该是真的。真没想到,原来他并不满足御史大夫这个官位,也是,这个官位在是清流之首的同时,其实也是个限制,因为他只能是个清流,能弹劾百官,可又没有实权,想做别的都做不了,满足不了王崧的野心。

    没等周安再什么,王崧继续道:“可是你呢?从你中了状元之后到现在身为刑部侍郎,你用了多长时间?四年?呵呵,十几年的君臣之义,终究是比不了一个能讨太子喜欢的好屁股。”

    这地方的四周无人其实不是绝对的,太子,还有个记录口供的书吏就在他们墙那边呢,正好能听见这边两人的话声。见王崧口出如此污秽之言,太子噌一声就站了起来,可他竟然听见那边周安笑了起来,抬起来的腿就没迈出去。

    “对呢,太子很喜欢呢。”周安的声音还带着笑意。

    太子……太子觉得脸都热炸了。那边记笔录的书吏有点手抖,太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背过身,不看着他。那书吏才算好过了一点。

    “你!下.贱!无耻!”

    周安对他摆摆手:“我和太子怎么样,那是我们俩之前私下里的乐事,干卿底事?既然你不愿意念君臣之义,那么咱们就明白吧,你是想吃火烙,还是想吃梳洗?又或者,那逍遥散也给你自己试一试?”

    “……”王崧颤了一下,阴沉沉的看着周安,突然他发出一声长叹,“博远,什么时候,你竟然变得心思如此歹毒了?罢罢……若是能让你好过些……我必然知无不言。”

    周安嘴角抽了了抽:“逍遥散怎么来的?”

    “两年前,我家中的管家给我带来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送来的。”

    “这个人是谁?”

    “我不想死。”王崧。

    早知道这个人无耻,但现在周安还是给气得笑了:“是不是还不想活得贫穷?”

    “我这一辈子,对这个国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为了一次失误,就让我一无所有的度过余生,更有甚者,让我人头落地,你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另外一边的太子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他是觉得良心有点发疼,因为他竟然还让这个人活到现在。

    “你得罪的人太多,你真的能安安稳稳做一个富家翁?”

    “……”王崧想了一会,点了点头,“你得对,即便我活下来,还能保有家财,但也逍遥不了多久。那我换个条件,你们让我好吃好喝的过上半个月,我就把真相告诉给你们。”

    周安站了起来,跟这种人话,真是浪费时间。可是王崧拉住了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一定是熬不过酷刑的?你的也没错,我熬不了多久的。但你们确定,在没让我据实招供的这些天里,不会出什么大事吗?”

    “你什么意思?”

    “最后,我再退一步,我陪我一晚上,任我处置,我就……”

    “砰——!”

    这是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王崧被掀翻在地,太子在另外那头砸墙。

    王崧坐在地上,刚才那下子太突然,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有一丝鲜血流了下来:“看来你是不愿意了,那你可要知道,若是发生了什么,都怪你现在的这一番假清高!”

    周安察觉了什么不好,匆忙冲上去,可终归是迟了一步,王崧竟然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看周安扑过来,他一张口把自己的半截舌头吐了出去,那快舌头正好吐在周安的脸上,带着唾液和血,滑落了下去。

    王崧看着,却觉得兴奋不已,满口鲜血的大笑了起来。

    片刻后,王崧被止了血,拉去刑房了。周安皱眉思考着到底是什么事,突然有东西朝他眼睛来了,他下意识的一躲,才看清是抬起举着手帕要给他擦脸。看太子整张脸都气鼓了,周安抬手拉着他的手,给自己擦脸。

    太子的手碰到周安脸的时候,就不需要周安拉着他了,他很认真仔细的给周安擦干净脸,大概是觉得光擦不够,太子还凑过去在刚才的那个位置舔了两下,这才作罢:“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是我自己没应对好。”

    “不,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什么。”太子这么的时候,自己在心里其实是否定的。王崧最后那句话,他觉得是真的。尤其是当他跑过来,看见王崧表情的时候。那是癫狂的谷欠望,可不是爱谷欠或者肉谷欠,而是复仇的谷欠望。

    他想让他们不好过,让他们所有人都不好过。

    到底要发生什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卢斯和冯铮的脸上戴着口罩,正走在一处被烧毁的山谷中。这山谷也在云庆县里,谁都没想到,这制.毒的地方,竟然就在距离开阳一天多路程的一座山谷里头。

    也怪这年头真的是地广人稀,走上百里路不见人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这个山谷的地形也比较隐蔽,本身这个山谷就不大,又正好有两座山头歪在山谷的出口处,进山谷的路很是曲折,而大多数人即便是进来了,也只会为这里大片的花海而惊叹,现代很多人面对面的还不一定认识罂.粟长什么样呢,更何况是古代。

    但也正因为这样的地形,所以并没有造成大面积的山火,山谷里的东西烧干净了,也就没什么了。

    安从新招供了,他不但供出了王崧,还供出了这个地方。不过,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因为安从新是个没有身份的死士。

    并非他视死如归,依旧不出主人的身份,而是他真的并不知道主人的身份。他是从很的时候就被特殊培养的,他不知道主人是谁,只知道有一个主人。然后有一天,他接到任务,就是每个月,从这个庄子取出逍遥散给安盛送去。他甚至曾经以为安盛就是他的主人,可是后来发现,安盛无能怯懦,又好色贪财,根本就是个废物,绝对不是办大事的人。

    “大人,属下发现了三十六具尸首,具是死了至少有三天了。”同样戴着口罩的周二和薛武贵回来交令。

    “我们去看看尸首。”

    无常们找到的三十六具尸首,没在山谷里头,而是在山谷之后,一处山头上。

    距离那山头还有些远,山风吹来,即便口罩现在已经多次改进了,卢斯和冯铮也忍不住喉头一阵作呕——那是极其浓烈的腐臭味道。

    等到近了,更是见到了黑乎乎的黑乎乎的一片,那是干涸的人血,三十六个人,一个压一个,堆成一个死人堆,每个人的脖子都被割开了,而且是脸朝下,上面人的鲜血,就浇在上头的人身上。

    卢斯看见有几个无常正扶着不远处的树呕吐,绝对是新来的那批人里的。

    “开始整理尸体吧。”

    “是!”

    无常们戴着手套,先在一边铺下两米长两米宽的土huangse帆布,然后从最上头开始,把尸体一具一具的朝帆布上抬,一具尸体放好了,观察一下尸体的大概情况下,就将帆布两边一盖,立刻有人拿着缝麻袋的粗针,把几个口缝上,再挂好吊牌。

    “这些人……”冯铮看着尸体一具一具的放好,“伤口不太对,最上面的是自杀,下头的人都是他杀。”

    卢斯点头:“看来这是知道咱们要来了,消灭证据。真是够干脆,连跑都不跑。”

    虽这年代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这些人不但轻忽别人的命,也不把自己的命但一回事。

    死在最下头的,是两个姑娘,绝对不超过十六,她们的眼睛还睁开着,但早已经失去了光彩,笼罩着一层黯淡的白膜,年轻白皙的脖颈被一刀劈开,腔子里的鲜血早就已经流干,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断口,随着搬动,这些蛆虫掉下来,落在地上。

    “铮哥,你这些人……就只是随便摆成了这么一个死人堆的?”

    冯铮听卢斯一,扭头去看在一边摆放整齐的一具具尸体,其实大多数尸体已经被帆布包裹上,看不见究竟,他只是借此回忆:“最上头的八人是自杀的,其余人……年轻的在下面,年老的在上面。”

    “嗯,这些人不像是有反抗的,但也不准他们到底是自愿被杀,还是被下了药。”卢斯点头,突然,他发现了什么,“等等!”

    抬着两个少女的尸体,正要走开的两个人就是一顿,卢斯走过去,在其中一人的脚前,之前少女尸体的位置下面,有一个很浅的马蹄印。

    这个马蹄印上头,能看见被扫帚之类的东西扫过的痕迹,还能看见少女衣衫的皱褶,但它就是被保存下来了。

    “马蹄印?不是所有人都在这了,还有逃走,所以担心我们靠马蹄印发现他们的去除?”冯铮看了看,话完他自己就摇了摇头,不可能。再好的猎手也不可能凭着马蹄印就能知道一个人确切的动向,毕竟,人走远了又不是不会拐弯?那是这马蹄印有什么不对?可也没见上头有特殊的徽记啊。

    卢斯也在皱眉思索,他摆了摆手,让抬尸体的无常把女尸搬走。

    不逃走,自杀以彻底隐藏踪迹也就罢了,他们到底为什么把人当成牲畜……

    牲畜?牺牲……祭品!?

    卢斯眼睛猛地一亮,他先去了那最先收拾起来的几具尸体,拆开裹尸布,挨个翻看了尸体的双手,面色顿时愈发激动。

    无常司过来,各式工具齐备,卢斯转身弄了一把锄头,开始在两个少女尸体的下头挖掘了起来。

    冯铮一看,也跟着挖,两个总旗自然不能落后。这一挖,一直挖到五尺多深,快六尺的时候,周二一锄头下去,就听“砰!”的一声,终于,挖着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