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铮哥……铮哥你在哪啊……活着就好……缺胳膊断腿更好……你就不会瞎跑了……好了咱俩要过一辈子的……”卢斯哭得吭哧吭哧的,脸上一道白, 一道黑, 一道红的。他哭着哭着, 放下手臂,单手撑着地面爬起来, 还要继续去找人。
“校尉,要不然咱把人晕了吧?”校尉的兵都看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人要受不住了。”
“行……”校尉点了点头,就要动手, 却听背后响起了嘶哑的呼唤声:“师弟!师弟!”
哭得惨不忍睹还要去找人的卢斯瞬间就回过了头来,校尉一看,拦住了自己的属下, 卢斯已经跌跌撞撞朝着喊人的那边跑了, 校尉带着自己的手下人跟在后头, 就看见个拄着破木头棍子的年轻将军,也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跑。
卢斯刚才找人的时候那么担忧害怕,现在这些却都变成了愤怒,他保住人, 一边继续嚎啕, 一边骂:“我艹你的冯铮!你还真敢!你吓死老子了!回头我把你腿断!把你屁股艹开花!”
冯铮:“……”这还能啥呢?谁让是他先动手把人踹趴下的呢?虽然卢斯后头跟着援军,他自己的后头也跟着援军,四周围还有更多的援军以及自认,这场面略尴尬, 但是……让他骂吧。
而且伤好了之后,怕是真事他都干得出来,这点骂算啥,不疼不痒的。
“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下回不会了。”
→_→卢斯那一番骂,有一阵还真让其他人觉得这位白脸将军是人不可貌相——对,他虽然脸都那样了,但还是白脸。可现在这俩人一个过分激动,一个沉稳厚重,顿时让大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是卢将军一时情绪激动口不择言吧?冯将军可真是性子好啊,太能包容人了。
慢慢的,卢斯总算闭嘴了,呼吸也缓和了下来。
冯铮没忍住,还是了一句:“其实我要是不动手,你当时就一声不吭的走了,所以……”卢斯抬头,看着冯铮,那阴森森的眼神让冯铮舔舔嘴唇,“我闭嘴。走吧,咱们去伤兵营,你这伤口可都得理了。”
“嗯。”卢斯点点头,跟冯铮迈开腿开始走。
他们俩一个瘸了腿,一个瘸了胳膊,相互依靠着,慢悠悠的朝伤兵营挪。卢斯后头跟着的人,和冯铮后头跟着的人,也没人上来搀扶,就只是继续跟在他们俩身后,默默地看着。
“腿怎么样?”
“没事,一点皮肉伤,外加扭了一下。你胳膊呢?”
“大概是脱臼了,回来让军医给安上就行了。你还哪里受伤了?”
“都是伤,没等军医来就都已经自己止血了。”
卢斯歪过头看他,发现他额头上有一块血迹不像是溅上或者蹭上的:“你脑袋?”
“磕了一下,让我晕了一阵,不过真没事,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伤兵营里头了,就跟睡了一大觉一样。”
卢斯却听得胆颤,刚稳定下来的心跳又乱了起来,刚才两个人是一起经历那场搏杀的,作为一个过来人,卢斯可不认为昏过去是好事。那代表着在昏厥期间,他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可他身上的服色又明摆着是个当官的,这要是有人发现了他,要割他的首级去邀功,那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啊。
“没事了……”
“对……没事了。”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他们俩活下来了。
两人一路走,边上在死人堆里翻找的年轻人,突然呸的吐出一口唾沫,眼圈通红的朝着他们扑了过来:“狗官!混账王八蛋!还我爹娘妻儿命来!”
他这动作太突然,可卢斯反应也不慢,瞬间侧过身子,一脚踢在了年轻的肚子上。年轻人翻着白眼被踢得飞了出去,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气来。
年轻人穿着稍微破烂的平民衣衫,卢斯一开始以为他是军中的民夫,现在看着情况……他是被抓来的百姓?
坐在地上干呕了两下,年轻人就被跟着卢斯两人身后的军士按住,卢斯看冯铮,用眼神示意:能站住吗?
冯铮又道:“这人就是伤心过度。”四周围的百姓起来也确实是被他们连累的,冯铮是愧疚的。
卢斯点点头,放开了冯铮,一步步走到年轻人身前。年轻人被压在地上,就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疯狂的恨意。卢斯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扇在他脸上了,年轻人的脑袋被得偏在一边,犹自疯癫的笑着:“你杀,你杀了我,狗官!”
“呸!”卢斯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无论是后来的这些人还是刚才就跟着两人的官兵,此时脸上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这人要害他们,在军中,以奸细论,杀了他都无妨,但何必如此折辱呢?
“懦夫!你TM的老子娘还有儿女都死在蒙元人手里,你却跑来怪我们?孬种!”
年轻人越发疯狂,抓着他的两个军士险些按他不住:“你能救他们的!你能救得!可你见死不救!”
“我能救?投降?放蒙元人进来?那现在不但你爹娘妻儿死了,你跟我也早就没命了。”
“谁的?!那些蒙元人答应了!”
“饿狼跟你‘你放我进去,我就吃了你养的鸡和羊,不会吃你的家人’你觉得这是真的的还是假的?蒙元人答应了?呵,你这种人老子见得多了,都他娘.的是窝里横,找真仇人拼命不敢,逼死自己人却本事一流!TM的老子到了地下,见着了阎王爷也,老子就是不换!那些人命真要是算在老子身上!老子认了!”
“师弟!那命令我也下了!该我们一起担!”冯铮没想到,卢斯来去到这上面去了。
卢斯扭头对他一笑,又对押着年轻人的士卒道:“放了吧,这就是个窝囊废。”
年轻人果然早就不挣扎了,被放了之后,恶狠狠的看着卢斯:“你会有报应的。”
卢斯这次却理都不理他了,跟冯铮挨靠走出几步,发现冯铮还在回头看:“怎么了?”
“他会不会……去找蒙元人报仇?”
“报仇?都了那种人我见多了,窝里横。别看现在他这样子,头一个回家娶老婆生孩子的也是他,顶多等他孩子生下来了,他跟他们,曾经遇到过两个多坏的官儿,害了他们一家的性命。”
卢斯是痞子无赖,他也会自责,但那对象得是自己人,可能要是真碰见了个被自己牵连的英雄人物神马的,也会自责,但那人算个屁。可是他不在意,冯铮在意,这家伙之前就要给那些人披麻戴孝了。
冯铮对卢斯一笑:“别担心,不是我的过错,我不会朝自己身上背。”
“呵呵。”笑比哭都难看,信你才怪。
卢斯没受伤的手在冯铮腰上收紧,这动作不但碰到了冯铮的一些细伤口,也碰着了他自己的伤口,可就是疼的他龇牙咧嘴的,他也不放手。
“其他人怎么样了?”卢斯问,身为主帅,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下属,也是够那啥的。
“我来找你的时候,孙昊、高勇跟薛武贵都找着了。孙昊肩膀上穿了个洞,高勇让马踢了一下胸口,薛武贵烧伤了半张脸,就看能不能撑过来了。”冯铮皱眉看着卢斯,不只是伤兵们,总旗们,就连他们俩,即便在战场上劫后余生,也不一定就真的安枕无忧了。
冯铮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爹是因何而亡的,也忘不了卢斯当年在生死间徘徊时,带给他的恐怖。
两人总算是挪到了伤兵营,这自然不会是原来大营里的那伤兵营了,而是另外建立起来的营地。但即便如此,不远处还堆着死马和死人,帐篷里已经都安置满了人,许多人躺在外头,要是不注意看,怕是要把活人跟死人弄混。
两人也不朝里头挤,跟着他们的士兵给两人各自找了个马扎来,他们就在外头找个空坐下了。毕竟是两个将军,总算还有那么点特权。没一会,就有军医拿着把大剪刀过来了。卢斯看着剪刀,就朝后头躲。
不是害怕,是戒备,他已经是控制着了,毕竟是刚干完仗,浑身上那股子戒备劲还没下来。
冯铮的手放在了他的背脊上,帮他顺了两下,卢斯被这么一顺毛,这才卢斯稍稍放松。军医就是干这行的,卢斯的反应他也当然是见多了,本来看那意思老人家还想自己上手,看卢斯肩膀平稳下来,才淡定的上前剪开他的衣裳。
现在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他们是早晌午过后没多久开的,时间对于一场战斗来,这不算太长,可已经足够卢斯身上大大的伤口鲜血凝固——毕竟他挺幸运的,没伤着大血管。可现在一坨以上,他也是倒了大霉。
这年头的老军医可不是现代的护士,手上虽然有轻重,但也只是不害着性命就好,其余的……那叫一个快准狠啊。
冯铮在边上看着疼的龇牙咧嘴,可因为周围人太多,死咬着牙不敢叫出来的卢斯,也心疼的跟他一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卢斯给脱成光猪了。
军医的手放在卢斯脱臼的胳膊上,卢斯瞪眼咬牙盯着自己的胳膊,军医忽然侧头:“冯将军,你怎么了?”
卢斯脑袋嗖一声就转过去看冯铮了!
冯铮一脸茫然:“啊?”
“咔!”
卢斯:“嗷!”
尼玛的,电视诚不欺我,果然接骨大夫都得给人找个东西转移注意力。胳膊让老军医接好了,但还是疼,不但疼,还麻,着哆嗦,动都动不了。军医又拿了宽厚的绷带,给卢斯把肩膀缠上,让他吊着手。
“卢将军,您这条胳膊还得有一阵不能动,否则要是再有个好歹治起来就没现在这么简单了。”
卢斯点头,他也知道习惯性脱臼吗?
“多谢大夫提醒,在下必定注意。”
军医点头,又开始帮卢斯清理身上的其他伤口,他用的是盐水。如果是干净的浓度比较高的盐水,浇在伤口上其实是不疼的,不过现在制盐的技术没现代那么高,细盐里头都有杂质,更别提粗盐了。军中这种大量使用的盐水,也花不起用细盐的价钱。现在倒在卢斯身上的盐水不能脏,但明显能看见许多细的杂质。
刚才伤口的血痂跟着衣服都让军医给撤掉了大半,现在盐水一浇,卢斯嘴立刻又咧开了。
等到卢斯给包扎好了,他额头上跳出来的青筋都憋不回去了,天色也彻底黑下去了。
篝火点起来,还有人举着破碗,给士兵们送食物。
卢斯和冯铮两人也见到了这回来援的将领,他是靖王麾下的偏将,姓林,四十岁上下,容长脸,大胡子,但人看着就沉稳干练。
“林将军,日后这一切就要麻烦你了。”
“啊?”林偏将十分意外,听这意思……军权是把都交给他了?
虽然确实他带来的人手里,都是正儿八经的边军,战斗力来讲是他强。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按照官职,卢斯和冯铮都高于他。他是靖王偏将,也就是个没正式封号的杂牌子将军。而且这两支队伍合在一起之后,主要任务还是运粮,那依然应该是卢斯和冯铮作为主官。
他来之前,还被靖王特意里提点过,让他“照顾”着这两位。
林偏将不是莽撞冲动的少年人了,他很明白什么叫退让。况且就是来回一趟的差事,让他暂时伏低做也没事。他都已经做好了应付各种困难的准备了,结果这事情竟然这么容易?林偏将觉得不能,大概是他把这两位的意思理解错了。
“下官自当尽力,不知两位将军有什么吩咐?”
冯铮:“……”
卢斯看出来,这位喜欢脑补:“林将军,您看我们之前带的人马,连役夫带士卒加起来也得有快五千人马了吧?蒙元人有多少?最多一千五,结果您看我们这仗得……没坚持多长时间,就让人冲到大营里头来了了,现在也就半天时间吧?要不是您带着兄弟们及时赶来,我们俩现在已经凉了。”
“两位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林偏将这回终于明白两人是什么意思了,是害怕了,对自己没信心了,“蒙元人凶悍,且方才下官去看了,那埋伏的人都是三十多岁的老兵,正面对战,即便是边军也做不到一个换他们一个……”
蒙元人多是十五六就上战场了,还有更年少十一二也有。能活到三十多的,不只是老兵,还都是凶魔,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林偏将也是个口拙的,又觉得自己这话得不对,怎么像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林将军,我们知道您的意思,可您也看见了我们俩身上都带着伤。”冯铮道,“这些伤虽不算重,可也不轻,要不了多久可能我们俩就要起热,到时候也不好管事。”
林偏将这才确定,这俩是真心放权给他,他自然是高兴了,对这两位印象顿时上了个大台阶——看见他俩这一身浴血奋战的伤痕,林偏将的印象就还好,如今顿时更上一层楼了。
他也不多别的,就干脆拱了拱手,卢斯和冯铮又请他帮忙找一找其他幸存者——无常司还有不少人没找着呢,比如总旗里周二和秦归就杳无消息,尤其是秦归,混战之前,卢斯让他带着人去看一看孔老,这一去就没回来。
按理牲畜营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蒙元人不杀马,也不杀匠人,牲畜营里都是马,牧马养马的人他们虽然不缺,但对这样的奴隶应该也不嫌少。
还有周二,起来就看不见人了,周二平常看起来油滑,其实这人也是一根直筋。
另外还有许多无常,卢斯和冯铮都能叫得出名来,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否安好。却是不好一一跟林偏将细了。
林偏将自然应下,能多找到一个士卒,总是好的。等到两方完,林偏将告辞离开,身子都转过去了,却还是转了过来有多安慰了一句话:“两位将军这粮队里,正二八将上过战场的人真的没有,能撑到我们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还请不要介怀。还有……另外一队军粮已经到了石城,也多亏了两位。”
两人之前也怀疑他们就是障眼法,如今林偏将这话把他们的怀疑证实了。卢斯还以为自己多少该有点怨怼,可是没有,竟然只是松了一口气。
与冯铮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冯铮对林偏将点点头:“我们原地结营的时间不短,一直就担心前线缺粮,如今知道粮食到了,我们也安心了。”
林偏将脸上一红,他心甘情愿的给两个年轻将军做辅,也因为知道他们就是诱饵,是障眼法,实话知道真相的人都有点亏心,太子还跟靖王摔了桌子。可是没办法,谁能想到几十年的太平,大昱已经让蒙元人渗透得跟筛子一样了呢?
若非把自己人都骗过了,粮食怕是都运不过来。但以他查看周围的之后的感觉,要是不搞这幺蛾子,把配给暗处那支队伍的精兵都给这两位,他们或许也能安安稳稳的把军粮送到。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也只能尽量做点什么弥补错误了。
又过了片刻,更多的土地被平整出来,帐篷搭建起来,伤兵自然是先进去。卢斯和冯铮不算重伤,自然不能跟自己的属下抢,只挪到了火堆边上,彼此依偎着取暖。到差不多二更天,两人才有了帐篷。
这期间,周二也找到了,他左手的两根手指没了。可是秦归,直到两人躺下了,还是没找到。
其实找不到是好事,因为现在翻出来的,都是毁坏严重的尸首了,有被马匹践踏成肉泥的,有被砍成了零碎的,有在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的……
卢斯担忧秦归,强撑着不想睡,冯铮也是一样,可两个人毕竟疲累了一天,又失血不少,躺在还算温暖的帐篷里,没多久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到再睁眼,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毕竟,虽然这里是军营,可是伤兵最需要休养,没谁会大早的把伤兵叫起来出操之类的。
两人吃了早、午饭,不多久,林偏将来了,他满脸疲惫的同时又带着一丝愧疚,两人顿时都有不好的预感:“林偏将……秦归……”
林偏将经过一晚上,也知道了,这秦归不但是两人的亲信下属,还是他们的姐夫,家人。可没办法,这得了消息总不能瞒着不报,叹了一声,林偏将先对两人拱手:“秦总旗,已经遇难了……”
不好的预感一直有,可真面对,两人还是不约而同眼前发黑。
“可确定了?”卢斯问。
“确定了……两位也可去见见尸首。”
这地方,这季节,尸首是不可能带走的,现在就已经满营地的苍蝇了,天上乌鸦乱飞,现在是大白天,看还能听见狗叫狼嚎。
这种情况下,是带不走尸体的,大多只能把人的头发和手脚指甲剪下来,尸首就地掩埋。军官的情况好一些,可以烧成骨灰装进罐子里带回家去,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但这时候还没有军用快递之类的,无论是袋子还是骨灰,都需要同袍好友或同乡给送回去,若没有同乡,那就没办法了。所幸他们这队里的,包括民夫在内,都是开阳附近人士,边军虽然也有牺牲,但也自由同袍在,没有那种身故之后,连通知家里一声也做不到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