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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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官今日特地去看了你们那个甜水井。”冯铮对着拘谨的众人道,“差不多要放下去两丈多长的井绳才能碰着水吧?”

    同样站在外头的鲁氏族长插话道:“启禀大人, 是一丈八尺, 不到两丈。”

    “哦, 一丈八尺……”冯铮点头,“这井也不浅了, 诸位知道一个成年男子从一丈八尺的地方掉下来,会是什么下场吗?”

    众人彼此看看,都不敢话。虽然族长叮嘱了他们有什么话照实,但这真不是照实不照实的问题,对着官儿, 还是大官儿,他们害怕。

    “若是会保护自己的练家子,能够分毫无伤。若是不怎么会的, 那应该也只是断腿断脚, 而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果下头有水, 除非是不会水的,否则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但是,这的都是成人,一个婴儿, 毫无保护能力, 要是掉进去了会有什么结果呢?”

    众人都看向了徐氏,或者是看向了徐氏怀里的孩子,徐氏吓了一跳,双手抱着孩子转过了身, 让众人只能看着她的背脊。

    “自然,你们也是因为如此,才觉得那孩子神奇吧?坠入了井中分毫无伤不,井水寒凉,也不见他有丝毫的异样。”

    “是。”有人下意识的点头,农家的孩子皮实,但再怎么皮实,也没朝冷水里泡的,这那样,多皮实的孩子,也得大病一场,可徐氏的孩子他就没事。就因为这事儿太神奇了,所以那什么龙王爷喜欢这孩子,所以不收的传闻传播开来之后,他们才会立刻信了七分。

    “诸位都是当时在场之人,本官有些好奇,就想问问,诸位到时,看见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诸位别着急,一个一个,就从这边的老哥起吧。”

    被点名的“老哥”吓得一怔:“我?!”

    “就是老哥啊。”冯铮笑了笑。

    “老哥”搓手,抖肩,看跟他一块被族老们叫进来的同伴,还看外头的族老们,耽搁了半天,族老们脸都黑了,他才总算开口:“我……我当时……也没怎么着……”

    这位老哥,叫纪有田,他跟纪有水还是挺近的堂兄弟。别看他这吭哧吭哧不会话的样子,从衣着上看,家财应该也是在场的人中间,比较丰厚的。

    他家住得距离甜水井比较近,所以,事发当天,他是听到动静后,赶到得比较早的,一到他就看见纪三抱着个孩子哇哇大哭的孩子,嚷嚷着:“这谁家的孩子?!这谁家的孩子?!真是丧了天良的!”

    他就问:“三叔,这、这哪里来的孩子啊?”

    “井里刚拉上来的!我就是去解……”之后就是那翻现在众所周知的辞。

    众人听罢,自然也都跟着焦急,可当时他们都没想到是孩子的娘把孩子扔了,只以为是招了贼什么的。

    “……就这样,喊着喊着,纪有水家里就是一阵闹腾,然后,就知道有水媳妇……上吊了……”

    冯铮点点头,又看其他人:“诸位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法吧?”

    其他人点点头,纪有田确实是到的比较早的,其他人要么跟他知道的一样多,要么还没他看到的多呢。况且,农人怕官,更怕事,这些事能早点结束,谁都高兴。除了纪有田,好的大家轮流的,结果就只轮到他。

    “多谢有田大哥了。”冯铮示意,有无常端着托盘,走过去,上面是串好了的十枚铜钱。

    ——冯铮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大方的,之前的两个老妇是主动来,这两位是被族长们压着来的,稍微给点就算了。

    纪有田眼睛顿时亮了,抓过铜钱,立刻揣进怀里:“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现在却是没有丝毫不乐意了,只笑得见牙不见眼。其他人同样也不见方才仿若劫后余生一般的表情了,反而直愣愣的盯着冯铮,只希望他“履行承诺”轮流问。

    “你们夜里被惊起来的时候,是听到婴儿的哭声被惊起来的,还是听到纪三的吼叫声被惊起来的?”果然,冯铮不负众望的再次开口了。

    刚才是谁都不想答,现在就是谁都想了,但这些村民还是挺知道纪律的,让挨在纪有田边上的人抢到了回答的权力:“我是让三叔的喊声惊起来的!”

    “你们别着急,仔细想想当日的情景,黑夜里头,吵醒你们的到底是什么声音?毕竟这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原来这还是个所有人都回答的问题?这下那就不着急了。

    除了抢答到的人有些懊恼之外,其他人都低头苦思。冯铮和卢斯这时候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庙外头的徐氏,可徐氏低着头,看着孩子,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是三叔的喊声。”短暂的安静后,有人话了,“人印象挺深的,就记得三叔一嗓子‘救命啊——’吓得差点从炕上掉下来,还以为是闹狼了。”

    这话的人年纪不大,鼻子下头刚长了一层绒毛,他这么一,其余人都跟着善意的笑了起来。

    也因为有他开头,其余人顿时也跟着一阵点头,都:“让三叔吵起来的。”

    “可你们到的时候,孩子在哭?”冯铮又问。

    这下,众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卢斯抬抬手,无常端着托盘过去,他们都拿了十枚铜钱,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回答问题:“是,到的时候孩子在哭。”

    “不只是到的时候,冲出去的时候,就听见孩子的哭闹声了。”

    “对!对!跟三叔的声音比着大嗓门!”

    众人这做派,看得冯铮无奈得很,幸亏他一时气了一些,否则也是一个问题一块碎银,那今天即便是有万贯家财,也得亏死。不过,这些大男人,真是比昨天的老妇人还要贪啊。就是不知道,他准备的通钱串子够不够用啊。

    这回不用卢斯帮手了,冯铮自己下命令,又是一托盘送出去。沉甸甸的铜钱在怀里,众人此刻都是心满意足。

    “那么,你们到的时候,可见那孩子身上是湿的,还是干的?”

    有人立刻:“湿的,从井里救上来的自然是湿的。”

    却也有人慢了一步,:“干的啊,三叔用自己的衣裳把孩子包起来了,所以孩子身上已经被擦干了,倒是三叔的衣裳还滴着水呢。”

    于是两边人自己吵起来了,干湿的都有。

    可他们吵归吵,有几件事还是可以确定的:孩子是什么都没穿的,孩子是让纪三用衣服包着的,纪三的衣服是湿的,纪三不只是脱了外衣包孩子,把里衣也脱了下来,是光着脊梁的。

    他们没人去抱孩子这点并没什么奇怪的,有人是真的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找人上了,顾不上,可大多数的人都是怕。一个孩子,掉进了深井里,纪三自己他就离开了解的工夫,如果不是呢?这孩子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那时候还是冬天,井水没结冰却比冰水更冻骨头,不定什么时候,孩子就没了性命,到时候是井水冻死的,还是你给抱死的?

    即便不怕碰瓷,可想到一个好好的孩子,随时都可能在自己的怀里没了命,那也不是谁都有那个勇气去伸手的。

    “这是不是,那晚上,孩子一直都是纪三抱着的?在确定孩子是纪有水家的之前,你们有谁从纪三手里接过孩子来吗?”冯铮断了这些人的争吵。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这事显然都没啥印象。还是外头的鲁氏族长突然话了:“禀大人,人记得,那天夜里,倒是有人给了纪三干衣裳,让他把他自己的湿衣裳给孩子换下来,不过也就是如此了。除了纪三,那天夜里第二个亲手接过去孩子的,就是纪有水了。”

    冯铮、卢斯、太子和周安,同一时间看向鲁氏族长。一直以为这位族长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现在看来,这位族长知道的,可是比他们认为的要多得多。他听见了,看见了,明白了,却闭口不言,只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事对甜水村有好处。

    如今,他也看明白他们这些大人们想要知道什么了,所以他才站出来,开口了,虽然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也是将他们引向了事实。

    看一眼鲁氏族长,卢斯他们又将视线转向纪有水。且这时候不知他们,包括那些被叫来问话的村人在内,所有人都看着纪有水。徐氏和李氏这对婆媳出去了,可是纪有水还在庙里呢,就是被阻隔在了众人背后。前面众人发钱没轮上他,他也是默不吭声的。

    纪有水被看得人贴着墙,且低头低得都快把头埋进胸口里去了。

    “纪有水,你那天接过孩子的时候,孩子身上,是干的,还是湿的?”

    “是干的。”被问到头上,纪有水知道躲不过去,突然光棍的站直了身子,“孩子是干的,可是三叔外头的衣裳湿得透透的,里头裹着孩子的他的里衣也是略潮的。”

    “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官也大体上清楚了。诸位别忙走,且在外头稍等片刻,等着去了县里的无常回来,那就能真相大白了。”冯铮点点头,示意无常们将所有人都带到外头去。

    等他们一离开,无常们就在庙门口站成一排,把庙门堵得死死的。村人本就畏惧他们,不敢靠近,如今这一下,即便是最好奇的人,也只敢远远避开了。

    “闵师爷,你也听见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应该是有个底吧?既然如此,是你自己,还是去给我们添一个名额啊?”卢斯看着闵师爷,笑着问。

    这位县衙的师爷,如今比的纪有水好不了多少,同是缩在角落里,缩着肩,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又是让人“记挂”在心里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呢?

    “两位将军,学生……学生愚钝,真不知道纪三到底是何人所杀,那孩子身上是干是湿,有和案子有何关系。”

    “纪三的死,或许确实和你无关,但是纪三这个人,却并非与你无关。闵师爷,去县衙的无常们就快回来了,到时候你还是不就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了。”冯铮道。

    “师兄,别跟他废话了。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好,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没什么大事,骨头都闲了,也让他给我松松筋骨。”卢斯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握握拳头,扭扭手腕,看着闵师爷,咧嘴笑着的同时,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卢斯从刚才就是一路各种暗示过来的,如今闵师爷一看他这样子,脑子就有点发懵混乱,他想撑着,可是卢斯已经过来了。这庙一共就茶碗大,卢斯那大长腿,两步就到了他跟前。闵师爷想躲,但他一个四体不勤的师爷,哪里能跟卢斯比,那肩膀当时就让卢斯一巴掌抓住了。

    闵师爷的身量其实也不算矮了,可被卢斯一抓接着一捏,他肩膀立刻又酸又疼,右边的膀子就抬不起来了,左边的手臂下意识的伸出来攻击卢斯,但他的挣扎反抗,被卢斯看似轻飘飘的几个巴掌便给制服了。

    闵师爷一个挺大的人,就跟个鸡仔一样,让卢斯提溜着到了现在没人了的,庙里空出来的半场,接着卢斯脚底下一动,闵师爷一个狗吃屎就扑在地上了。

    闵师爷还没起身,就看见眼前多了一双靴子,继而头顶上呛啷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他的脸颊就紧贴着一处冰冷的刀锋了。刀刃锋利,即使持刀的人手很稳,只是贴着动都不动,可闵师爷还是感觉到了皮肉被分割开来的疼痛,想爬起来的他立刻也不爬了,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动作,趴在地上不动——类似于俯卧撑撑不起来了的动作。

    卢斯站他身后,双手抱肩,对冯铮挑挑眉:怎么了?

    持刀的冯铮,给卢斯一笑:只许你动手,不许我动?

    卢斯拱拱手:的错了,还请大人见谅。

    冯铮把头朝后一歪:那还不回去坐着?

    卢斯立刻两步窜回去了,乖巧坐等,看着冯铮。

    太子看他们俩审着案子还眉目传情,表面上是嫌弃的撇嘴,实际上,心里却是羡慕的。

    这个案子,卢斯一直保持沉默,怎么只有在对待闵师爷的事情上,他两次跳出来了呢?因为到了该做坏人的时候了。确实,去了县城的无常们,能带回更多的线索来,但到底那些线索有用没用,现在还未可知。

    所以对闵师爷,就得骗,就得吓,甚至,就得了。

    即便这不是个好人,可是严刑逼供,总归不好听。虽然都是无常司干的事情,但卢斯宁愿这些事顶在自己白无常的脑袋上。可冯铮难道能这么看着?对他来,他们俩本来就是一体的。可能,这事还让冯铮生气了吧?

    两个人,一个家,谁都想护着谁,谁都想把好的让给对方,谁都想让对方更加的光鲜……

    太子没忍住握住了周安的手,看着人家,就忍不住想着自己,他是太子,他身后还有一个国家,所以他和周安不能像卢斯和冯铮这样纯粹,他们的家不是两个人的,从他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这就是一个三人的家。

    他很幸运,周安跟他一样爱那多出来的一个人,但他也因此委屈了周安许多。

    他……

    “又胡思乱想了?”周安将太子的手紧握了一下。

    “不是胡思乱想,是越想,越觉得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周安无奈了,这是什么地方,还这些话,可是……得承认自己还是高兴的。

    这边两个不知不觉谈情爱,那边冯铮已经坐回到了他的位子上。

    ——闵师爷还是挺能咬牙的,吓得是真的尿裤子了,可还是哭唧唧的不知道,冤枉。

    卢斯想上手,可是冯铮一瞪,他只能老实的坐回去。

    冯铮大马金刀的坐着,问:“闵师爷,甜水村的事情你不知道,但你还记得那根金簪吗?县里那根簪子是什么价钱,你该知道吧?”

    金簪让方捕快拿走,还出示给珠宝店看,可见不着金簪,却还是能想到的,闵师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学生只能大概其的猜上一下,毕竟,女子的物件,学生是不太清楚的,只记得那金簪的大,该是……四十两吧?”

    那根金簪,在开阳那样的大城市里,标价三十两也是没人会要的,大家宁愿去买那可能更贵,但是做工更精巧的银簪。可是,在这种穷地方,金簪反而更加的值钱。

    所以,他们之前估价还是低了。

    “四十两……”冯铮点头,“纪三全部身家都加起来,大概也不比那根金簪多多少吧?”

    “学生昨日跟将军看着,该是如此。”闵师爷点点头。

    “那么,你他哪来的银子呢?”

    “不是是徐氏……”闵师爷嘿嘿笑着,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

    冯铮道:“徐氏即便是有个什么龙娘娘的名号,可她这香火真是不算多旺,且还传出了官府对‘龙娘娘’不满的消息,这两三个月是更没多少人来了——这可是跟你们县里的,四里八乡都前来甜水村保护龙娘娘正好相反啊。而且,那些人来只有少数人送上银钱,大多数人送上的都是粮食、鸡鸭。这徐氏在不到半年间,如何积累四十两银子的家财?”

    “不定……”

    “更何况,那徐氏现在还与婆婆、丈夫住在一起,她便是有钱财,怕是也躲不过婆婆的眼,又如何能给了纪三?”

    “那既然不是徐氏,会不会……是纪三杀人谋财,然后人家报复回来了?”

    “杀人谋财?那闵师爷,你们瘦谷县,有多少人家买得起,用得起这根金簪,又有多少可能有金簪的人,如今失踪了?”

    “这……”瘦谷县这个地方,又穷又乱,真正的大户人家,有能力的,都去州府盐亭住着了,留在本地居住的,没几家称得上是真正的大户人家。所以,这里能买得起金簪的人,非常的有限,珠宝店里的金饰那都是七八年不带换样子的,卖出去银首饰都少,多是铜的。

    人少,县城里谁家人丢了,很快会被发现。有钱人更少,谁家如果丢了这么值钱的东西,更不可能到现在还悄无声息的。

    “一下子出四十多两银子,买一根金簪,还是纪三那样的人,珠宝店的老板会那么干脆的将金簪卖给他吗?”

    “……”

    “当然,也可能那簪子并非是他买的,而是他的报酬。之前本官看见发簪就想到了女子,可其实,他若是要将这东西送给心上人,那正该是贴身带着,而并非藏在家中。所以,方捕快他们去寻卖出了金簪的店家,怕是寻不到吧?也可能是寻到了,但是买的人,跟他们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冯铮看闵师爷,这人除了刚才害怕,但是挺过来了之后,就一直挺稳的,他该是认为,没有证据连到他身上吧?

    “纪三哪里得来的那么多钱财,谁给他的报酬?不是徐氏,就是另外的人。可是他干了什么呢?如今看来,就只剩下是宣扬徐氏、龙娘娘、龙子的消息这一件事了。纪三家穷,他要传扬这事,也只能从身边的人传起,他大概是试过在村子里传。不过,甜水村有个挺好的地方,就是村子里人,都挺务实的,且少言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