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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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哪里不是给他一口饭吃?大人能让他活命,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徐氏抱着孩子一叩首, 冯铮点点头, 就有无常过去, 把孩子接过来了。徐氏还有些不舍,在孩子的脸上亲了又亲, 这才将襁褓奉上,“这孩子,确实是纪家的,不过日后还请让这孩子姓徐。”

    “好。本官给他取个大名,便叫有福吧。”

    “谢大人。”徐氏擦了擦泪, 脸上却带着笑,徐有福这名儿让人一听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个富富态态露着笑脸的圆胖脸中年人,徐氏觉得, 若她的儿子能活成那个样子, 徐氏便是深陷十八层地狱, 受尽酷刑,也能笑得出来,“我儿生下来不过三日,眼睛还没张开, 那老虔婆便来甚么‘这孩子眉眼不似爹, 也不似娘’……”

    原来,最早传出来龙子并非纪有水亲生的,竟然是孩子的亲奶奶李氏。这李氏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不但自己在家里这么嘀咕, 到外头去也跟人家这么。

    因为孩子出生月份的关系,这事要是外人,就已经很让人起疑了,更何况是亲奶奶的?相信李氏的人自然是不少。后来流言转了一圈,就变成不用李氏,便有其他人来问了。

    徐氏话的时候,冯铮他们一直看着那些村人的表情。虽然他们对李氏身为儿媳妇,婆婆的不是,还直骂婆婆为老虔婆,在表情上表示了不满和愤怒,甚至憎恶。但对徐氏的这些,他们并没有谁露出质疑,徐氏的应该是真的。

    明明是李氏自找的,可是她听了外人这么,又不高兴,回来便又又骂。

    若只是如此,徐氏也就忍了。可事情愈演愈烈,先是她前夫那家来找孩子,虽然让甜水村的人给赶出去了,可李氏并没因此接纳这个孩子,相反,她越发的找事了。

    之前只是咒骂,克扣徐氏的食水,上手人的也是徐氏。可那事之后,他开始找孩子的事了。头一回的时候,徐氏就是了个盹,一睁眼就找不见孩子了,她冲出来的时候,就见李氏在院子里正给孩子脱衣服。

    那时候可是还飘雪的冬天,娃儿脱得什么都不穿,当场就等会给冻病了。当时李氏她只是给孩子换衣服,徐氏心太毒,真以为她这老婆子会对孩子怎么样?

    可是之后,又出了几次类似的事情。都是她稍微错开眼,比如烧火做饭的时候怕烟熏了孩子,让纪有水看着,可是没多久就让孩子的哭声给惊到了。跑回去看,就见李氏用篾条在抽孩子,篾条一抽就是一道紫,就这么一会,层层叠叠的孩子的屁股都已经紫了一片了。

    “……老虔婆有福拉在了她的衣裳上,没规矩,该。可他才几个月啊,几个月的孩子,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屎尿!”

    之前即便是觉得徐氏以下犯上,这媳妇太不好的人,如今心里也有些松动了。别是孩儿他娘,那孩子是她的亲骨肉,即便是个不认识的娃娃,要是碰见了他被人这么对待,那心里也得是恨极了那个人的人,对一个娃娃这样,也太缺德了些。

    徐氏继续朝下,她白天干脆就把孩子背在背上了,可是没想到,夜里也跟着出事了。

    大概就是母子感应吧,有一天夜里她睡得极其不安稳。睁开眼之后,发现孩子不见了。她第一反应就是穿衣服去找,纪有水被吵醒了,还拉着她,是孩子在他娘那里,不会有事的。

    就是孩子在李氏那里,才会有事!

    徐氏匆忙跑进李氏房里,李氏也没锁房门,可房里黑得很,徐氏在外头还能借着星月之光,进了房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通过动静朝炕上跑去:“娘!孩子呢!”

    “嚎!大半夜的号个什么丧!你以为我愿意看这你这孽种啊!带走带走!”李氏不知道干了什么,孩子突然大哭了起来,徐氏匆忙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哄了大半夜,孩子才总算是睡了。

    等到了半天,能看见东西了,徐氏才能看孩子身上当地发生了什么。孩子的大腿根,还有肚子上,有一个一个的针眼,还有孩子的脸上,嘴巴的位置有明显的手印。

    李氏昨天晚上是按着孩子的嘴巴,拿针扎啊。

    徐氏到这里,伏地痛哭不已。甜水村的村人面上也露出不忍,却有人声嘀咕:“这要是女孩子也就罢了,怎么男孩……”

    可话出口,立刻就让族长们给瞪了。

    “那位老哥,接着啊。”冯铮一挑眉。

    “……大人人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人赶紧摇头,他就是一时漏嘴,却忘了下头的人是官,他这不明摆着出有命案吗?

    冯铮摸摸自己的袖口:“不知道?”他抠了抠上面一片有点大的血迹,那血迹因为已经干涸,所以从鲜红色变成了褐色。冯铮站了起来,“那口麻袋还要人跟他做个伴。”

    噗通!村人跪在了地上,他可没有闵师爷那种脑子:“人……人就只是听……听……”

    行了,又招供出来了一家。甜水村有黑老四一家,黑老四三女一儿,儿子叫黑水生娶了个妻子刘氏,刘氏和黑水生到如今已经生了八个孩子了,可就前边三个活了。而且,不管这活了的三个,还是去了的五个,全是女娃。

    他们四女儿是两岁的时候死的,女孩死的时候一身的伤痕,脸上都被得没人样子了。后头老五到老八死的一个比一个,老八更是生下来就死了。黑老四夫妇是死胎,可有去帮忙接生的妇人,是孩子生下来,哭都没哭出来,就让黑老四家的婆娘头朝下扔在了尿桶里头,然后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就跟着一块倒进粪坑里头了。

    卢斯听的身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要去分头负责这个案子的,可坐在后头的太子把他肩膀一按:“我去。”

    “好。”看他一脸的凝重,卢斯叹了一声,坐了回去。

    太子去,周安自然也跟着,两人带着两个旗的无常。带着那后悔自己漏嘴的村人走了,徐氏也渐渐止住了哭泣,继续朝下。

    她,李氏还是有些良心的,至少只是用针扎,并没有将整根针都捅进去。所以,孩子只是疼,却并没大事。但徐氏不知道,下一回李氏是否还能这么心软。她从那之后,夜里也将孩子困在身上。

    这样做,母子两个自然都睡不好觉,徐氏白天起来干活总是瞌睡,李氏咒骂得也越发激烈。而她的丈夫纪有水,在这整个过程中都保持了沉默。他不会跟李氏一起徐氏的不是,但也从来没有在李氏做出某些事情的时候,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徐氏知道,再这么下去,她不但守不住孩子,自己都会出问题了。

    这个时候,先是纪三来找她。只要她和纪有水和离,他愿意出二两银子给她补上纪有水家的聘礼。她到时候,就可以带着孩子一起进他家的门,他对这个孩子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是不信纪三的,当年我在家中时,他尚且不发一语,为何现在却开口了?况且,他是让我先与纪有水和离。呵呵!若是先和离了,我已经是自由身,到时候何必还要什么二两银子?”

    她不信,可这是当时看起来唯一一条可行的活路,就在徐氏要对纪有水提出和离的时候。却又有一件事,改变了她的想法。

    他们村里有个孩子去冻冰了的河上玩耍,掉进了冰窟窿里头。也是幸好,那条河浅,人掉下去没多久就给救上来了,可是孩子被吓住了,缓过劲来就大哭尖叫不止。老人是惊了魂,便请了个神婆来安魂。

    这神婆是隔壁杨坨子村的,很大年纪的一个老妇人了,走不得路,是孩子的家人雇了牛车,恭恭敬敬把人请来的。徐氏当时就听人,这老妇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苦命的,嫁了三个男人,就死了三个男人,就给她剩下了四个娃。且她自己的娘家和三个男人的夫家都不待见他,她命硬。

    后来神婆干脆就坐实了自己命硬,是什么什么大仙转世,寻常男人近不得身。专门干这神神道道的买卖,结果竟然让她把日子越过越好了,现在四里八乡的谁见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杨婆婆?她的四个孩子,女娃娃都嫁进了镇子里享福,男娃娃也都有地有房生儿育女,且四个人都孝顺的很。

    刚才痛哭过的徐氏眼睛还是通红通红的,可这时候一脸坚定和绝然:“……我护不住我的儿子,但鬼神能护住我的儿子!只是,这事需要一个人帮忙!”

    她请纪三帮忙,在守夜的晚上,他偷偷到纪有水家门口,那时候徐氏将孩子交给他——这段时间下来,李氏已经不会在夜里去摸孩子了,纪有水则一向睡得沉,徐氏只要心些,没人知道。

    纪三抱走孩子,徐氏就把麻绳挂上房梁了。徐氏将凳子倒放,她就踩着一点边边,勉强能够喘气,脖子就挂在套索里头。然后等外头闹起来,立刻双脚悬空。

    徐氏这一段得简单,冯铮和卢斯都在心里感叹,为母则强,这一段,都是在悄无声息之中进行的,万一她一个脚滑,或者外头闹腾起来了,可是纪有水醒得迟了,那可就假戏真做了。

    万幸,外头一闹起来,纪有水就醒了,立刻就将徐氏放了下来,之后就是把孩子接回来。

    可是,事情并不像徐氏预想的那么简单。甜水村和杨坨子村不一样,徐氏跟那位神婆也不一样,虽然纪三帮她传了传神异之事,可是这些传并没掀起什么风声,甚至李氏对她的骂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是纪三主动提起,要去县城里传一传。徐氏当时对纪三的提议并没什么兴趣,可是没想到,只是一个月不到,县城里就有人来找她了。还是当地有点名气的富户,是男人生病,吃了很久的药都不见起色了。

    徐氏早先只想做一做神婆那样抓鬼安魂的买卖,哪里想到上来就治病,可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结果,没想到当时那男人就好了许多,还很高兴的给她留了钱财下来。

    “……我也知道那事情不对头,可是……可是不对头,我也认了!”徐氏咬着牙道,“后来,来看有福的人越来越多,留下的东西和钱财也越来越多,那老虔婆虽然还看不惯有福,但确实,确实不会祸害他了。不过,纪三却屡次来找我要好处,我手里是没多少东西的,大多都让那老虔婆拿走了,仅有的一点都给了他。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能……然后用石头砸了他!”

    总算是都讲完了,徐氏也仿佛再没有了支撑自己的气力,瘫软在了地上。

    徐氏话有些虎头蛇尾,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徐氏那没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在没有成为龙娘娘,怎么让纪三答应帮她?她一无所有,只有自己的身体。那么,等到后来纪三贪得无厌的时候,她手中无财,也只能继续付出自己的身体了。于是,当时就是她等到纪三身体虚软的手,与他动的手。

    这些话,徐氏不出口。她固然有强硬的地方,甚至为此动手杀了人。但从她对李氏不还手骂不还口,而且死活都没和离这些地方看,徐氏软弱的地方依然致命。

    冯铮叹气,正要拿下徐氏,突然就听一声大喊:“我杀的!不是叶娘!是我!我杀的!”

    竟然是一直被堵着嘴巴的纪有水,不知道怎么,趁着无常们走神的时候,弄掉了嘴巴里的抹布,大声呼喊了起来。

    原本无常还要堵他,可是一听他喊出来的东西,立刻就住了手。

    可纪有水挣扎得有些大,他倒在地上,努力抬着头,看着徐氏:“我、我知道……知道……那天她把就垫着脚站在凳子上,拽着绳子……知道、知道她去见纪三……知道……她用石头砸了纪三……可是、可是纪三没死……我、我就等叶娘走了……砸烂了他的脑袋!叶娘……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纪有水把要的都完,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甜水村的村人神色复杂,是既“佩服”纪有水,明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还闷不吭声的继续跟徐氏过日子,却又觉得这人闷不吭声的把奸夫的脑袋砸烂实在是太过可怕。

    冯铮却有些挠头了,他对无常示意,把婆婆李氏嘴巴里的抹布也拽出来,听听这老太太怎么。

    李氏的嘴巴一得了自由,立刻吼了起来:“你这倒了八辈子霉的破鞋!我们纪家上辈子是欠了你多少钱!大人!冤枉啊!我儿子有水就是让这破鞋骗了啊!他莫是杀人,便是杀只鸡都下不去手啊!”

    李氏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徐氏走到杀人那一步,到底也是为了保护孩子,是让李氏的凶残与纪有水自己的沉默给逼的,如果纪有水心生愧疚,要给徐氏顶罪才出这些话,也是可能的。而且,纪三的死法,冯铮觉得卢斯的分析很对,伤口虽然不干脆利索,但是被敲击的位置非常固定,那是一下一下极其稳定的击上去的,看不太出来激情犯罪的痕迹。

    所以,真不是纪有水?

    冯铮正要开口,哭得满脸泪痕的纪有水突然又呼喊道:“大人!人之道砸死纪三的石头在哪!你问叶娘,她绝对不知道石头在哪!”

    徐氏道。“不过是一块石头,我拿它到死了人,随手扔便是了,如何还要找石头?况且,即便是纪有水将石头捡走了,也不能他就用过。”

    “不!大人!叶娘砸人的那石头很,只是将纪三砸得昏厥了过去!人后来砸纪三的石头才大!才是砸死人的!两块石头,都让人塞进了自家的灶台里头!大人尽可以去取!”

    冯铮抬头,对着一位无常点点头,那无常立刻跑了出去。不消半刻钟,果然带回来了一大一两块石头。

    虽然只隔了不到一天,但纪有水家里明显着是开过火,石头上已经看不出清晰的血迹,只有些黑乎乎的痕迹。冯铮把这两块石头交给无常里的仵作,不多时,仵作回来了,低声道:“将军,大石头跟伤口对得上。”

    冯铮眉头皱的更紧,婆婆李氏也是很会察言观色的这时候大吼起来:“我儿根本就没进过灶房!那石头是……是老婆子我放进去!纪三也是我死的!徐氏虽然是个破鞋!毕竟是有水的媳妇!”

    李氏吼得不情不愿,却又咬牙切齿的,在这听了全程的人,第一反应都是她这是看纪有水的嫌疑变大,站出来保护儿子。可是再朝深处一像,却又不自觉的觉得,她这话也不一定是假的啊。

    毕竟自家关起门来怎么闹,那也是自家的,纪三那是个跟自己儿媳妇通.奸的野男人啊。这事情闹出来,固然徐氏不好听,可纪有水的名声也不好听啊——花钱买了个寡妇还看不住?知道的是因为他家里老娘凶悍,不知道的以为他男人的本事不行呢。

    行了,这案子麻烦了。所有人都看向冯铮,等着他怎么判。

    冯铮那表情看起来也是够头疼的,那互相攀咬的案子难以决断,如今这好了,所有人都急着认罪,可这案子反而是更难决断。

    冯铮沉默了半天,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问题,而且还不是问这一家三口的:“你们谁知道,纪有水家里,是方凳、圆凳、还是条凳?”

    “啊?”

    冯铮在村子里大概看过,这里的人间跟大多数农户人家一样,家里用的是条凳。挺长,一个凳子能坐两个人,不用的时候竖起来,或面朝下,随便能找个地方就放下。要是独自一个想要找个地方坐,那人基本上就直接蹲在地上,或者拎个马扎。

    徐氏她是垫着脚站在翻到的凳子上的,要是条凳绝对不可能。圆凳就更别了,那只能是方凳。

    看众人都一头雾水,冯铮就让人再去纪有水家里,把他们家凳子,或者像是凳子的东西,都一一取来。

    纪有水家里,还真有一把方凳。跟这年头农家用的很多东西一样,这凳子看着就傻大笨粗,且上面伤痕累累,明摆着用了许多年头了,而且沉得厉害。把凳子侧放,冯铮找角度按了按,凳子腿立了一下,又倒了下去,凳子腿敲在地面上,发出一声不的声音。

    冯铮站起来,看着徐氏:“徐氏,你你吊在梁上,踩着翻到的凳子?”

    “是……这翻倒的凳子晃来晃去……”

    “那你是怎么上去的?”不等她完,冯铮问。

    众人:对啊……凳子倒了,她怎么上去的?

    瞬间,所有人都看向纪有水。徐氏能够在凳子倒了的情况下吊上房梁,或者是她已经被吊在房梁的情况下,按照她自己的再悄无声息的把凳子放倒,那是不可能的。

    “我、我可能是没记清楚,凳子让我踩翻了,可是声音不大,没吵醒。”

    声音不大?听徐氏这么解释,众人再次转头去看那徐家的方凳,那么一个凳子,想把它踩翻了,那可是得用不的力气。然后凳子翻倒了,却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