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苦主们指证可能造成错误,可只要冯铮尽到自己的责任, 冤案就不会产生。
冯铮从这些苦主们的那里得到了三个嫌疑人, 一人是个蜡黄脸的瘦子, 一人是个虬髯壮汉。可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关于这两个人的线索, 现在开阳城一百多万的人口里找出这么两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了。第三个人,则是个面有刀疤的男子。
——这三个人并非是所有苦主都见到了,却也是至少有三个苦主印象里有这么个人。
刀疤就明显多了,且出依稀见过刀疤男人的人有五人。稍后, 冯铮让他们各自画出刀疤在脸上的位置时,只有两个人的位置相同。在左脸,左眼角向下, 一直到下巴。
冯铮想着, 这或许也不是一条可用的线索, 刀疤是一个很突兀的痕迹,不动这就是苦主们下意识的从众的,可是,他刚这么想, 突然就有个苦主叫了起来:“这人我认识!他不是尹带娣吗!”
这人叫谢邀, 是苦主里头家境最好的,受害时间最近,也是被劫走的银子最多的,足有三十多两, 这银子是他想去赎买楼子里相好的,无奈去晚了一步,他相好让人捷足先登了。
“你认识此人?”
“人认识,此人叫尹带娣,人曾让此人做过两次帮闲。”这表示,他认识的不是纸上那眉目歪斜,画工拙劣的人面,而是那道伤疤。
帮闲的定义挺广的,工作范围也是挺广的。酒楼、茶馆、青楼、戏苑等等各处玩乐之所在,都有帮闲,简言之,他们就是带人玩的二、导游、掮客、保镖、拉.皮.条的,他们都干。这些人多是熟悉某个地方的混混出身。
冯铮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既然乃是院子里的常客?可是常常宿在那处?”
“正是!”这谢邀并不觉得自己的风流有什么不对,反而很骄傲的点点头,反正他有钱有闲,能放肆度日。
“既然如此,你可是每日都随身带着大量银两?”冯铮之前是这么以为的,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有些不对。
“这倒是不用,那些楼子都认识人,人跟他们的银子都是每月一结的。”
就是谢邀正常情况下,身上只会带一些散碎的银两,可能还没有其他被抢劫的人身上多。
“你既然跟那些楼子很熟悉,如何还要帮闲?那日你要赎人,可有人知道?”
“人找帮闲,就是有要什么让他们给人跑个腿,他们是人自己雇的,就盯着人,比楼子里的人妥帖,方便。至于那日赎人的事情,人就只跟黛黛过。因为她,若是自赎价钱能便宜些,可若是人出钱,那鸨儿必然要漫天要价,可惜了黛黛对人的一往情深……”
这风流子还真做出了一往情深状,莫是其余苦主都忍不住离他远了点,便是无常们也有一种捶他的冲动。
“这尹带娣家住何处?这黛黛姑娘如今又在何处?”
“尹带娣给个经营了酒馆的寡妇当了赘婿,那酒馆的地方人知道。黛黛姑娘……黛黛姑娘与此事无关,何需去扰她的清净日子?”
对于已经琵琶别抱的前相好,尹带娣还真有几分回护之意。
冯铮笑了笑:“谢公子不必如此紧张,只是这黛黛姑娘让人赎走,时间实在是有些巧合。不定知道一二线索,我等也不会太过叨扰人家,毕竟我等也知道,女人家生活不易。”
“不敢、不敢!”谢邀赶紧摆手,都不下官,我等了,他这可实在是担当不起,比起相好,好像还是触怒无常司更可怕些,谢邀赶紧明了黛黛如今的归处,赎买她的乃是个姓胡的举人。
事情牵涉到有功名的人,这就得更谨慎了。冯铮想了想,先让无常们去寻女无常来去胡家寻黛黛,他自己则带着人直接去寻尹带娣。
尹带娣今日还真是恰好在酒馆中,他脸上虽然有伤疤,看起来唬人,却能言善道,且与人话时很有那么一股子情真意切的感觉。原本还有些人很是看不起他赘婿的身份,可是没出几日,老酒客便与他称兄道弟,还笼络住了许多新客,酒馆的生意倒是越发的好了。
冯铮带人一进来,这热热闹闹的酒馆顿时安静了下来。无常司的人谁都谁特意遮掩自己,那眼神动作,一看就是与此处的酒客并非一路。有那胆的,随手放下酒钱,就溜着边跑了。
“正是人,几位差官大人,不知有什么指教?”尹带娣赶紧上来抱拳。
冯铮上下量着尹带娣,这人个头中等,但身子可是够壮实的,肩膀子上的肉高高隆起,两条胳膊赶得上一些瘦弱之人的大腿了,如今对着丰恒抱拳,手臂是乍开的,两只手上该是有茧子太厚,所以握拳的手,拳头都握不实。
这是个练过很长时间的功夫,到现在也一直勤加锻炼,并且沾过血腥的人。
“是有事情,尹带娣,跟我等回无常司走一趟吧。”
尹带娣瞳孔收缩了一下,他低头,不知道是遮掩自己的表情,还是让自己显得更无害一些:“人惶恐,可否问一声是何事?”
“别管什么事,你与我们走了,不就清楚了?”冯铮侧头示意,就有无常咣啷啷将自己腰上的锁链子拽了下来,锁链的一头落在地上,砰一声响的同时,尹带娣猛地抬起头来,一手抓向冯铮的脖颈!
冯铮早就在心里自己给这人加上了个危险的标记,又怎么能不防备着,只是两人距离太近,他来不及抽刀了,只能一手格开,上腿一提!
尹带娣也是反应迅速,一击不中立刻朝后退开躲过了冯铮的这一击,一把抓起旁边桌上的酒坛,朝着冯铮掷去!冯铮侧身闪过,再看时,尹带娣已经抓住了一个酒客的脖子。
“……!!!!”其余没走的酒客,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哇哇叫着跑了个精光。至于被尹带娣抓住的倒霉蛋,此时只能暗恨自己方才看什么热闹啊,早跑了哪里有如今的这场祸事?
“尹带娣!咱们无冤无仇,你……唔!”
“安排一匹快马,且让你们的人在外头给我开路!等我出了城,就把这人还给你们!”尹带娣提完条件,却见冯铮一抬胳膊……他把刀抽出来了!
尹带娣掐着怀里的人质退后两步:“你、你们不顾老子手里的人命了吗?!”
“尹带娣,你以为这里是哪?这是开阳。还让无常给你开道,护送你出开阳城?”冯铮平举着刀,其实距离还远着呢,而且刀尖指着的分明是人质,可尹带娣还是又退后了几步,“莫就是这么个酒鬼,即便你手里的是王侯将相,你以为我们无常司有那个忌讳?”
尹带娣眼神乱闪,他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啊,更何况人家手上还有着兵刃。逃不了,就押着人这么对峙吗?
突然,尹带娣觉得自己后脑一疼,他只来得及在心中闪过一声:坏了!就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冯铮可不是把所有人都带进来了,等在外头的人看见那么多酒客跑出去,自然是察觉了不对,会有所行动。冯铮刚才就是看见了绕到后头的人,他那一直就是在吊住尹带娣的注意力。
人带出来,去找卢斯的人也回来了,却是带了卢斯的口信:“卢将军,我先回无常司带了等着了。”
“这人……可是越发的会偷懒了。”
不过与此同时,这来的人自然也带回来卢斯那边查到的情报。知道这位尹带娣与他人勾结,骗女干齐秀才,还将他诓去干那些脏事的事情。
冯铮摇头,这齐秀才也是神奇,不知道该他是能担待,想得开呢?还是该他脑子有病呢。
另外一头,去寻黛黛的无常却来回禀,那什么商人的地方,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听左右邻居,恰好是谢邀被抢劫后的第二天,那里的人就搬走的。
等回到无常司的衙门,远远的就看无常司门口有点乱,冯铮一惊,赶过去就见自家衙门的门口石狮子上竟然还有一滩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将军,不久前有个妇人被接到了咱们衙门,不像是人犯,也没押着她,谁知道她这一下车,就突然一头撞了过来。幸亏随行的姐妹反应快,推了一下,就是撞破了头,没闹出人命来,否则……”边上个女无常回话。
女无常跟男无常一样,穿着白底黑色鬼龙纹的曳撒,头戴乌沙,只是男无常的乌沙系带是黑的,她们是红的,且允许女无常簪花,所以常有女无常在乌沙上头,或是耳鬓边上别一朵花,多了一丝娇媚。
他们无常司死人不稀奇,可那要么是抓捕过程中拘捕而死,要么是被刑杀,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撞死在他们大门口,所以这女无常语气里有一丝丝愤怒——有冤屈直接啊!你要真清白,我们无常司又不是逼死人命的地方!更何况你还不是犯人!这可好了,这么一撞,又不知道让御史掰扯我们了!
冯铮安抚了众人两句,进了衙门。
问了问当值把守的无常,冯铮朝后边宿舍区去了。无常司前边的衙门看着只是平常,后边的宿舍区却比衙门大得多,且随着无常司的扩大,这一个宿舍区早就容纳不下了,年初的时候,已经在开阳城内和郊外,都建起了新的宿舍区。
进了宿舍区的大门,冯铮就见到了卢斯。
“可是那齐秀才的娘子,怎么回事?”
卢斯走近了才低声道:“尹氏自己的,是齐秀才不在的时候,尹带娣引了人来,坏了她清白。她无颜再见丈夫,只盼着一死。”
“你不太信?”
“信是信,但她那一脸的惊恐,不像是因为她丈夫而生的。而且,我问过带她前来的女无常了,是她们到的时候,她正在家中缝制新衣。我又让她们去见了李秀才,她们那新衣的尺寸,下摆长了一寸,肩头宽了半寸有余,不像是给李秀才的。”
女无常也是很机灵的,显然是带了人出来后,又去特意看了新衣的尺寸。
“李秀才多高?”冯铮问。
卢斯抬手比划了一下,李秀才在那阴暗的房舍里看起来又瘦又,可等他从那破房子里出来后再看,其实他只比卢斯矮了不到半寸,瘦是确实瘦,可也不算矮了,乃是中等偏上。
冯铮再想尹带娣的身高体型:“也不是尹带娣的,高了,瘦了。”
“嗯,这可是个魁梧的大高个。还有无常留在那询问邻居,应该是挺显眼的。”从那衣裳推断,这人甚至比卢斯和冯铮都要高大,在北人里头也是少见了,“咱俩去问问尹带娣?”
“好。”
尹带娣是被泼了水醒过来的,苏醒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闪过一道凶戾的光,等看清了是什么地方后,这人却立刻扮起了孬,他一个哆嗦,嘴一歪,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几位官爷,这是怎么个回事?!还请官爷饶命啊!”
冯铮看着这个人,想想李秀才那个样子,稍微理解一点他为啥被骗了。毕竟按照卢斯的话,一个戏精,一个傻白甜,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看来不是个老实的。”对这种明摆着的刁民,冯铮也是不客气的,“先拉出去给他松松骨头。”
“是!”因为卢斯和冯铮上回鼻青脸肿不好见人,所以戴了面具,后来刑房的无常们便将戴白色表情面具当成了惯例,还给面具起了个名叫丧脸。如今这些面罩哭、笑、奴等等白色丧脸的人,上来就将尹带娣脱了下去。
刑房阴暗,火光斑驳,尹带娣即便胆子大,也被吓了一跳,了个激灵,直到被挂在墙上,他方才大喊:“人就是平民百姓啊!人犯了什么事了!啊!”
尹带娣后背的衣裳被扯碎,露出后背来,一边鞭子下去,顿时就一道深深的血槽。十鞭子下来,十道血槽纵横交错,尹带娣疼得起了哆嗦,嘴唇也要破了皮,可犹自喊着:“冤枉……冤枉……”
“你也了,你还不知道本官找你来是何事呢?怎么就自己冤枉了?”
尹带娣呸了一声,吐出来的血唾沫里带着一块皮,是他方才忍痛的时候咬掉的:“人乃是老实巴交的平民老百姓,跟着自家婆娘卖酒过活,能做过什么事情值当的被弄到这里来?那自然无论什么事情,人都是冤枉的。”
可冯铮此时却是确定了,这人绝对不干净。若是真的什么都没干过的平民老百姓,被拉进素有凶名的无常司大牢吃了一顿鞭子,可绝对不该是他这样的做派。
“还是不?”冯铮问。
“冤枉啊!人冤枉啊!”
冯铮与卢斯相视一笑,站起来,就走出去了。尹带娣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重新被吊上回了墙上:“人冤枉!人冤枉!啊——!”
别看在刑房里如何的一脸轻松,等到出来,冯铮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人显然是个老油子了,想要从他嘴里问出事情来,不容易。只能拿他做线头,朝下查了。”
“你忘了还有一个呢。”
“尹氏?可是……尹氏不是伤重……”
“血是多,不过人现在该是醒过来了。”
“我俩去问,还是找个女无常?”
听冯铮这么一问,卢斯思索了一下:“确实,既然女无常渐渐立起来了,也该给她们安排差事,立起来章程了。我俩在外头旁听,让女无常去问?”
“好。”
那边李秀才正抱着尹氏,声安慰他,李秀才自己干的事情,自然是瞒着尹氏的——或者他自以为是瞒着尹氏的。如今知道他自己委曲求全,却是在不知不觉间,连妻子也没有护住,对尹氏自然是无一丝埋怨厌恶,反而只有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听外头敲门,他又安慰了两句,这才去开门:“诸位大人,可是要问话?还请稍后,容学生跟娘子一声……”
“李秀才,本官并非是要问你,若是要问尹氏。”
“啊?我娘子……”
“李秀才也别回屋了,就在这听,你放心,不是我们俩去问,是这两位女无常进去。”
“可是……”李秀才还是觉得不妥,有一个拦阻的姿势,可是他刚动就让卢斯一把抓住,李秀才惊得僵住,等卢斯放手,那两个女无常已经进去了。李秀才看卢斯这架势是不让他进去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多言什么,只是闷不吭声的站在了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