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男孩杀了周县令就跑出去了, 在门外的仆役也没觉得不对,更没看到男孩身上的血迹——他本来穿的就是深色的衣裳, 因为跳得快, 所以只有衣襟上有血,所以很难被看出来。
他这一跑自然是去找他娘的,马氏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带着孩子逃跑, 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自己逃不了。可是逃不了,她儿子是民杀官,又是仆杀主,这都是要掉脑袋的, 即便是出来她乃是周县令的外室,孩子是继子, 但也只是给他多一个子杀父的忤逆重罪!死了都要暴尸三日, 让他魂飞魄散的。
马氏想着不能如此,便自己去了书房,周县令偶尔也是把她叫出书房的,她也刚才男孩离开时得了周县令的命令去叫她的。那守门的仆人乃是周县令的亲信, 自然知道两人的关系,没多想,就让马氏进去了。马氏进去根本没做什么,就是站了一会, 再出来,她就是为了让自己有嫌疑。
果然, 在她离开后没有多久,周县令被杀的事情就被发现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
之后的事情,卢斯在上次已经从书信里知道了。周二发现真相,因为他找到了男孩的血衣,且还是谛听立了威。
马氏知道真相,去周县令的书房前,让这孩子自己把里外的衣裳都脱下来,然后烧掉。因为怕有人进去,所以马氏当时很焦急,顾不得自己留下来帮儿子处理,只能匆匆吩咐然后离开。
男孩一个人把衣裳都脱下来后,他不舍得了。大概是真的做人奴仆的日子,比不上过去做少爷时候吧?他就拿了一件衣扔到火盆里烧了,把其余的衣服叠一叠,竟然就放在自己的衣裳柜子下头了,他觉得这衣裳就今天穿了一次,而且上面的血已经干了看不出来什么,等到过一段时间他娘忘了就能拿出来穿了。
无常司的新规矩,以后出去单独办案的,都得带着一对谛听,周二该带的谛听,也让卢斯和冯铮给送去了。
在无常司搜查了一轮马氏母子的衣物之后,周二总算是想起来还有一队谛听了,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做法,他把谛听调派去了,于是军犬就在味道不对的衣服上连叫了几声。
找到了这身孩子的血衣,一开始周二是不太相信的,可是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这案子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马氏那么坚定的认罪,一点辩解都没有,可偏偏并没有发现她行凶的血衣,守门的仆人也道,她来去如常,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周二那时候其实是用挺随便的心情,命谛听的犬去马氏的房中搜查的,而且在此之前无常们已经亲自搜过了,并没有什么发现。
可是谛听犬就坐一堆衣裳边上不动了,谛听过去查找一番,若非有犬还真找不出那件血衣来。
一则这是孩子的衣服,谁都不会把他朝凶手的角度上想。再则这个衣服的颜色是墨黑色,是真的看不出血迹来。且衣箱子乃是樟木的,里头又放有防虫蛀的香球,人鼻子是闻不出来血腥味的。
马氏并没有与她的儿子同时出现在周县令房中,所以不可能是马氏行凶时,孩子不心沾上血。周二将这孩子单独叫出来,稍微恐吓一番,他就招供了,一边招供一边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就想让爹变回过去的样子!”
其它的事情,便是偷盗抢劫,一个孩子这么哭,都能让大人心软,可是他杀了人啊。
卢斯叹气,把信件放回到匣子里头。这事……怪谁?怪唱戏的不该唱怪力乱神?怪马氏没照看好孩子?还是怪周县令活该?
其实真是得怪周县令活该的,谁让他鱼和熊掌都想要呢?就是这孩子不把他一剪子捅死,日后早晚也得出事。
卢斯想着,今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得跟冯铮商量商量,要不要想法子给这孩子求求情?
没人求情,这孩子的做法,一准就是死罪,毕竟这年头可没有儿童保护法,周县令的身份,这孩子的身份,没人求情,他必死无疑——就算求情也得找个好方法,否则那只能是死上加死。
不过,如此一来,这案子就是真的跟王斜没关系,乃是突发事件了。
周县令的案子大白,让卢斯的心情越发的不好。于是,低气压就都对着在场的众人去了。
恰好没多久,在林老秀才那边验尸的无常过来禀报了。
卢斯的猜测没有错,林老秀才还真不是死于心疾,他很可能是病倒在床,让人闷死的——他双手指甲的缝隙里都有血迹和皮肤的碎屑,手腕子有瘀痕,胸腹间明显是膝盖抵住的痕迹。简言之,杀他的人至少有两个,一个拿着什么东西按在他的脸上让他窒息,另外一个在他反抗的情况下,抓住他的双手,用膝盖顶在他胸腹间。
“所有男女,脸上、手上有伤痕的,都拉出来。”
他们来的稍微还是有些迟了,身体恢复速度快,伤口不太深的,这些日子都够愈合了,慢的应该也是结痂了。
果然,一共就拉出来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一看他们脸上伤口的痕迹,那就是面对面抓的,八成是两口子架。
两人出来就跪在地上;“官爷!官爷!人冤枉啊!”“这是我婆娘挠的,不是六叔啊!”
这俩人的老婆也在那边哭哭啼啼的闹。
卢斯暗道一声果然,面上神色不变,不但不放这两人回去,反而道:“林老秀才挠伤了凶手,如今就只有你们两个人脸上有伤,不是你们……又能是谁呢?”
这俩人一个还在那求饶,另一个突然指着背后的人群道:“林毛儿!他!咱们让大妮叫来时他还好好的!是去给六叔送信,回来脸上就带了伤!他是六叔死了,让六叔家的下人给挠的!”
“你!你你血口喷人!”那位林毛儿其实年岁也不了,中年人,穿着长衫,留着一抹山羊胡,看着扮应该是还读过书的,无常已经过去把林毛儿给拉了出来,“冤枉啊!放开我!”
“林毛儿,你既然是冤枉的,那你,是林老秀才家的哪个下人挠的你?”
“是……是……”林毛儿刚被拽过来的时候尚且梗着脖子大叫冤枉,可是被卢斯这么一问,他就磕巴了起来,哆哆嗦嗦的半天不出话来。
“那天还有谁跟他一块去了你们六叔家?”卢斯问那两个脸上有伤的。
“族长!还有木柱!”这是另外那个刚才只顾着求饶的汉子的,他的语速极快,不过一边一边指得明白,倒是让无常看的清楚。
就又有两人被拉出来了,一个就是卢斯刚来的时候一直话的那个老头了,另外一个则是个年轻的后生。这位林氏族长脸色不好,但还能端得住:“将军,这怕是有什么误会。人一家老向来都是良善之人。”
那后生则只是紧抿着双唇,一个字都不吐露。
“是不是冤枉的也好处理,反正稍后那边的仆人也就都到了。”林老秀才这案子反而简单,确定了他杀,再进一步确定林老秀才死亡时间里谁在他房里就好了。
卢斯这么完,那族长依旧喊着冤枉,林毛儿磕巴,林木柱闭口不言,这是明摆着有侥幸心理。
稍后林老秀才家的仆人到了,林老秀才家里的人更为简单,老头住的就是个不大的一进院子,只有一个门房,一个厨娘。门房同时也是杂役,卖力气。厨娘则兼职洗衣裳,扫房间。所以这两人年纪都不大,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厨娘更年轻,看起来最多二十四五。
押这两人过来的无常与卢斯耳语一番,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来迟。
这门房和厨娘跟王斜家里的八个仆役并不是一起的,他们不是仆,是被雇佣的,雇的还是那附近的人。林老秀才一死,这两人就各自回家了。无常办案,门房一听立刻就来了。可是厨娘却不愿意,是她正在待嫁,忙得很。
无常好好理,她却撒起了泼,闹得那附近百姓还以为是有什么大官人强夺民妇。乱了一会,跟百姓解释清楚了,让女无常把那厨娘押着,这才顺利到此。
——这回跟着卢斯来的众人,都觉得女无常是真好的,这案子涉及到女子,他们要是在往常只能通过官府,将那在官府记下了名号,且名声不错的稳婆、媒婆、牙婆等等弄来帮忙。可这些人也是本地人,总少不了她们吃了犯人的好处,帮忙遮掩,又或者私吞赃物之类的。
如今的女无常都是自己人,是自家的女儿,自家的姐妹,都看不上那些个惠利,都知道办好了案子,升官受赏才是正路,所以都放心。
即便是无常里极少的那些有微词却不敢言的,从今天开始,通过这一个一个的案子,也将女无常视为常理。只有有女无常,有百户、有千户,乃至于无常司第三任的白无常就是个女子,那也是自家习以为常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卢斯看这两人,门房个子矮,头大身子,还有一双看人就发邪光的三角眼,真让人觉得不是好人。厨娘一身蓝布衣裳,头上也裹着蓝色帕子,身上干净爽利,眉目端正,一看便让人觉得是好人家的妇人。
“你俩都是何人,便一吧。”卢斯道。
门房弯腰低头,更矮了:“人方板凳,见过将军。”
厨娘躬身一福:“妇人宋氏,见过将军。”
这该是来之前无常司吩咐过,所以没像林家的那一伙子似的,叫他啥的都有。
“你二人是林老秀才家中的家仆?”
方板凳:“是、是。”
宋氏却道:“算不得仆,妇人只是为他所雇而已。”
“嗯……林老秀才是如何去世的?你二人且分别来,先方板凳。”
“启禀将军,那一日好好的,突然就来了几个是林家人的,老爷子不想见他们,但外头还有个自己是什么林氏族长的,老爷子只能出来,出来之后,刚开始人也不知道那几人是跟老爷子了什么,老爷子突然就发了一声喊,吐血晕过去了。人急忙叫了宋娘子……”
正常状态下,一个人在到某个人,而他到的那个人也在场的情况下,他会下意识的去看那个人。
可方板凳在到宋氏的时候,非但没有去看她,他反而还低着头,向着远离宋氏的方向那么很轻微的挪了一点点。
宋氏却大方,被到自己立刻接口道:“妇人那时候正在烧水,听了方大哥招呼,匆忙跑出来。就见老爷不好了,赶紧与林家的几位搀扶着老爷进门去。方大哥则匆匆跑去叫大夫了。可是大夫来的时候,老爷已经咽了气。”
这话得,可就有点意思了。
“大夫到的时候,林老秀才已经咽气……”卢斯沉吟,“换言之,在林老秀才吐血晕倒,一直到大夫被叫来的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守在他身边?”
“……”宋氏很明显的犹豫了,而林氏族长那三位一直紧紧的盯着林氏,这时候能看出来他们呼吸都屏住了,“妇人……妇人离开了一会……”她犹豫再三,咬着嘴唇做出了选择,“当时场面乱,忘了谁的,让妇人去给老爷倒杯水来,顺顺气,妇人就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就见到……”
“贱.妇你敢?!!”林木柱突然一声暴呵,瞪大着眼睛险些扑过来,即便是被无常拉住,他也挥手动脚,最后挨了几下刀鞘,这才老实了。
反而是方板凳,林木柱刚喊出来,他就站在了宋氏身前,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明摆着是要宋氏先他。
宋氏也是被吓得够呛,退后两步,险些摔倒,等场面控制住了,宋氏看着林木柱的眼神就是一冷:“将军,妇人进门的时候,就见这几人痛哭,是老爷去了。其实老爷方才虽然吐血,可进屋的时候就已经苏醒了,能话,能动,如何就这么去了?妇人就见,这几人衣衫多有些不齐整,那位和那位的脸上、手上还多了抓痕,便有些觉得不对。他们怕是察觉而来妇人的量,那一位就要来拉妇人,还是这位族长把他拦下,给了妇人二十两银子的银票。那银票便在此处。”
林木柱这是适得其反,自作自受的典范了。
卢斯看得明白,宋氏很聪明,她原本是不想的,毕竟这案子真相大白了,那搭进去的可就是林氏一族的族长,这一族的名声是彻底坏掉了。这年头的宗族,可都是帮亲不帮理的,虽然林氏是在乡下村子里,她则是在惠峻城里住着,看起来八竿子不着,但林氏不敢去找人家无常将军的麻烦,就得寻她这妇人的霉头了。
可林木柱那凶神恶煞要吃人的表现不但吓着了她,也让她知道,自己太天真了。人家把她当做知情人,如今林家父女身亡,无常司来查案,事情正热乎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不敢对她怎么样。可若是案子没查出个三六九,无常司走了,事情平息,那这些人就不只是来找麻烦,而是来要了她的命了。
卢斯点点头,示意宋氏退到一边,又问方板凳:“你们之后还请了大夫来?”
方板凳立刻明白过来了,直接道:“是荣启堂的孙老大夫。”
“好,把大夫叫来。”卢斯吩咐无常去找人,又看向那林家三人,“你们,孙大夫看没看见你们当时脸上、手上的伤呢?见林老秀才的时候没伤,宋氏去端水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伤了,谁弄的?你们自己挠的?”
族长死撑着不话,林木柱低头盯着自己脚面同样不话,卢斯的视线就放在林毛儿身上了,这人正跟过电一样着哆嗦。
卢斯是坐在椅子上的,这时候,他把自己腰间的朴刀横过来,平放在了大腿上,手指头在刀鞘上敲,敲击发出的声音非常的,可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话的时候,那声音却又十分的清晰。
伴随着敲击的节奏,卢斯道:“害人性命……谋人家产……主谋是必定的没命了,不只是没命,判个腰斩也是应当,从犯……砍头!但也不会全砍头,若是一时糊涂,本将军再给求求情,那大概也就是个流刑,甚至也就是挨个几板子便能回家去了。”
“噗通!是我爹吩咐的啊!”林毛儿膝盖一软,果然招供了。
“胡什么!我是你爹!你这不孝忤逆之人!”
卢斯刚知道,这俩人还是父子俩,子告父……那可是还真有点麻烦。这族长也聪明,一句忤逆,那林毛儿的证词直接就没法用了。
林毛儿却是被腰斩、砍头的可能吓坏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哭喊:“爹七叔其实已经不成了,稍微弄一弄他就死了,也不让他苟延残喘痛苦过活了!毕竟絮娘也都走了,他还在世有什么意思呢!人们都是一片好心啊!”
卢斯恶心坏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族长不管别的,就一个劲的林毛儿忤逆。
卢斯觉得还是早点结束这边,好尽快去看自家正气哥哥调整心情:“林氏族长,你这忤逆儿子的口供不足以为凭,但其他人的口供,却已经足够,你不愿意招,那只能用刑。自然。你年纪大了,重刑你是受不住的,那就让你知道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刑罚叫做痒刑。你老人家稍等片刻,让他们把刑具准备好。”
“别动我爷,要审,审我!”林木柱刚被无常了那几下,趴地上起不来呢,这时候依旧扯着嗓子大喊。
原来这是祖孙三代,林毛儿那爹刚才可是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爹和儿子供了出来,见卢斯不再审他,反而是一脸的轻松惬意。族长那作爷爷的听见孙子要代自己受罚,也是一脸高兴。就林木柱这一个二愣子,嗷嗷叫个不停。
看起来,族长是非常希望卢斯去审林木柱的,可是卢斯自然不可能满足他的希望。
不多时,“刑具”让无常买回来了,那是三头羊,还有一罐子蜂蜜。
族长看着莫名其妙,想着:难不成这些无常是要让他吃羊肉撑死?
可他正想没事呢,就让人给架起来了。边上有个匆忙组起来的“刑台”,其实就是一把椅子,前头竖着放一条长凳。族长被绑在了椅子上,他的脚被架起来,除下鞋袜,直直的绑在凳子上。无常在他脚底心上用刷子刷了蜂蜜,刷的过程中族长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刷完了,两头羊被带过来,一头舔他一边的脚心。
这刑罚还是卢斯在现代偶尔看见的,因为太奇葩,于是一直记着。后来无常司有了高勇那么一个刑罚老手,卢斯某次与他起过,高勇就真去试验,结果,效果惊人。
对有些人来,让他不断的笑,比让他痛苦,更难过。
另外一些人,年纪或者是身体的原因,用不得重刑,这个痒刑或者笑刑,那就更是好用了。
族长受刑就在院子里,一开始其他人看着族长这受刑,还觉得有意思,甚至认为无常司名不副实,这都是玩闹的东西啊?羊?蜂蜜?可惜了好东西。且还是让人笑的,这笑是难过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
笑一笑十年少,不过笑多了……EMMMMM那就是笑出腹肌的问题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