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金银鱼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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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行至灼华院门口, 苏庭侧身揉了揉苏虞的脑袋。

    苏虞抬起头看着他。

    苏庭道:“快进去吧,心被祖母发现你偷偷跑出来,又要罚你。当心到太后寿宴的时候你都还出不来。”

    太后寿宴举国同庆, 届时解除三天京城一百零八坊的宵禁,东西两市彻夜不休。他这个素来爱玩儿的妹妹可不会错过这机会跑出去玩。

    苏虞摆摆手,转身进了院子。

    回到自己院内的书房,她想着, 阿兄都亲口答应了, 想来这辈子李宛是不会成为她的嫂子了,她心里微松口气。

    苏家可不需要李家那种锦上添花, 雪中却不送炭的亲家。

    她转头瞧见桌案上写了一半的字, 便重又拿起笔默起佛经来。

    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的确不信佛,可当今太后信佛。却如苏庭所言,转眼便是太后七十大寿。她可得备些薄礼, 好好迎接这次寿宴,可不能再同前世一般一下子掉入火坑。

    苏虞写着写着, 不知怎地, 她又想起秦汜的那双眼睛, 还有徐采薇曼妙的舞姿。这二人之间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可告人。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么相像的眼睛, 若是巧合也太过勉强,应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影响。可皇家每个人出生都是要上玉牒,绝无徐采薇这个人,况且她还进宫讲给了皇帝。

    难道是秦汜母族的亲戚?她记得秦汜的母妃徐氏早逝,是战死的徐大将军徐凛的女儿,可徐将军是孤儿,且只有徐妃一个女儿。那么徐采薇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等等,徐妃、徐采薇,都姓徐。

    又是巧合吗?

    苏虞手里的笔不停,思绪却越飘越远。这佛经她早已滚瓜烂熟了。她一边写着,一边又开始抽丝剥茧。

    徐采薇的事儿先搁在一边,更要紧的还是如何让嘉元帝消对苏家的疑心,不再对苏家赶尽杀绝。

    嘉元十一年委实是个多事之秋。前朝后宫一同洗牌换血,波涛汹涌。有多少人苦苦挣扎,湮没于这惊涛骇浪之中?又有多少人乘风破浪,稳稳屹立于浪头?

    前者,比如赵家、苏家,比如太子。后者,比如崔家,比如楚王。

    而一切的根源都在太子。

    ***

    苏虞禁足期过,紧接着便是太后的七十大寿。

    嘉元帝是个出了名的孝子,亲娘太后的寿辰自是得好好地大办一场,宴请百官家眷,普天同庆。寿宴是晚宴,酉时正式开宴,但宫里一早就热闹起来了,百官们也是自午时后便陆陆续续进宫。

    苏家定好未时四刻出发进宫,未时五刻,苏虞才领着蝉衣提着裙摆姗姗来迟。祖母精神欠佳告病不去,正门口,苏家一众人都到齐了,就等着她一个人了。

    苏庭上前屈指给了她一记爆栗,“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苏虞瞪了他一眼,还未出言,那头已在马上静候出发的苏遒回头给了她一记凉凉的眼刀,苏虞赶紧扶着蝉衣的手上了马车。只怪她午睡睡过头误了时辰。

    谁想她刚一在马车内坐定,苏珞便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苏珞眨眼笑着问:“三姊姊,珞娘和你同乘一辆马车好不好?”

    苏虞自是乐意:“好啊。”话落,苏珞笑眯眯在她身旁坐下来。

    苏虞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她转头掀开马车车窗的帘子,透过缝隙往后看。后头的那辆马车前,一身华服、满头珠钗,显然是经过精心扮的苏瑶正和她母亲吴氏争论着什么。

    吵起来了?

    苏虞一声轻笑。这对母子难不成是在争论穿哪条裙子、戴哪只簪子,更能在遍地达官贵人的太后寿宴上惊艳众人,好寻觅个乘龙快婿?

    苏虞翻了个白眼,收回视线,放下帘子。马车晃晃悠悠启程了。

    “阿姊,你这匣子里装着什么呢?”苏珞指着蝉衣放在手边的红木匣子。

    那匣子做工精美,上头雕着联珠纹,圆珠围成的联珠圈里头刻着一只鲜美肥硕的桃子,匣子的搭扣是金制的,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苏虞笑答:“宝贝。”

    苏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问:“可是装了寿桃?”

    苏虞笑而不语。

    宁国公府所在的兴宁坊离皇宫挺近,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苏虞估摸着快到了,便掀开车帘往外看,入目即是苏遒和苏庭骑着马的挺拔背影。

    苏虞眯着眼瞧。

    她的父亲呀,即便是在这长安的街上姿态从容地牵着缰绳,也透出几分武将驰骋沙场的气度。而阿兄与身旁并骑而行的父亲比起来,则少了几分凌厉与气魄,多了几分温润书生气。

    她忽然又怅然若失起来。

    父亲和兄长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连横眉瞪眼都清晰如昨。记忆里的他们从来都不曾老去,没有白发没有皱纹,永远年轻。只留下她一个人把回忆拼拼凑凑,捱过一年又一年难熬的岁月。

    父亲也就罢了,战死沙场也算是是他戎马一生最好的归宿。可阿兄呢?他才不过十七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家未成业未立,那些曾与她听的豪言壮志都还来不及实现。当初他决绝赴死的时候,可还记得有她这个妹妹?

    一旁的苏珞探头过来,问:“阿姊,看什么呢?”

    见她目光落在苏庭身上,苏珞不禁又笑起来,道:“世子哥哥是不是越发的俊了?阿姊是这些日子不出门不知道,他如今可是京城里好多大家闺秀的梦中檀郎呢。”

    “是吗?”苏虞放下车帘,语气里酿着连她自个儿都没发现的笑意。

    苏珞点头:“嗯!”

    苏虞老气横秋地叹口气:“阿兄在外头这副假正经的模样委实能迷倒一片涉世未深的娘子。”

    话落,马车忽然停了,到了丹凤门。苏虞一行下了马车,皇宫内就不允许马车通行了,得下车步行过去。

    丹凤门的禁军侍卫正一一检查入宫之人的身份。苏虞眼一瞟,瞥见父亲解下腰间挂着的金鱼袋,递给了侍卫。

    苏虞微怔。大梁官员的身份象征除了衣冠,就是这个鱼袋了。按制,三品以上着紫袍,配金鱼袋;五品以上着绯袍,配银鱼袋;六品以下着青袍,无鱼袋。父亲苏遒是皇帝亲封的从一品国公,服紫,配金鱼袋。

    侍卫恭敬地接过,将之开,取出一只活灵活现的金鱼符,勘验过后,将鱼符妥善放回鱼袋,递还给苏遒。

    “大人请。”

    苏遒接过鱼袋,将之挂回腰间,领着苏府一众人穿过丹凤门进了宫。

    苏虞回头望了一眼,禁军侍卫仍在例行检查入宫之人的身份,她看到各色官服,也看到金银鱼袋。

    她记得前世她走投无路在大安国寺里遇见的那个人,似乎也有一只金鱼袋。

    大梁三品以上的官员掰着指头就能数出来,且都是上了些年纪的。武官诸如父亲这样的倒还好,文官里头服紫的三品大员无一不是垂垂老者,发已见白。

    朝堂迟暮之气严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她垂帘听政,大力提拔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寒门进士,这一状况才有所改善。

    后来,崔家垮台,崔尚书告老还乡,她力举嘉元十一年的状元江行坐上尚书之位,政事堂这才第一次迎来了一个不满三十的年轻相公。

    可如今,朝堂上的文官武将能服紫配金鱼袋的,年纪最轻的也是四旬有余。

    那么,一个德高望重、身家不菲、官运亨通的达官贵人,为何要在深夜去一个废弃的佛堂喝酒,还在那佛堂里藏了那么多美酒?

    况且,按她记忆里见到的种种,那人年纪应该不大。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是昏了头才会以为那是个躲在佛堂里偷偷喝酒的和尚。

    前世入宫苏家覆灭之后,她便一心只想着复仇,这等事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无心寻根问底。

    家仇一朝得报,她曾偶然想起过这茬儿。

    那会儿子正在御花园里散着步,她忽然转头问身旁的蝉衣:“你可知耳垂上有痣是什么意思?”

    蝉衣顿了会儿,答:“是极有福气的,大富大贵之相。”

    苏虞笑了:“是吗?你最近对这个倒是颇有一番研究。”

    蝉衣恭敬答:“的确如此,娘子谬赞了。”

    她话音刚落,苏虞便提步往前去了。

    蝉衣赶忙加快脚步追上去,忽闻前头传来一声叹――

    “那便让他好生过自个儿的日子吧。”

    ……

    苏虞一阵胡思乱想,一面走,一面转头瞥了眼蝉衣怀里抱着的匣子,她眉头轻轻蹙起。

    这匣子自无不妥,可她总感觉像是漏掉了什么。

    寿宴在麟德殿举行,是一座位于大明宫西北部规模最大的别殿,是嘉元帝专门为了举行宴会、观看乐舞和接见外国使节所建的宫殿。

    从丹凤门进入,要穿过大半个大明宫才能到达麟德殿。

    苏虞喘了两口气,四月的天儿也渐渐热起来了,她拿帕子擦了擦额头鼻尖冒出的细汗。

    放下帕子的时候,忽见不远处有个身姿潇洒的年轻郎君,本是落后她几步,不想几步之后便走到她前面去了。

    苏虞下意识定睛细看,只瞧见一个挺拔的背影,又忽然发现他身后跟着的厮很是眼熟。

    她凝神想了片刻。

    诶,这不是上回马球场上来道歉赔罪的赵王府上的厮吗?可亏她还记得。

    那么前面这个人便是赵王了。

    嘉元帝疑心重,最忌皇子与大臣之间结党营私,是以朝廷之下皇子与大臣交流甚少。

    苏虞瞥见父亲朝赵王略略行了一礼,赵王拱拱手。

    苏虞正欲收回目光,视线忽然在赵王腰间的金鱼袋顿住。

    金鱼袋。亲王。

    她怎么忘了,除了官员配鱼袋象征身份地位,还有皇族中人一样也是如此。

    太子是金鱼袋,里头是玉鱼符;亲王也是金鱼袋,里头倒和官员一样是金鱼符。

    所以,那个在佛堂里喝酒的人更有可能是皇室中人?

    苏虞眼皮子跳了跳。

    皇室中人可不就那么几个么,掰着指头就能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