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河西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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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虞指尖轻颤了一下。

    “你什么?”她问。

    杨泰有些不明所以, 但仍是恭敬地又重复了一遍:“属下杨泰,奉王爷命保护王妃。”

    苏虞敛起变幻的眸光。奉王爷命?秦汜之命?

    她分明记得杨泰是武举状元, 寒门子弟,什么时候成了秦汜的人了?

    杨泰顿了顿继续道:“王爷离京前命属下暗中保护王妃, 是以这一路一直跟在王妃马车的后面……”

    苏虞抬眸睨一眼一旁站着的凌志。她无武功傍身, 自然察觉不到杨泰所在, 可杨泰跟了一路了竟都未叫凌志等人发现,着实是一身好武艺, 委实不负武举状元之名。想来若不是今夜闹了这么一出, 到了西北他都不会现身吧。

    苏虞忽然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晋王府?”

    杨泰想了片刻,答:“约莫是四五年前了。”

    苏虞垂着眼想:四五年前, 秦汜不过十五六岁, 刚刚建府封王,此时杨泰已然在晋王府里了。而杨泰中武举状元,分明是嘉元帝驾崩的前一两年, 隔了整整数十年。

    难不成是在晋王府郁郁不得志,遂出了晋王府参加武举谋出路?

    前世她为抑制世家大族, 提拔了一批寒门出身的文武官员,武官里头,杨泰是她亲手任命的禁军都指挥使,算得上是她的亲信了,朝堂上是一方面, 暗地里也帮她做了不少事儿。

    苏虞又问:“当初为何要进晋王府?”

    杨泰暗道这王妃的问话好生奇怪, 却仍是恭恭敬敬道:“……来难启齿, 属下犯了事儿,幸得王爷相救,保住了一命,便誓死效忠王爷了。”

    苏虞眼睫微颤。誓死效忠?前世对苏太后屡表忠心的人莫不是另一个杨泰?

    苏虞低头去看手里失而复得的字画,忽然觉得那上头的字似乎都认不得了,个个都熟悉,却怎么也念不出来。

    就好像她认不得现下半跪在她眼前的杨泰,认不得百里之外生死未卜的秦汜。

    她似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明白不了。

    疲倦席卷而来,苏虞淡着一张脸,摆了摆手,道:“我乏了。都退出去吧,明早再将这两贼人移交官府。”

    “是。”一叠声应后,众人皆退了出去。

    苏虞把手里的字画递给蝉衣,蝉衣会意妥善收好。

    夜色不浓不淡,离破晓还有些时辰,苏虞重又躺下,却是辗转反侧难眠。

    她从未深想过秦汜在苏太后生命中扮着什么角儿。秦汜这人不简单,可苏太后也不傻,自是瞧得出的,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追究他背后所隐。然这到底是因为她认定他对她无甚威胁,还是有旁的缘故?

    苏太后呀苏太后,你可曾想过你这一路走来是不是太顺了些?纵然看遍了腥风血雨,你又可曾被其伤害过?

    苏虞想着,又翻了个身,面朝紧闭的窗牖。回首想想,她是怎么走上那至高之位的?

    初时看来,她本无多大赢面。嘉元帝病危之时,崔画屏明里暗里使计妄图得到一张传位圣旨。可天意难测,受命在外治水的楚王出了岔子,黄河险些决堤。因这一出,嘉元帝拟传位圣旨便犹豫了一瞬。这一迟疑,便再也没能开口话。

    黄河水涨是天意,嘉元帝病重却是人为。嘉元帝病危时,彼时的苏贵妃日日夜夜衣不解带地侍疾。嘉元帝至死才知她每日端给他的药都是下了毒的,可惜已经迟了,一个身不能行、口不能言的皇帝形同虚设。

    可一国江山根本就不是使点手段、下点毒就能夺到手的,真正扶持秦淮登基的是她手里的军权。

    她不是没想过她手里的军权得来太过容易,心里给自己的法是父亲旧部的余威尚存。一支被嘉元帝削了又削的残部能有多大的能耐?

    她以为效忠于皇帝的禁军都指挥使因病暴毙是天意,她以为禁军是审时度势才归拢于她,却不知领着禁军归附她的副都指挥使杨泰竟是秦汜的人。

    杨泰誓死效忠的是秦汜,而禁军都指挥使已故,暂无人补缺,那么近乎可言禁军效忠于秦汜。

    禁军助她扶持秦淮登基,近乎可言秦汜……

    苏虞越想越清醒。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苏太后的这个姘头了。

    她以为她游刃有余地处理朝廷政事,归功于幼时偷偷扮男装跟在兄长身后去国子监读的四书五经,归功于她自己胸中的谋略。可一介身无靠山的女子,再有能耐也做不到安安稳稳地在珠帘后坐了整整八年罢,更不提死的时候甚至是风风光光、举国哀悼。

    苏虞睁眼看着窗牖缝里透出来的一丝月光,出了神。

    夜色越来越淡,她这一睁眼便睁到了天明。

    ……

    天亮之后,苏虞便催促众人立马赶路。

    杨泰原是奉命暗中保护,现下既然已现了身便大大方方地跟着队伍一起走了。

    苏虞上马车的时候瞧见他,张口想问点什么,却还是作了罢。恩恩怨怨,因因果果,终究还是她和秦汜二人之间的事,她要亲口问秦汜。

    但不论前世因果如何,今生都已重头来过,苏太后也罢,偷偷摸摸做了姘头的秦汜也罢,都已经是前世的事了。今生,她苏虞除了苏家三娘的身份外,就只能是晋王秦汜的夫人,她再也不会做那劳什子的太后了。

    然苏太后终究是她记忆里无法磨去的一部分,她永远无法改变她曾为苏太后的事实,是以她想弄清前世因果。

    她想探听秦汜的秘密,也愿意袒露自己的心声。

    因她在意他,心里惦记他。

    而他眼下在百里之外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于是苏虞满心纷乱的思绪皆化作担忧,一颗心久悬不下。

    ……

    一路在马车里颠簸着赶至了凉州。

    连夜赶路,又是天寒地冻的,越往北走越发地冷起来,苏虞的身子一早便有些受不住了,整日里裹着斗篷抱着手炉过活。

    眼下终于到了凉州,苏虞从袖笼里伸出一只手,掀开马车帘往外看这西北首府。书上所言的“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的气象因西北战乱已然只剩了几分,乱象难掩,途有饿殍。

    苏虞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