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就是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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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手工紫皮茶壶里的热气早已经蒸腾殆尽,茶香浸染,淡淡余香浮在衣袖上。

    丁澄行事谨慎,话也心,把方才看过的监控画面一五一十还原。

    “身份也查清楚了,是言微的同事,在凯创做招商,另一个是澜湾里的销售,以前在我们公司呆过,现在在莱地,应该是言微叫过来帮忙的。”

    秦怀鹤眼皮子轻轻一耷,眉宇间的寒意未散,“撤回的图片能恢复吗?”

    丁澄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以的,秦总。”

    就上回,和凯创的人碰上,他被言微架在半空,不得已结婚的那个不是言微,而是“阎微”,被迫看了秦怀鹤几日的阎王脸,幸而这回不是真的撞上秦总“戴绿帽”,要不然他的日子就更憋屈了。

    等了一会儿,秦怀鹤指头只在凉透的茶盏上磨,却是没有别的吩咐。

    “秦总,需要恢复图片吗?”

    秦怀鹤喉结微动,方开了口:“不用了,马上让这个赖伟离开湾城。”

    丁澄顿了下,“好的。”

    他才要走,秦怀鹤又叫住他,“另外一个叫什么?”

    丁澄跟他久了,凡事要举一反三,边边角角的都做足功课,这会儿汪达的信息已经躺在他手机微信里了。

    “叫汪达,曾经在乾湾一号保持过两年的销冠纪录,去年才离开亨川。”

    秦怀鹤抬眼,“为什么走的?”

    丁澄笑,“这人是个人精,用他家里人的名字买下一楼带大露台的房子,压着合同不去备案,买点儿材料,弄点草皮,搭个玻璃,放上茶桌,健身器材什么的,用他的关系直接更名给别的客户,这一倒手少赚个二三十万,多的七八十万。后来有同事看穿了,举报他,只是他这人手脚利落,有违规却不算犯法,拿他没法,换了个女经理,他自己走了。”

    秦怀鹤推开茶盏,低哼了声,站起身来,“倒是让他薅了我不少羊毛。”

    这话儿丁澄不敢接,只呵呵笑,把秦怀鹤送下楼去。

    上了车,秦怀鹤一言未发。

    司机谭叔只好请示道:“秦总,今儿是回渐青湖吗?”

    过了好一会儿,后座的男人才出声:“嗯。”

    他妈又给他来电话了,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她上家里去看,物业每天送的鲜花都堆在门前,枯败了一地。

    住哪儿都一样,渐青湖太过冷清了,以前他并未留意,最近才发现,大晚上走个楼梯还有回响,空荡荡的,自己跟个孤魂野鬼一般,不回也罢。

    亨川世纪至少能看到流光溢彩的湾城,可这会儿他也不想回那里,出门的时候交代闫秘书去食堂,叫人给言微熬点粥,后来闫秘书给他电话,粥送上去的时候,言微早已经走了,就剩保姆在家里等岁岁醒。

    可笑的是,他才接完这个电话,言微就出现在茶馆。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他看得到那男的殷勤,这便罢了,最后还来了一个抹着飞机油头的男人。

    那人的架势,跟读书的时候,争抢女孩的二流子没什么两样。

    呵,这才上了几天班?

    回到渐青湖,他妈竟还端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回来,掸掸自个腿上的黑色纱质裙摆,不声不响看他。

    秦怀鹤只得站定了脚,问候她,“妈,这么晚了,要谭叔送你回去吗?”

    吴曼云抬起眼皮,瞅着他,“我有司机。”

    他顿了下,“那就好,我以为又被你气跑了。”

    吴曼云:“……什么话,我看是你气我。”

    秦怀鹤眼底隐带疲意,“我不气你。”

    “岁岁六个月了,办不办酒席?”

    他回绝得利索,“不办。”

    吴曼云精致的指头往沙发上一点,“你坐下话,那么大个子,我看着头疼。”

    秦怀鹤只得坐下。

    “不办就不办,爹妈又不在一块,办了也难看,我就和你几句,要谈恋爱就好好谈,你不想让我给你找,那就谈个正经的,和我们家门当户对的,别再给家里弄什么未婚生子出来,一个就够受的了。”

    秦怀鹤低着眼睫,解开衣袖扣子。

    “你看看岁岁现在,像什么样子,她们家里连个正经男人也没有,就一个瘫痪的爸,还等上学再,等什么等,言微要是再谈一个,我马上把她带回我们家里来。”

    听了这话,秦怀鹤卷袖子的手滞了下,索性一把撸了上去,面色微凉,“妈,你要这么话,以后别去她们家了,是名不当户不对,她妈是高中老师,人家里听见你这么话,面上不会,心里也会嫌弃。””

    吴曼云皱眉看他。

    秦怀鹤嗤了声,“你听见言微这么过话吗?”

    吴曼云的二郎腿马上就放下了,倾个身子过去,“她这么知书达理的,你俩为什么还离婚啊?”

    片刻之后,秦怀鹤冷冷一笑,“是啊,为什么离婚,以前不知道,我这会儿倒是想明白了,是我这边的缺陷。”

    “你这边什么缺陷?”

    秦怀鹤略微卷唇,下颚线绷着,似在隐忍着什么。

    “你不就想是我们家的缺陷吗,你爸什么都不,你倒个一二三出来给我听听。”

    “他不,或许他心里清楚,他自己有。”秦怀鹤眼里一道幽光,“妈,我哥呢,他有缺陷吗?”

    吴曼玉如同被人点了死穴,面容一凝,“你……你什么话。”

    “他为什么要死,难道你没有想过吗?”

    他咽一下喉,锋利的喉结上下一滑,“我们都有缺陷,我爸,你,还有我,我们都有。”

    吴曼云眼里蓄着泪,唇角颤抖,“我就知道,你怪我。”

    “我不怪你,”秦怀鹤站了起来,“我只是不想岁岁跟我们一样,让她跟着她妈,以后得空多去看看她,只是别那些话了,又不吃你的饭,谁愿意听。”

    他迈着步子往楼上走,楼道依然有空寂的回响,楼上的空调未开,他从凉爽走进闷热里,伸手解开衣扣,往卫生间而去。

    浅色衬衣被随手丢弃在洗手台,他开水龙头,冲了一把脸,才要拿过毛巾,视线停留在浴室柜上不动了。

    开柜子,果然看见那包棉巾纸。

    他活得没有那么精细,那是秋高气燥的时节,言微给他买的。

    “天气干燥,你不要用毛巾硬擦,很伤皮肤,用洗脸巾吸掉水就行了。”

    给他刮了胡子,她就用棉巾纸轻轻给他擦拭水滴。

    她的手很柔软,即便是他妈,也从来没有这么对待他。

    可她没有得到同样的回应。

    “有时候我想,不能怪你,毕竟不能强求让一个人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可我试着换位,我却不能做到你这样,如果是你遭受了这些,我会心痛死。”

    现在,她也是这么对女儿的,或许以前,她妈也是这么对她的吧?

    今晚赖伟那些话,他突然想知道言微的妈妈是怎么骄傲地起自己女儿的。

    严厉,却是温柔的。

    这才是母亲的形象。

    岁岁就该跟着她,在她怀里长大,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

    接连几天,言微都没有看到秦怀鹤,听闫秘书他去参加一个外地酒店项目的剪彩仪式,不知道是不是当地滞留了,但她的餐食每一顿都有粥,各式各样的口味。

    她和吴去地块哪里转了一圈,回来写市场分析报告,言微对着模板,把报告给写出来,发给了策划经理严睿阳,两三天过去了,也没收到什么反馈。

    澜湾里要开盘了,要忙的事情很多,但她在亨川的那一个时,就算没事儿干,也不会拿来做这些事儿,倒是得了空,去看前期策划的教学视频。

    让她意外的是,几天后,公司的一个同事,运营部那边的赖伟被调走了。

    至于原因,那人忌讳如深,只这种调任,没人能受得了。

    换句话,就是变相辞退了。

    言微没有多想,那晚之后她便拉黑了赖伟,赖伟心机深沉,她实在没有心力去应付他的那些恶心行径。

    这一天,她才到亨川,就接到保姆阿姨的电话,岁岁发烧了,哭闹得厉害,让她赶紧上楼看看。

    言微和吴了一声,让他有事儿她电话,便直奔顶层。

    岁岁烧得滚烫,脸赤红一片,气息都是烫的,阿姨喂了退烧药,但是水和奶都喂不进去。

    这是每一个孩子的必经之路,但言微抱着滚烫的女儿,心还是要碎了。

    好在岁岁嚎了一场,再使劲喝妈妈奶,出了一身汗,温度降下去了。

    言微担心晚上还要烧起来,和阿姨商量是不是马上把岁岁抱回家,免得太晚了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秦怀鹤回来了。

    言微看见他,面色微敛,话也停了。

    秦怀鹤把行李箱往角落里一放,抬起腕表看了眼,再看向她,面色淡淡,“怎么回事,旷工还是早退?”

    言微喉咙微涩,“岁岁发烧了。”

    秦怀鹤停滞数秒,“现在呢?”

    “现在退了,估计晚上还得烧,我想让阿姨先把她带回家。”

    虽然是夏天,天黑得晚,但老话,不要让孩子在落日后出行,当了妈,总是疑虑大一些。

    秦怀鹤:“发烧就别折腾她,晚上你们住这儿,我回渐青湖。”

    言微有些迟疑,“这儿东西不齐全。”

    “缺什么我让人买。”

    言微没再什么,让阿姨去休息了。

    秦怀鹤洗了一把脸出来,看见她正扶着门框换鞋。

    他走近了几步,微微歪个脖颈瞅她。

    言微回头,有几分不自在,以为他要问那天晚上在茶馆的事儿。

    他开口了,“我妈,岁岁半岁了,要办宴席。”

    言微:“……你们要办就办吧,等她生病好了,都可以。”

    秦怀鹤停滞片刻,“什么叫都可以,她从生下来就没有办过,别人还不知道我们家有这么一个大孙女。”

    言微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都可以”还不行,难不成还要她欢欣鼓舞,庆祝女儿满半岁?

    照顾女儿费尽心力,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

    她低下眼睫,总算把脚穿进去了,“你和你爸妈爷爷商量好就行,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偷跑上来本来就不好,讨论这个不太合适。”

    秦怀鹤略微舔嘴,忽地一笑,“的确不合适,你现在是凯创派驻亨川的人员,这时间是服务亨川的。”

    言微听出了他话外音,服务亨川,自然也是服务他的。

    他返身往里走,“你先跟我,这几天都做什么了?”

    言微:“……”

    她困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该换掉鞋,去跟他汇报工作。

    现在的确是上班时间,但她这几天的工作内容太过匮乏,实在没有什么好的。

    “就去看了现场,写了一个市场分析报告。”

    秦怀鹤屁股沉进沙发里,“你过来,把报告发给我看一下。”

    言微神思一飘,恍惚看到当初她来亨川汇报工作,为了见他,特意站在过道上等着。当时,他听闻她报告做得好,要跟着进去听一听。

    现在想想,听听又何妨。

    她又换掉鞋,走到他跟前,把那份报告转发给他,“就是这个,我没有做过前期,写得不怎么样。”

    秦怀鹤不言语,指头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看得很快,可以是一目十行。

    他的手顿住了,抬起眼来看她,唇线微撇,“你这,不是不怎么样,是一塌糊涂。”

    言微:“……”

    她有一瞬间,怀疑他在故意找茬。

    她写了两天,修改了一个晚上,参考过别的案例和模板,再差也不会差到“一塌糊涂”吧。

    “你的思路错了,先做客户分析,再做产品定位,不是让产品去匹配客户,而是先确定,这个地块建的房子是给谁住的,这些人有什么需求,我们要做哪些设计,提供哪些配置。”

    言微默默无语,低着眼睫盯着脚下,并不与他做眼神交流。

    “竞品分析,这也是错的,这只是辅助功能,别人什么卖得好你就做什么,现在市场很成熟,这么做只会增加我们的竞争,这叫投入红海,死路一条。”

    他鼻腔一个气声,“一孕傻三年,不是没有道理。”

    这下,言微确信了,他就是故意给她找茬。

    她抬起眼睫,“秦总,如果是报告没写好,我可以依照您的修改意见修改,但是我觉得,女性在生育中付出了许多,您刚才这么不太合适。”

    秦怀鹤灭掉手机,略微抬眉,“亨川可没有凯创那么有人情味儿。”

    言微轻轻咬牙,“人情味儿跟老板有很大关系,秦总没有亲自带过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其中的辛苦,少点人情味儿是情理之中。”

    秦怀鹤绷着唇线,歇了片刻,喉咙溢出一声笑来,“我没有带过,她五个月来见我,就会叫我爸爸。”

    言微怔愣了下,唇线有些崩裂,“叫你爸爸?”

    秦怀鹤:“对,丁澄也听见了。”

    言微觉得荒谬,这爸爸当得也太轻巧,太自作多情了,才五个月的女儿,四个月没见,一见面就喊他“爸爸”!

    “你觉得可能吗,你女儿是神童?”

    秦怀鹤撇唇,“是也没有什么奇怪。”

    “我觉得她不是叫你爸爸,她是粑——粑。”

    秦怀鹤微微蹙眉。

    言微唇角一颤,低哼了声,“就是屎的意思。”

    秦怀鹤定了定神,“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