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A+A-

    二十四时营业的全家便利店开在高铁站旁, 返程路上,闪电和滚雷交错横行,如瀑的暴雨在深夜倾泻而下。

    许佑迟隐约感到一阵心悸, 预感般,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原本要半个时的回家路程,他几乎是用跑的,在十分钟后推开大门。

    扶梯立在老旧的墙边。陆茶栀躺在院子里,浑身都淋透了, 雨还似石块噼里啪啦地下。

    许佑迟丢了伞,将她横抱起回到客厅。

    她的体温低得可怕, 长发湿冷, 紧贴在皮肤上,原本白净的脸此刻毫无生气可言。

    救护车在十分钟后抵达,许佑迟在医院的急诊检查室前度过了后半夜。

    空荡的走道里, 他背靠冰冷的白墙, 四周安静得可怕,连呼吸都寂静, 心脏也只能缓缓钝入黑暗里。

    早上七点, 雨停,天边亮起熹微的光,医院里渐渐多了脚步与交谈声。

    检查报告出来, 护士递给许佑迟。

    陆茶栀在跌落时后背着地, 手掌撑住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头部并未受伤, 手腕骨折的手术在一时后进行。

    两个时过去, “手术中”的灯牌由亮到熄灭,护士给陆茶栀换了病服, 她尚未醒来,唇色苍白,躺在担架上,被护士推入十六楼的病房。

    许佑迟安静又沉默地站在一旁,干涩的眼睛里涌现红血丝,白色短袖的下摆,还残留着着在地上抱起她时蹭到的泥。

    陆茶栀昨晚在雨里淋了很久,手术完后便发起了高烧,体温反复在四十度上下游离。她持续昏迷,输了一下午的液,护士每隔半时会来测一次体温。

    傍晚时分,火烧云染上血色,夕阳的光线强烈到耀眼,刺进空旷沉寂的病房里。

    许佑迟一下午都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时时刻刻关注着陆茶栀。

    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雕像似的,像不会累。

    护士再进来时,陆茶栀的体温升到了四十三度。

    她的呼吸微弱,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似乎随时都会在这场落日的盛放仪式里燃烧成烬。

    护士连续测了三次,体温呈现出上升的趋势。

    值班医生被叫过来,一群人将陆茶栀推进ICU里。

    许佑迟站在门口,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影只形单,望着那道紧闭的大门。

    其实最开始就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免现在这种情况发生的。

    比如他同意让她和他一起出门,比如他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来给她过生日,结果却沦为两人隔着厚重的重症监护室大门。

    他站在门外,束手无策。

    他救不了生命垂危的她,也救不了陷入绝境的自己。

    夕阳拉长他孤单的身形,将影子投映在光洁的瓷砖上。不知道站了有多久,漫长的像是更迭了几个世纪。

    有什么东西,湿的,热的,从他的眼眶里滚落。

    连同光一起,碎在了地上。

    之前负责记录体温的护士走出来,看见还守在门口的许佑迟,于心不忍,便出声提醒他:“你守你女朋友一天了,这样也不是办法。她今晚都不会出来,你最好去吃点东西,不然你们俩都生病了的话,就没人照顾她了。”

    夜里,许佑迟回了趟家,去拿自己的行李和陆茶栀的电话卡。

    关门时,碰见了刚从茶港回来的周晓桂。她按下电动车的刹车,忙问:“迟,昨天半夜是不是救护车来了?我们好像听到声音了,怎么了,你们今天中午也没来吃饭,出什么事了?”

    “栀栀昨晚从扶梯上掉下来了,现在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许佑迟勉强撑起力气开口,嗓音低得像是混了沙,“探护时间是下午两点到五点,您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她。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大婆婆再见。”

    许佑迟在酒店办理了入住,陆茶栀的手机已经完全摔坏不能用了,他到房间,将电话卡拔出,插进自己的手机里,拨通了备注为“尔尔”的电话。

    陆茶栀经常跟他提起方槐尔这个名字,这是她在杉城最好的朋友,也算在生日的时候带他和她见面。

    电话刚拨出去,方槐尔几乎是立马就接通:“怎么了啊吱吱,我给你发一整天消息了你也没回我,给你电话也是关机,出什么事……”

    “我是许佑迟。”

    男声一出,方槐尔捏着电话,瞬间消音。

    许佑迟问:“栀栀受伤了,在医院里。有些事情,方便见面谈吗?”

    “……啊?”方槐尔的声音有点卡壳:“现,现在?”

    “不方便吗?”

    “没,方便。”方槐尔呼出一口气,“在哪儿见?”

    “你定地点吧。”

    “柏一河畔那边儿的啡语咖啡厅,可以不?”念及许佑迟不是杉城人,方槐尔又补充道,“地图上应该找得到,你搜下导航。”

    “好,我现在出发。”许佑迟挂了电话,随便换了身衣服,走出酒店。

    车抵达咖啡厅,方槐尔在十分钟前已经给他发了桌号。

    在桌前坐下,方槐尔率先询问:“吱吱她怎么进医院了,生病了吗?”

    许佑迟将昨晚和今天的情况复述了一遍,详细完这一系列事情,他默了默,又缓缓开口:“她的手机摔坏了,电话卡插在我的手机上,我想请你帮忙,给她父母个电话,通知他们这件事。”

    方槐尔顿了很久,才终于将陆茶栀的情况消化,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吱吱还好吗?”

    “现在在ICU里,医生今晚能退烧的话,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没退会送到枫城的医院去。”许佑迟,“我等会儿再去医院守一晚上,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你。”

    “我和你一起去!”

    方槐尔的目光和语气都坚定。许佑迟垂眸,没什么波澜地嗯了声,将手机解锁,递到她面前,“可以先电话吗?”

    等方槐尔依次给陆政千和简菱完电话,两人一同坐车前往医院,路上顺便加了个微信。

    医院的电梯到达八楼的重症监护室,门外正是之前那个护士,她准备下班,对许佑迟印象挺深,一眼就认出了他:“诶,帅哥。你女朋友醒了,烧退到四十度以下了,现在在里面输液,明早就能出来,你不用再去看了,那边是关着的,你也进不去。”

    许佑迟刚想走出去,很快反应过来,随即道:“好,谢谢。”

    “不用谢。”护士走进电梯,笑了笑,“你对你女朋友还挺好的,守了她这么久,离开这才多久,你又回来了,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你回去休息一晚上吧,明天再来看她,就昨天那个病房。”

    电梯缓缓下行,到达底楼,护士走出去没两步,又扭头叮嘱,“你明早记得带点清淡的早餐来给你女朋友吃,粥或者清汤馄饨面条之类的,她现在只能吃这些。”

    “嗯,”许佑迟点头,再次重复道,“谢谢。”

    走出电梯,方槐尔总算是舒了口气,拍拍胸脯,“幸好她的烧退下去了,没出什么大事儿。我先回家了,明天早上再来看她,你也快点回酒店休息吧。”

    她对许佑迟挥了挥手,“拜拜。”

    许佑迟回到酒店,停下来后才感觉到胃里绞着疼。他一天没有吃饭,点了外卖,机械地强迫自己咽下,但也吃了两口就扔进垃圾桶里。

    他整夜失眠,眼睛发酸,但始终睡不下去。脑海里乱糟糟的,现实与想象混在一起,让他难以分辨真假。

    一会儿是时候在滑冰场里,瘦弱的女孩不断哭喊,却被男人强行锁在怀里。

    一会儿又是漆黑恐怖的雨夜,陆茶栀跌落在地上,四周的血水和雨水交织蔓延,他站在一旁,却无能为力。她的生命随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他是间接的凶手。

    也是背约的罪人。

    短暂仓促的噩梦惊醒。

    黑暗里,许佑迟重重地闭了闭眼。

    他食言了。

    在外婆离开后,他没能照顾好陆茶栀。

    无论是时候还是长大后。

    他始终保护不好她。

    ……

    凌五点,许佑迟没再睡,他去浴室冲了个澡,到便利店买了保温餐盒,又仓促地去给陆茶栀买早餐。

    是之前她带他去过的那家馄饨铺子,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耐心地用勺翻搅馄饨,锅炉里热水沸腾,传出袅袅水汽和烟雾。

    天边蒙蒙亮,店里的餐位早已坐满了下夜班或者上早班的人。

    许佑迟排队买好了后包带去医院,病房里还没人,他坐在沙发上等。

    七点刚过,护士便领着人走进病房,“你先去床上休息会儿,马上还要扎针,我去给你拿吊瓶。”

    陆茶栀原本就瘦,穿上宽大的蓝色病服,她眼瞳漆黑,面色惨白,便显得整个人更为单薄。

    住进医院不过一天时间,那晚在她从扶梯上跌倒时,她生命里鲜亮的那部分气息也随之陨落,此刻只剩下一具如行尸走肉般的空壳,里头套着消沉与丧怠种种阴暗的负面垃圾。

    看见许佑迟,她空洞的大眼睛里终于有了波动。

    氤氲起雾气,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涌出,滑过削尖的下巴。

    “许佑迟,我再也画不了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