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轿车在农村真是稀奇东西,泥巴路又刚下过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水窝,车在路上跑的慢,一路上吸引了好些人的眼光,有些在家闲的没事儿,甚至跟在摇摇晃晃的车后面一起走。
那车每行一段路,便会停下来问问。
问的就是陈忠文家。
故而这车稳稳当当的停在陈忠文家的水泥场上时,车后面已经跟了不少人了。三两一起声议论着,“这谁啊?找忠文做什么的?”
“谁知道啊!”
“是不是他亲戚发财了?”
“他亲戚会不知道人在哪儿住?再了,陈忠文能有什么富贵亲戚,这开轿车的!有钱的很。”
“你们看见没?刚刚那车里坐的几个人,还穿得制服呢!”
胡艾梅在棚子里听见了动静,掀开帘子走出来,陈芳圆也跟着一道出来了。
车里下来两个人,开门见山的问她们,“谁是陈忠文?”
胡艾梅脱了胶手套上前,看着那两人整整齐齐的制服,心里多少有些慌。迟疑着问道,“你们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两个人从衣服内侧的衣兜里掏出来个东西递给她,“我们是林业局的,你是陈忠文家属吗?”
胡艾梅接过证件时,那两个人继续着,“我们接到举报,东阳镇一大队的陈忠文有伐树行为。这棚子是你们家的吧,开看看。”
“伐树?”胡艾梅懵了。农村里靠山吃山,怎么可能不伐树!
但脑子还是在下一瞬跟上来,领着话的那人往棚子里走。
还有一人则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叠单子,照着围观的村民们发下去,边发边道,“我省已于九五年通过了森林采伐管理办法,严令禁止任何单位或者个人私自砍伐。这个是封山育林条例通知书,大家都看看。”
“在农村里,你们砍点灌木烧当柴火是难免的,但像这种砍树粉料的,是坚决禁止的。管理办法上都有明确明,凡熊高直径五厘米及以上的,都是限额采伐。有任何需要的都应该逐级申报,获得批准后才可进行。”
“大家都仔细看看,了解一下。现在正是封山育林时期,有这种私自砍伐大量树木的,欢迎大家举报,一经核实,都是有奖额的。”
进香菇棚内查看的人已经看完了,跨过绳子走出来,胡艾梅也紧随其后,恰巧听见了这话,便过去问那人,“你刚才是有人举报?谁举报的啊?我们村里的吗?我们家的袋料没砍树,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那人摆摆手,“有没有弄错,我们需要核实后才能清楚,现在就是调查,你先不要急。如果有其他的能证明你们没伐树,可以把证据拿出来,我们实事求是,不会冤枉谁的。”
然后又转身看了一圈围观的众人,“也请大家放心,举报者是受我们保护的,不会透漏姓名给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保护森林也是造福后代,欢迎大家互相监督。”
胡艾梅愣在那儿算是听明白了,就是有人匿名举报了她呗!就算是实名,她也是不会知道是谁的!
可是他们家的袋料是从家具厂买来的锯末,这谁都知道的啊!不论是去年还是今年,他们家的拖拉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谁会不清楚?为什么还会有人来举报?
更关键的是,如果这些大家都清楚,那么那个举报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的林业局的电话?
“陈忠文的家属?”林业局的那人叫她,“你刚不是砍树,希望你能拿出证据来。”
陈芳圆扭头看了眼失神的胡艾梅,快速的反应过来,“我们是从家具厂卖的锯末,有收据的,我去拿!”
起初保存这个收据,是因为胡艾梅有记录开支的习惯,再加上香菇袋料刚开始种,胡艾梅心里也没谱,便想着把每一分一厘的支出与收入都记下来,到时候等年底了,可以拿出来总账看看收益情况。
谁也没想到,这收据在此刻竟然还有这个作用。
在陈芳圆胳膊腿快步跑进屋时,胡艾梅也终于回过神儿来,在后面追喊,“芳圆,收据我都放在在写字台第一个抽屉里,笔记本夹着,你找下。”
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要请人进屋喝茶,“同志,那进去喝杯茶吧!”
那两人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办完事儿就走了,不喝茶。”
胡艾梅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顾忌什么,愣了愣,又道,“那坐会儿吧,我搬两个凳子出来。”
那两人还是不用,但胡艾梅坚持把凳子搬出来放在了干檐上。
围观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问起来,“砍树了举报有多少钱奖金?”
“那砍树了会罚款多少啊?怎么定的?”
“平时烧饭都得要柴火,这个会不会也罚啊?还是单指某种树?”
林业局的那两人被众人围在陈芳圆家的干檐上,不慌不忙的伸手让大家静一静,“这些我刚刚发的条例通知书上都有写的,大家互相传阅一下。咱们都是有根有据,不会平白的罚款,希望大家理解并支持咱们的工作……”
胡艾梅陪在旁边站着心里焦灼的很,陈芳圆又迟迟没下来,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彭兰兰,“老二,你帮忙招呼一下,我上去看看。”
陈芳圆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找到了笔记本,但没找到家具厂的收据。
幸好胡艾梅跟上来,两人在其他抽屉里翻了个遍,终于在去年的黄历本里找到了。
当时写收据的时候,陈芳圆留了个心眼,怕那员工搞动作,到时候翻脸不认账,所以软磨硬泡的让人盖了红章。
如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红章也清晰分明,林业局的人检查后,便将收据还给了她们。临上车前,又和他们了一遍,禁止私自采伐,互相监督,举报有奖。
轿车在场子上调了个头,顺着来时的路摇摇晃晃的走了。
围观的乡邻们仍站在陈芳圆干檐上,不知谁拔高声音了句,“这个算是查明白了,没砍树吧。那那个举报的人不就拿不到奖金了?”
或许话的人只是想活跃下气氛,但这话题起的实在不是时候。
有人抬眼朝胡艾梅看去,只见她沉着一张脸,面色十分不好,估计是被这事儿给闹的。
“什么奖金不奖金的,这不是瞎举报嘛!村里种大棚香菇的都是去家具厂买的锯末,怎么还有人去举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各异,从互相的脸上都看到了同一个信息:这儿不能再待了。于是纷纷找借口各回各家了。
不多时便只剩下了彭兰兰和杨玉芬两个。
彭兰兰看着胡艾梅黑着的脸色,斟酌了一下开口,“没事儿,艾梅。现在已经查明了,咱们是清白的,你别多想了。”
杨玉芬接话,“是清白的没错,可这事儿闹得,多堵心啊!”
彭兰兰:“闹什么心,艾梅,你别听他大妈的,你就把这事儿当个屁,放了就算了。”
“这能一样嘛,那屁它还会臭一阵儿呢!怎么可能不闹心!”
“你非得和我唱反调是不是?”彭兰兰有些火了,本来就是看胡艾梅脸色不好,她才安慰的,可杨玉芬这人实在没眼色,一直在旁边嗡嗡叽叽的。
“她二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是为艾梅着想。我的意思是,老三家大棚这点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可现在却有人瞎举报,可能是故意的。”
胡艾梅虽然一直没接话,但耳朵也在管事儿,这两人的话她都听得见,心里自然也明亮。杨玉芬没错,这事儿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是有人故意的。或许并不是为了让林业局的人过来罚款,而是为了给她们添堵。
如果她们家真的砍了树来种袋料,罚款胡艾梅没话,她认罚!可莫须有的事儿却被人举报,不是为了添堵是什么?
彭兰兰沉默了一分钟,突然又抬起头来看胡艾梅,“艾梅,我……”
“你们家是不是得罪谁了?我刚才在想……你看,你们前天香菇被偷,今天又被林业局的人来找,都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感觉。还那么巧,就前后脚的事儿,怎么想都觉得这时间太紧凑了……你们是不是得罪谁了,被人恶意报复了?”
经彭兰兰这么一提,胡艾梅也拧眉思索起来。脑子里把近一年来的大事儿都过了一遍,可也没跟谁起过冲突啊。“没吧,我和他爸天天忙着香菇的事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去得罪谁。”
“也不一定是得罪谁。”杨玉芬道,“你不招惹别人,但也架不住别人眼红你啊!”她指指场子里的大棚,又指了指堆在一旁刚拌了料还没来得及装袋的锯末,“艾梅,你看你们家这一年过的,发大财了!”
“老话的好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们啊,这是被贼惦记上了呗!”
彭兰兰虽然不喜欢杨玉芬的话方式,但这会儿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有几分道理,也点了点头,“有可能。艾梅,你们家这香菇种的,是咱们队乃至咱们村的头一个,免不了被人眼红。”
她继续道,“上次去吃席的时候,还听他们过,咱们老三家的,一边儿香菇挣不到钱,一边又赶着去准备第二年的袋料。保不齐谁就眼红上了,在背后搞些动作也是不准的。”
胡艾梅听了这话,心里一点点儿沉下去,同时又觉得浑身都像卸了力一般。
“老三啊,你们是当局者迷,不知道自个儿被人盯着在。现在明白了,以后做事儿就得多长个心眼儿,免得又被人推坑里了。”杨玉芬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做了总结陈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