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谢璧采落下一子,并未回答。
陈郡谢家背后的水有多深, 连他这个谢家人都未必清楚, 更何况这些也不是能与外人的东西。
还好太玄并未在意谢璧采的沉默,嘴里的话题转换地飞快:“头儿给我传信, 京口疫情已经控制住了,顺便让我给你带句话——
便宜徒弟, 要是能下地走路了,就赶紧滚来京口干活。”
陆清曜百无聊赖地拿起棋子在桌子上这里敲敲, 那里敲敲:“我一言难尽啊, 我忍不住伤心……
他这个便宜师父前脚刚算计我, 后脚又开始使唤我了是吧。”
太玄往四周东看看西看看,鬼鬼祟祟地凑了过去:“我偷偷告诉你, 我们头儿私底下可嫌弃你了。就你们陆家人这个脑子,肯定学不来他的‘算无遗策’。
要不是没得选, 他更想选谢三公子当他的徒弟啊!
这样的便宜师父你要来做什么?
你也不想想, 就他那事逼的样子, 一场仗恨不得算个面面俱到, 前期准备个一年两年都不是事,你累不累?”
陆清曜跟他义愤填膺的点才不一样:“他骂我一个人就算了, 怎么还把我一家子都骂进去了?!真当我没脾气?”
太玄一看有戏,立马煽风点火:“陆姐,您可得争口气!到时候等你扳倒了我们头儿,看在这几日的交情上,您可一定要把贫道捞出来啊!”
陆清曜立马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捞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被坑死。”
太玄立马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凄凄惨惨地扯着嗓子干嚎:“你这话得!我好伤心,我好难过,呜呜呜……”
“诶诶诶,该你落子了。”陆清曜不耐烦地拿起棋子在太玄面前敲了敲,“我看着棋势……道长,你要被翻盘了啊!”
太玄闻言急忙放下袖子,哇哇大叫起来:“这绝对不可能!你等着!我肯定能赢!”
秋风卷着枯叶从众人头顶飘过,暮色四合。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不知不觉间,这里就只剩下了陆清曜与谢璧采两人。
这半天下来,太玄愣是没在谢璧采手上赢得一盘棋,最后闷闷不乐地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叨叨谢璧采一顿,放狠话让谢璧采以后做事最好别留下个什么把柄,不然就等着被他收拾吧!
“总算是走了,这个臭棋篓子。”陆清曜一只手托着脸,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谢璧采的脸,“谢三公子今天辛苦了。”
“他是臭棋篓子。”谢璧采拈起一颗棋子,丢进棋盒,瞥了她一眼,“那你岂不是臭棋篓子都不如?”
“我?”陆清曜也帮着他一起收拾棋盘,“我那是懒得跟他下!”着,她的手指就碰到了谢璧采的指尖。
还不等她反应,谢璧采就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陆清曜挣了两下,没挣开,她没好气地抬头看向谢璧采:“谢三公子今个儿怎么了?火气那么大。”
感受到掌心里传来的挣扎,谢璧采放轻了力道。
“月娘,你过,会来我的及冠礼。”谢璧采看着她的眼睛,神情里带着几分低落和委屈,“如今呢,还来吗?”
陆清曜脸上的表情一滞,僵在了脸上,而后低下了头,心虚地错开了谢璧采的目光:“我……”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对不起谢璧采了,明明之前都好了……
谢璧采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松开了她的手,继续收拾棋盘上的棋子,自嘲道:“罢了,走吧。”
陆清曜听着这话觉得刺耳,心里很是不舒服,不由皱起了眉:“我出的话自然会做到!你……”
“月娘。”谢璧采的食指摁在她的嘴唇上,俯下身去,嘴唇贴在陆清曜的耳边。
陆清曜只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脸颊也烫了起来。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抠了抠石凳,眼里满是不知所措。
“如非必要,勿回建安。”谢璧采以极其低的声音道。
一瞬间,所有的旖旎心思都被压了下去。
陆清曜目光一凛:“怎么了?”
谢璧采直起身子。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柔和的烛火落在陆清曜的脸上,衬得她的肤色莹白。
此刻陆清曜微微抬着头、目光懵懂,落在谢璧采眼里,不知怎么就多了几分向他索取疼爱的意味。
谢璧采目光微敛,喉结上下动了动,舌尖抵在上颌处,舔了舔。
不能太急了,万一把人吓跑了就不好办了。
谢璧采迎着她的目光,忽然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些许缠绵的意味:“月娘,为我束发,可好?。”
……
手中的青丝如绸缎般泛着淡淡的光泽,陆清曜拿着梳子,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照出的两个朦胧人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怎么就答应下来了呢?一定是今晚月色太好了!对,一定是这样!
“我束发的水平有些差。”回过神的陆清曜眨眨眼睛,一脸大写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别嫌弃。”
“好。”披散着头发的谢璧采唇角的笑意更深,声线温柔,“我不嫌弃。”
房内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灭。
月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在谢璧采的脸上出一层阴影。他的半张脸镀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而另一半落入了黑暗之中。
陆清曜的动作有些生疏,但仍旧稳稳当当地把头发梳到头顶,用玉冠别住,露出谢璧采那干净漂亮的颌骨线条来。
这样一看,镜中的少年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来。
陆清曜放下梳子,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仿竹玉簪,嘴里念念有词:“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谢璧采透过铜镜,看着她那张认真的脸,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暖的水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泡泡。
他伸出手指,落在铜镜上,摩挲着镜子里陆清曜的脸,眼里充斥着满满的占有欲和执拗。
他的。
这个人,是他的。
陆清曜板着一张脸,用平生最严肃正经的语气念完祝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声抱怨道:“当初我阿姐的及笄礼和二哥的及冠礼可热闹了!
跟他们一比,你这个也太没排场、太随便、太简陋了!”
见陆清曜看了过来,谢璧采的眼神又恢复到往日里的模样,唇角依旧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有月娘在,就够了。”
陆清曜被噎得无话可,被谢三公子那么屁大点的出息给气得:“谢三公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谢璧采突然站起身,转身朝陆清曜走了过去。
陆清曜被吓了一跳,见黑色的人影带着压迫的气势从头顶压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璧采的眸色一暗。
他以为同寝之事过后,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会近些。
还是太急了吗?
可此次一别,再相见就真的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这样的认知让谢璧采有些烦躁,对自己的约束力也差了些。
“我明天就要回启程回建安了。”谢璧采抿了抿唇,有点不情愿地道。
陆清曜一愣:“这么快?”
“你醒了,我自然应该启程回去了。”
陆清曜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些什么,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陆清曜的心情莫名有些低沉:“那你……”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我不在的时候,记得换药。”谢璧采断了她的话。
陆清曜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发现谢璧采正半阖着眸子,眼睫微微颤抖,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但两人皆没有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
谢璧采自嘲地笑了笑,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他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夜深了,他必须得离开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遗憾,遗憾他的月娘仍旧不肯再亲近他一些。
就在谢璧采抬脚就要离开时,陆清曜脑子一热,突然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月光笼罩在两人身上。
谢璧采感觉到陆清曜扣在他腰间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抬起手,在空中犹豫了片刻,最后只是在陆清曜的背上安抚似地拍了拍。
陆清曜松开了手,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只听她低低地道:“珍重。”
“嗯,珍重。”
……
四年后
乾元八年十月十五
当日光将照及太初宫前八砖时,京司文武职事九品以上,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已经悉数到场,而龙椅之上还空空如也。
众人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今个儿陛下怎么了?”
“萧公拜表辄行,携五万大军顺江而下,陛下这帝位怕是……”
右手边,在文官那一列头的正是宰相谢奕,此刻他拿着笏板,耷拉着眼皮,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
就他下首处不远,谢璧采穿着一身官服,也耷拉着眼皮,也是一副老神在在、没有睡醒的模样。
就在谢璧采与陆清曜分别后的第二年,萧温攻破成汉国,夺回了蜀中。
陛下下令,封萧温为一品大将军,兼都督中外诸军事。
当年冬至,萧温携十万大军兵临建安,宰相谢奕出城犒兵。谢璧采与之同往,只言片语间弥平兵祸,退十万兵马于城外。
后,陛下欲封其为四品御史中丞,谢璧采固辞不受。
次年元春,陛下被迫裂土分封,将蜀中赐给萧温,并封其为征西王。
二月,建安世家大乱。三月,萧温统领建安三分之一的世家,与其余世家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
四月,北方匈奴来犯,世家派应浩急功近利,以致大夏折损三万兵马,萧温一派趁机而动,力压世家一派。
两派你来我往争了半年,朝野一片混乱。
冬至,谢璧采集结大儒、国子监祭酒、太学学子、寒门学士,于宫门前献策于陛下。陛下阅后,封其三品尚书令,统辖吏治改革一事。
谢璧采正式踏入朝堂。
缠斗不休的世家们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朝中上下的官职已被寒门把持了一半。
虽都是职位较低的官吏,但这也足够让世家们如鲠在喉,夜不能寐了。
一时间,朝中势力三分,争执不下。
“不过这也不准呐!我可听了,陆家的那位可准备回来了,谁都摸不准她会站在哪边,变数还大得很!”
谢璧采的眼皮往上抬了抬。
“哪个陆家?”
“嗨,还有哪个陆家?自然是那清河陆家!”
“可我听,这清河陆家不都……”那个官员抬起一只手在脖子上一划。
“这不是还有一个孤女没死吗?”
“区区一个孤女……”
“皇上驾到——”
作者有话要: 女主太了,才十四,只能抱抱
赶紧让她长大,好亲亲抱抱举高高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