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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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青衫交代完毕,遣散了众人。经了她的分派,陈府总算安定了下来,下人都有条不紊地操办着丧事。这一忙,不觉一天已经过去,暮色降临,月华升起,她跪坐在棺木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即便活了两辈子,她也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累过,心里却也从没像今日这样宁静踏实,她轻轻抚摸着陈旭的灵位,柔声道:“夫君,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撑起陈家,绝不会倒下的。”

    不一会儿,管家吩咐人送了饭菜进来,可是岳青衫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完完整整地放到了一旁。她抬起头,发现灵堂里还站着一个人,正在看着她。

    月色之下,云昭的眼睛深邃晶莹,宛若两颗宝石,目光中满是关心,他似乎想什么,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岳青衫道:“云昭?你怎么在这里,你还没吃饭,瞧我都忙忘了,快过来吃一点。”

    云招摇了摇头,“我不饿。”

    岳青衫招呼到身旁坐下,道:“不饿也吃一点,你也忙了好两天了,不吃哪有力气?”

    看着她白嫩的双手递过来来的饭菜,云昭终于默默地接了过来。

    岳青衫才发现,云昭的身上竟然满是伤口,他自己撕了些衣裳破布,随意包扎上了。这才想起昨晚他撞见陈旭被害,与刺客搏斗一番,也不知有没有大碍,忙问道:“云昭,你的伤口怎么样?还疼吗?要不要紧?”

    云昭道:“没事,都只是皮外伤,都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得了公子……”他着,吸了吸鼻子,眼泪已落了下来,滴落碗里。

    岳青衫心中一痛,她忍着泪道:“这不怪你,公子他也不会怪你的。”

    云昭摇着头,“可是我怪我自己,公子这样好的人,他为什么会死?他不该死的,还不如死的是我。”

    岳青衫没想到短短几日,云昭对陈旭的感情已如此之深,可是他所的,又何尝不是岳青衫心中所想?她也恨过,也骂过,觉得老天不公,为什么陈旭这样的好人会死,那些恶人却能长命百岁?

    岳青衫叹了一声,淡淡地道:“云昭,不用去怪责什么。这都是命运而已,每个人在命运面前,都很渺,只要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跟不公平的命运去抗争,就足够了。”

    云昭低下头,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悲痛,肩膀不由抖动着。岳青衫拍了拍他得脊背,柔声道:“你快些吃吧,多吃一点,你身子强壮,不吃饭会熬不住的,听话。”

    她轻软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云昭不由自主地按他得吩咐去做,他便低下头,默默地将一碗饭都吃完了。

    岳青衫欣慰地看着,道:“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云昭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为公子守灵。”

    岳青衫心中一暖,“云昭,其实你没想着趁乱逃走吗?你不恨我们么?我们都是魏人,是我们害得你远离家乡亲人,沦为奴隶,受了这么多的苦难。”

    云昭微微一滞,又摇头道:“我不恨你们,魏人也有好坏之分,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你和公子都是好人。”

    他吸吸鼻子,又道:“若没有你们,我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挨受苦,公子他对我很好,教会了我很多道理,告诉我什么叫公理正义,什么叫仁。”

    “仁?”

    云昭点头道:“对,仁,公子过,为君之仁,要体恤百姓,爱民如子,为官之仁,要鞠躬尽瘁,为社稷尽忠。而为人之仁,要有一个宽容慈爱之心,怜悯弱,匡扶正义。这便是真仁了,是大慈悲。”

    岳青衫怔怔地看着他,少年的眼神清澈,澄明若春水,她不禁心神激荡,热泪涌出。她还记得上辈子的昭武大帝凶狠残暴,只要有人稍有冒犯于他,必会被五马分尸,谈笑间动辄夷人九族。举国上下,人人战战兢兢,无人敢逆龙鳞。

    而眼前这个少年,在静夜之中,烛光之下,竟然如此坚定地告诉她什么是仁,为君之仁,当爱民如子。

    岳青衫一阵哽咽,默默道:“世宁,大魏千万子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德。”

    六日之后,陈家六位耆老,十二位分商均达到京城。因他们知道陈旭一死,陈家必有大变动,所以都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几人一进了门,便放声大喊:

    “大少!”

    “大哥!”

    纷纷扑到棺材上面,哭得不成人形。

    岳青衫吩咐下人将他们拉起来,啜泣道:“各位叔叔伯伯,还请节哀顺变。如今大公子身故,我们孤儿寡妇,势弱无依,还请各位叔叔伯伯为我们做主。”

    众人点了点头,道:“少夫人放心,我等定会竭尽所能,照顾你和公子。不知公子如今何在?”

    岳青衫便让魏姨娘将陈煊带了上来。这几日陈煊也是悲伤过度,日夜哭泣,脸已了一圈,那眼睛又红又肿,瞧来甚是可怜。

    二叔公陈宇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孩子,别害怕,大公子去了,还有我们帮你。”

    “谢谢二叔公。”陈煊抹去眼泪,有礼地了一句,岳青衫心中暗赞,这公子到也坚强。

    一时又想,世宁他曾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质高。当时她笑着他臭美,现在想来,岂不是当真如此?云昭不过跟了他这点日子,便已学得如此端正仁义,陈煊是他亲弟弟,被他教养多年,当然更不会差了。

    岳青衫又命人在大厅里摆了茶,将众人都请了进来。几位德高望重的叔公坐在上首,下边依次是掌管各方的十二位分商。岳青衫在来之前已向管家陈福听过,酒商陈曲,地商陈坤,布商陈罗,茶商白毫,米商秦卓,药商秦仲,珠宝商陈焕,玉商陈赟,木材商罗文飞,陶商王瑶,盐商陈忠,马商陈辔,岳青衫一一望去,将这些人牢牢地记在心里。

    只听陈宇当先开口道:“大公子突然身亡,老朽实在是痛心疾首。可是陈家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往下的事情,诸位有何算?”

    陈宇是陈旭的二叔公,年轻时曾为陈家立下汗马功劳,威望甚高。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早已退居幕后,很少插手庶务。

    众人听他完,一时窃窃私语起来,陈宇转头对岳青衫道:“不知少夫人如何看?”

    如今在座之人,论起名义上的身份,仍旧是以岳青衫为尊,所以陈宇自然要当先询问她意见。

    岳青衫垂首道:“青衫只是个妇道人家,遭逢大变,心里实在乱的厉害,如今也没什么主意,还要先听听各位的意思。”

    青衫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当然不想冒然开口,否则在座无一不是纵横商海多年的老油条,难保不被他们绕了进去。

    陈宇听她这样,便没再问什么,心想她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姐,能有什么主意,便又转向各分商,“那大家来,都有何算?”

    茶商白毫道:“大公子身故,少夫人无子,自然是该公子掌家。可是公子毕竟年幼,从未在这商海里历练过,恐怕吃不起这个苦。”他顿了顿,又道:“依我看,咱们少不得先各自为公子掌管几年,以后的事儿,等公子长大了再不迟。”

    岳青衫在心里暗暗想着,这白毫是奸的。

    又听秦卓插言道:“白兄言之有理。公子年幼,若离了咱们,的确难以支撑陈家。在下也愿意帮他操劳几年,只是有一件,这每年来往账目,重要决策,还是交公子过目,若公子同意,便可照样去办,若不同意,咱们需得再行商讨。”

    如此一来,这决策权便还是在陈煊手中,即便未必管的住,对分商来也多了一层忌惮,何况每年过目账目,更可方便陈煊随时监督,为日后接手做准备。

    岳青衫又默默想,秦卓是忠的。

    陈罗道:“甚好,我赞同秦兄所言。”

    陈罗是忠的。

    陈赟道:“我也赞同。只是秦卓兄适才每年上交账目,以及决策汇报之事,我看大可不必,毕竟公子经验尚浅,哪里做得了这些个大决定?到时候摇摆不定,难免误事。我看到不如咱们先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儿,临事从权,事后再向公子明原因就是了。”

    陈赟是奸的。

    “陈赟兄此言差矣……”

    陈坤出言反驳,众人便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围绕的无非是分商决策之前,用不用先经过陈煊同意,每年的来往账册,需不要定时给陈煊过目。

    岳青衫静静听了一会儿,对于在座谁想保佐陈煊,谁又想趁机脱离陈家掌控,已然心知肚明。她站起身来,开口道:“列位叔叔不必争论了,依妾身看来,这商行的决策,一定是要让公子先过目的,账册也一定是给公子看的,而且不是每年呈报,是要一个月一报。”

    她声音柔婉,却自有一股威严,众人不觉都呆了呆。陈赟皱眉道;“大夫人,这商行大事,并非如闺阁事那般简单,大夫人莫要着急,等我等商量出了结果,再向夫人禀告,请稍待一会儿。”

    这话的意思就是,商行的事情你不懂,坐在一旁,不要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