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景此人,年岁不大,脾气却不,早年间随着赫敬定一同仗,靠帮他挡了一箭成为功臣,自此横行霸道,瞒上欺下。
众人敢怒不敢言,赫敬定忙着四处清缴乱军,没空细究周景的究竟是真是假,后者便更加耀武扬威,直到惹上了江离。
赫敬定一攥缰绳,马便停了下来。
俊朗的眉宇间隐约可见几分戾气,本便不甚温柔的面容轮廓更为阴蛰,薄唇紧抿,毫无勾起的趋势。
周景仍未察觉,傻不愣登地往刀口上撞。
“王爷,这妖女当着大家的面施展妖法,没人看得出她怎么害死的人,肯定是巫术!”
周景煞有其事地紧皱双眉,将江离往身前一推,道:“叛军这段时日总盘桓在咱们琅城附近,八成也是这妖女搞的鬼,指不定她和叛军是一伙的,我这就替您解决了她!”
江离都忍不住想笑。
赫敬定知道她与襄王手下的一队叛军交过手,也清楚傀儡丝的存在,如今看周景如跳梁丑般不知作何感想。
“你方才……”他兀的开了口,语调冰冷,眼神亦如刀,一动不动地盯着江离通红的手腕,道:“用哪只手碰的她?”
周景一愣,不理解此言何意。
江离也诧异地歪了歪脑袋。
赫敬定腰间的长剑出鞘不过须臾之间,周遭百姓只觉双眼一花,随后便听到周景如杀猪般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
他倒在地上,双手和双脚的腕踝处皆被剑刃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大口子,血肉模糊,筋骨竟尽数被挑断了!
“答不出,便一同废了。”
赫敬定鹰目微睨,颔首瞥一眼江离,脸上看不出情绪,只一把将她拉上了马,江离不满地抗争,他不由分地将人裹成了一团球。
严丝合缝、一丝不露,生怕旁人看见似的,犹如一个得到了什么稀奇珍宝的孩子。
周景强忍着被斩断了手筋脚筋的剧烈痛楚,咬牙切齿道:“当年人豁出性命替王爷挡箭,救你一命,王爷过会待人如恩人,赏人荣华富贵,这就是王爷的报答么?!”
琅城众多百姓在场,他这是算鱼死网破、给赫敬定安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此人有病,”江离一针见血地断言,并摇了摇脑袋叹息,“我都没他胆儿肥。”
赫敬定有爵位、有封地,还有生杀大权,若是关系不错,调侃几句倒也罢,但一介草民大庭广众之下和亲王叫板,这是不要命了。
她是个嘴闲不住的,有心想替赫敬定怼人两句,奈何后者已然不紧不慢地道:“孤自然不会杀你。决明。”
紧随其后的亲兵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颔首道:“在。”
“在城郊寻间大宅子,将‘恩公’好生安置,买些得力的婢仆伺候他起居服药,郎中一日一问诊,三日一针灸,为养病计,不许任何人探望,也不许他出门。”
赫敬定皮笑肉不笑道:“孤要他‘长、命、百、岁’,少一日、哪怕一个时辰都不行。”
好一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狠招!
周景傻了眼,周遭的围观者皆大气都不敢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头紧贴地面,不敢抬起分毫。
“王爷英明!”
决明眼瞅着自家王爷带着美人一骑绝尘而去,可水清澜和大山还毫无安排,看样子赫敬定是将除了江离在外的其他人皆统统忽视了,他哀叹一声,只得自己下令——
“都带回去!”
人潮熙熙攘攘而来,最终稀稀拉拉地走。
方才江离站的地方落了一个玩意,人群中不知是谁经过此处,好奇地拾起后看了看。
他无意中触动了开启的机关,熊熊烈火自傀儡口中喷出,将额发烧得秃了一大片。
连忙合起了机关,他原本黯淡的双眸竟顷刻间被点亮得如同白昼。
“有救了……彩云间有救了!”
一路上,男人的胸膛不断起伏,明显是在压抑着怒气,竭力控制住自己才不会失控。
李忠一事,令江离还以为赫敬定是个什么温柔善良的人,却忘了这是位以一己之力助天子镇压了全国叛军的杀神。
面对敌人,他的仁慈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男人当真喜欢她么?
不可能吧。
江离出生至今,九成都是与傀儡、机关和火器交道,她讨厌活人,自然也不愿意主动去接触他们,知道的事大多从杜若口中得来。
——活人皆是唯利是图、无情无义的怪物,绝不能相信他们,凡其接近必有目的。
“他姓赫,是皇室的血亲,又平定各处叛乱,必定是发现了我的身份,想要获取我的信任,骗走我手里的江氏秘法天工巧后,再替狗皇帝灭了我。”
江离笑嘻嘻地玩着赫敬定领口的系带,道:“昨日刚出门,今日便凯旋而归,王爷大胜回府,猜猜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好礼物?”
不管怎么样,先将他和水清澜搞到一处再,如今将端王引来才是正经事,其他的都……
“你私自出逃王府,视孤的话于无物,如此任性嚣张,在孤眼皮子底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的确是个好礼物。”
赫敬定语调冰冷而凉薄,竟连看她一眼也不肯,指甲却已深深地嵌入掌心的软肉中。
“你知不知道,李伯之女是如何染病、致使郁郁而卒的?”
江离随口:“知道啊,被一群人糟蹋了。”
她得格外轻松,丝毫没放在心上。
赫敬定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低声喝道:“江离!”
她感知外界全靠口鼻耳,如今三者皆感受到了身侧被低沉的气压团团包围,十分危险,江离当即有些不自在:“大……大山。”
可惜大山和水清澜都跟在队伍的最后,根本听不到她那声比奶猫叫还柔弱的呼喊。
这男人有些可怕,她不敢大声嚷嚷了,下意识地缩成一团,像个可怜巴巴的肉团子。
“我要大山,”她声地开口,“他不在,我害怕……”
没了护卫傀儡,江离便如毫无防护地将自己的本体暴露在眼下看来等同于敌人的手中,还被紧紧地箍在怀里,挣都挣不开。
疼……
不还好,此话一出,赫敬定额角的青筋爆得更高了,只是一看见那张娇美的脸,登时便发不出脾气了。
这死丫头在自己怀里会害怕,要靠别的男人来维持安全感!
赫敬定猛地颔首,正看到了一双充血的双目,当即呼吸一滞,“你的眼……”
江离的手指在下眼睑处轻轻一揩,是湿润而黏腻的血液触感。
她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每月月初都要敷一次药,昨日给忘了,事。”
“如此严重的眼伤,岂能儿戏!”
赫敬定紧促双眉,到了王府将人带往东厢房后,一连叫了十几个郎中。
江离被烦得连连喊停:“哎——行了行了,我当了五年的瞎子,还能没你们清楚?用不着,敷点药就好,走走走,赶紧走!”
她执意不肯,赫敬定虽恼火却也没办法,只得薄唇紧抿,长眉紧蹙在一处。
逼急了,这魔头什么干不出来?
罢了,依她便是。
“坐下,孤替你上药。”
饶是赫敬定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手指在抚上那层娇弱的眼皮时仍止不住地颤抖。
血,很多血,止不住地一滴一滴往下砸,落在他的手背上,分明只是温热,却如同灼烧着他的身体,疼得厉害。
江离失声笑道:“堂堂镇远王竟害怕血?你杀的人可不比我少,生啊死啊,不是早该见惯不怪了么。”
“怕。”赫敬定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怕你有事,很怕。”
江离身形一顿。
他用了“我”。
赫敬定大抵察觉到了自己失控,极快恢复了素日冷漠的面容,平静道:“你的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离仿佛陷入了回忆,唇角漾起了一抹幸福而甜蜜的笑容,可爱又可怜。
“定子——唔,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我就这么叫了。”
赫敬定目光柔和了一瞬,语调却依旧寡淡,平静而毫无起伏:“随意。”
“定子,你不明白,傀儡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存在,简直是造物主恩赐给活人的珍宝,我曾不懂老爹痴迷于傀儡之道,如今才理解……”
江离的笑容温柔而神往,“这世上,我最爱的便是傀儡,是他。”
赫敬定的呼吸几乎顷刻间停止了,仿佛什么东西近在眼前,只要伸手轻轻一碰,便能如愿以偿。
可他不敢。
生怕惊碎了一个美好的梦。
“可是他不要我了。”
江离敛了笑意,淡淡地开口。
赫敬定下意识地身体一卡,越是急越是开不了口,就连身体也变得越发僵硬,想抬手替她拭去眼角蜿蜒而下的血泪都是枉然。
“认人不清,这双废眼留它何用?”
江离笑着托了腮,凑到赫敬定眼前,巧圆润的鼻尖和冰冰凉凉的鼻尖一触即分。
“所以我毒瞎了它,也是在告诫自己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傀儡,一举两得~”
赫敬定沉默片刻,自知不心提起了她的伤心事,索性不再左顾而言其他,敷完药后捏了她的下颚,四片唇瓣即将贴在一处时,江离猛地推开了他。
她脸上还是笑着,身体却已然进入了戒备状态,很陌生、犹如面对敌人。
“你干嘛?”
赫敬定直视她,一字一句道:“孤怕,你会像李如雪一般。”
所以见她被周景抓住、身旁有十几个男人倒地身亡时才心头一紧。
如果她真的……
“孤不想你有事,更怕……是孤保护不周才会令你出现意外。”他微微颤抖地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我缺了一些东西,只有你能补上。”
语气温柔而悲凉,似乎隐瞒着什么,却不想让她知道。
江离不自在地挠了挠耳后,竟有些脸颊微红,心跳也快了些。
反正就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才会在意咯?
赫敬定的掌心缓缓地搭在了左胸的位置。
这里,缺了心脏。
只有她能够填满。
过年好鸭过年好~
主仆CP其实很明显了叭
傲娇天才偃师X醋缸忠犬大傀儡
为啥当年会分开,现在定子又不肯相认捏……
都由杜若女士背锅←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