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别看黄家庄人口不多, 但也并非铁板一块。

    刘凤霞和李秀秀就经常别苗头。

    用曹秀芬的话来，“你来到之后好多了。”

    来之前，自己这个村支书就是妇女主任, 天天解决这俩人狗屁倒灶的事情。

    如今刘凤霞揽下了养猪的活，还跟李秀秀粗了脖子红了脸, “你敢吗？”

    这让屋里其他人一时间屏住呼吸。

    李秀秀不是能干活的人。

    瞧瞧那身段, 胳膊细的跟树苗似的，腰上也没二两肉，农忙时节别人家双抢忙得很，就她不紧不慢地糟蹋庄稼。

    养的羊也都比别人家的瘦一些。

    跟膀大腰圆的刘凤霞较量，怎么可能赢？

    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

    可李秀秀要是不答应, 往后怕是要处处被刘凤霞压一头。

    跟着大人一块来绵绵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剑拔弩张。

    在场的每个人都品出了硝烟味。

    曹秀芬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叶英，寻思着点什么转移话题, 李秀秀开口了, “好啊，你怎么比吧。”

    这还怎么比？

    比谁把猪喂养的更好呗。

    刘凤霞的回答理所当然，不然还能比什么？

    叶英连连拦住，“凤霞姐, 这样好了，你养猪, 秀秀养鸡，咱们做好分工更有利于牧场的生产建设, 对吧？”

    刘凤霞全然不知道叶英一句话把这大比武弄得没了下文，“好, 那听你的，咱大局为重。”

    ……

    算上关定国，黄家庄现在的劳动力也才28人, 不足三十。

    鸡鸭、猪、牛羊分成三组，分别由李秀秀、刘凤霞和曹秀芬三人带队。

    李秀秀组有六个人，刘凤霞多一个，最多的则数曹大姐的那一组，毕竟牛羊个头大，人少了不好管，她这一对有十三人。

    叶英和关定国作为机动人员，空闲时候听从指挥去帮忙。

    当然叶英其实压根没什么空闲时间。

    马上就要清明节，她这边得抓紧时间把地再翻一遍，挖出坑来好种土豆。

    现在这世界没什么蔬菜大棚，冬天除了白菜就是土豆。

    曹大姐往地窖里存白菜，叶英则是没事往里面丢些土豆什么的。

    去年冬天，黄家庄多了十来个地窖，里面全都是叶英零零散散弄来的土豆、芋头和山药。

    关定国瞧到这些个地窖，傻眼了。

    “你怎么挖了这么多？”

    关同志忍不住的嘀咕了句，“跟防空洞似的，属兔子的吗？”

    叶英取出了蜡烛，在地窖口点燃，“我可不就是属兔的嘛。”

    关定国：“……”

    蜡烛没灭，叶英松了口气，“先掀开给这地窖透透气，等把坑都刨好了，咱们再来弄这个。”

    两人分头行事，没多大会儿就忙活完了。

    关定国跟着叶英往村委大院去，听早前拖拉机不能用，全都是用老黄牛来犁地。

    村里的女人们倒是把这头老黄牛喂养的不错，看着能出不少牛肉的样子。

    关定国砸吧了下嘴，目光落在放着农具的屋子里。

    “这没咱们能用的。”

    和种麦子谷子不同，土豆切块丢到坑里，这耧压根不能用啊。

    “我知道。”

    土豆是根茎类作物，开沟、播种、施肥，覆土，流程上和种粮食没太大的区别，但与种子类作物有着本质的区别。

    叶英看着那铁犁，“你这样行不？咱们把羊粪撒了，再把那些地翻一遍，然后用拖拉机拉着这个犁开出沟来。”

    关定国琢磨了下，“拖拉机是不是太快了？”

    “开慢点嘛，咱们今天先试试看。”

    光靠她和关定国两个人四条胳膊，这几百亩地的坑得挖到什么时候呀。

    这次可不会再有子弟兵们神兵天降帮她种土豆，得靠自己的双手以及脑子来干活。

    关定国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行。”

    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法子还挺好使。

    叶英驾驶着拖拉机，慢吞吞地往前挪动。

    关定国跟在后面扶着犁，两条胳膊都被这大块头带的颤动，一来一回两趟下来，还真是挖出了沟来。

    试验出了效果，两人也没再含糊，先去地里头施肥。

    没有化肥就只能用羊粪。

    尽管用毛巾捂住了口鼻，还费尽心思弄了俩线手套，但叶英忙活了一天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羊粪蛋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都十分不自在。

    曹秀芬瞧着她苦着脸喝粥，忍不住笑了起来，“要不我派俩人过去给你帮忙？”

    “不用，你那边不是忙着给牛羊配种嘛。”

    开会的时候，叶英拿出一千二百块的巨款震惊了整个黄家庄的村民，但这点钱想要折腾一个牧场并不容易。

    曹秀芬为首的牛羊组没要钱，“咱们村里的牛羊大都是母的，青山羊没什么毛，不过羊肉比绵羊好吃多了，我跟其他村里的商量好了，回头咱们用山羊羔换他们的绵羊羔子。”

    李秀秀领导的鸡鸭组只要了二百多块的零头，“鸡苗鸭苗都不贵，我记着账回头给你定期查看。”

    大头的一千块丢给了刘凤霞。

    黄家庄就两头老母猪，顶了天下崽那才能一年撑死能怀三窝，那才能有多少？

    还得去买猪崽崽。

    这是最花钱的一项。

    也是最麻烦的一项，这两天刘凤霞急的嘴上长了好几个泡。

    曹秀芬给叶英剥了个鸡蛋丢到她碗里，“凤霞没找你？”

    叶英看着那巧的鸡蛋笑了起来，“找我那不是认输了吗？别忘了这大比武还是她提出来的。”

    这段时间一直在曹秀芬家吃饭的关定国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怕？”

    “怕什么？”

    叶英吃了点咸菜，那是曹大姐之前腌的酱豆，用的也是生物学知识——菌、发酵。

    “谁家还能一次性成功啊，总得给人试错的机会。”

    只能，本钱少，试错的机会也少。

    希望凤霞大姐能给力吧。

    晚饭后叶英没精力动弹，收拾了一通回屋里睡觉。

    枕头下压着的欧米茄手表走到了八点半，她看着桌上的书和纸笔，没力气去提笔写信。

    躺在床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

    春节过后，沈清晏直到五月份才收到叶英的第一封来信。

    四哥见字如晤。最近太过忙碌，想要给你写信却又累得厉害没空写。前几日和关一起施肥，梦里自己变成了一颗羊粪蛋被丢了出去，吓得我一阵冷汗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噩梦，好在也只是噩梦一场。

    我和关忙活了将近一个月，总算把那些土豆、芋头和山药都种了下去，回头还要再给山药搭架，这些天关整天往那边山上跑，去弄树枝给山药做爬架。曹大姐心疼的不得了，每天都煮鸡蛋给关吃，要他补充补充营养。前些天村里的老母羊下了崽，曹大姐又每天都去挤羊奶，羊奶略有些腥气，煮了之后味道不减，不过我觉得关整天喝羊奶好像白了一些。不知道你们那里的绵羊如今怎么样了。

    对岸付家庄的沙棘枣长得还行，去年种下的树苗如今开始吐嫩芽了，成活率还挺高。这沙棘枣耐旱又耐寒，生命力可真是倔强得很。今年枣子下来回头我给你们多留一些，枣子还是很好吃的。

    最近看书少，但也有些疑问，望有空帮忙解答。

    祝好。

    的确是有些累。

    瞧着这字都在四处蹦跶，飘在纸上不怎么安分。

    但看着最后的落款，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扎着俩麻花辫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留着齐肩短发学生头的印象派画作。

    沈清晏看着后面几张纸上写着的问题，很快就写好了回信。

    从屋子里出来时，住在隔壁的郭文栋手撑着护栏远眺那边的建筑工地。

    五月天已经暖和了不少，营地的战士们正两班倒搞建设。

    头段时间又来了两千多战士，再加上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到来的研究人员，草滩这边越发的热闹起来。

    “我来之前倒是见过令尊一面，他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沈清晏听到这话恍惚了下，好一会儿这才道：“谢谢。”

    郭文栋笑着摇头，“不过，沈老好像并不知道你结婚的事情。”

    这话让沈清晏恍惚了下，好一会儿才开口，“还没来得及跟他们。”

    结婚这事太过于突然，后来他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被赵政委“算计”了，不过也没人强迫他与叶英结婚。

    申请的人是自己，不是别人拽着他的手来签字画押。

    他原本想着写信告知父母，但刚巧遇到叶英身世那件事，当时自己被暂停工作自然也无法和家里联系。

    后来恢复正常，又忙碌起来，也没顾得上给家里写信。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郭文栋也知道他们与外界联系困难，“有机会的话还是要跟家里一声的，不然你太太那边也不过去。”

    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沈清晏点头，但又强调了句，“现在我们都爱人。”

    太太这个词，略有些资色彩，最好别这么。

    这个提议让郭文栋愣了一下，“也是，是我没注意，你这是……”

    “去找赵政委，他很喜欢下棋，你要是想要下棋可以去找他。”

    沈清晏注意到郭文栋手里头拿着一枚象棋棋子，他很是友善的提醒了一句。

    “赵政委会下棋啊，那正好，老沈你等等我。”

    郭文栋连忙去把自己的家伙什带上。

    两人过去时，赵政委正在那里忙活。

    “政委你这是要弄提琴？”

    郭文栋看着那弦，应该是羊肠。

    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曾结交过一位音乐家，听了几次音乐会，那些音乐大师们对乐器保管十分的严苛。

    为了保证羊肠弦不掉音，得保持40%的湿度。

    是古典乐派的大师们最喜欢羊肠弦。

    郭文栋侃侃而谈。

    赵政委听得有点懵，都忘了磨手里的木板。

    沈清晏忍不住提醒了句，“这应该是在做二胡吧。”

    “二胡？”

    赵政委连忙开口，“对，就是做二胡。”

    他又不懂什么提琴，做啥提琴？

    就是前两天做梦，想起了自己老爹，不知道为什么就起了做二胡的心思。

    “沈工你喜欢二胡？要不回头我也给你做一把。”

    他虽不是木匠，但家传的手艺，做二胡菜一碟。

    瞧着沈清晏一语中的，赵政委算卖弄一下。

    不过这好心送错了地方，沈清晏拒绝，“我不会拉二胡，就不糟蹋好东西了。”

    “不会可以学嘛，回头我教你。”

    赵政委十分热情，“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他看到郭文栋拎着的棋盘，眼前一亮，“下棋呀，部队里好几个臭棋篓子，能把人给气死，老郭你水平咋样？实话哈，骗人的话回头我天天去你门口拉二胡。”

    郭文栋被这话给吓着了。

    二胡那幽怨的声音一出，跟闹鬼有什么区别？

    “要不先下盘试试看？”

    羊肠弦和木板都被丢在了一旁。

    沈清晏不懂中国象棋，他看着那木板忽的起了心思。

    寻了块废弃的木块，用那锯条折腾起来。

    ……

    叶英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收到了沈清晏的礼物。

    一个利用卯榫结构拼装的人。

    还是个姑娘，也不知道用什么涂了色，还挺结实的那种。

    有点类似于乐高，但又不……

    叶英愣了下，乐高。

    乐高玩具什么时候风靡世界的？

    叶英有个大学同学是乐高粉，手机相册里都是她收藏的乐高。

    有这么一个粉丝整天在耳边念叨，叶英记不住那才叫奇怪。

    五十年代末乐高这才开始出口欧洲其他国家，等到第一种套装出现，已经是六十年代中期的事情了。

    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下玩具呢？

    叶英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跳。

    沈清晏可不是什么匠人，他都可以利用卯榫结构做这么个玩意儿。

    要是老木匠呢？

    老木匠缺的其实是创意，是销路。

    关定国看着站在那里神色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又是狂喜的叶英，有点慌了起来。

    她这是咋的了？

    “叶英，你还好吗？”

    叶英深呼吸一口气，“我挺好的，你是本地人，有认识的老木匠吗？”

    “有啊，水坪镇的杨庄就出木匠，是从清朝起就做家具，省里头的有钱人家都来这边订家具呢。”

    杨庄。

    叶英念叨了一句，“远吗？”

    “那是挺远的，你想家具吗？”

    “没有，就问问看，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她摇了摇手里的木偶玩具。

    关定国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男人……好看挺好看的。”

    感觉有点像叶英。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你去问问村里的孩子们，问问他们好不好看。”

    叶英觉得自己得整理下思路。

    沈清晏送她的这个木人让她有一肚子想法。

    要是年前，就算有想法也憋着，可现在不一样。

    叶家一门四口三个烈士，自己是贴了三重金光的烈士遗孤，谁都不会怀疑她。

    这时候不做生意，什么时候搞？

    木人、乐高、积木。

    不对，乐高虽然是木质乐高起家，但后来发展壮大却是塑料积木。

    国内的塑料产业……

    乐高不行，那换个其他的呢？

    叶英在那两个字上面了个大大的叉叉。

    等她回过神来，粗糙的纸面上已经一团黑，正方形取代了叉叉。

    叶英想自己最近被土豆给荼毒了，切了那么多的土豆块，以至于现在随便画个图形都是正方……

    正方体。

    正方体的玩具。

    那不就是魔方吗？

    叶英猛地站起身来，她搞不来实木积木，还不能做魔方吗？

    魔方。

    ……

    关定国没想到，叶英还真算去杨庄家具。

    不过现在土豆什么的都种下了，牧场那边进展也算顺利。

    曹大姐跟人换了不少绵羊羔来，最开始青山羊们并不待见这些绵羊羔，不让羊羔吃奶，曹大姐就拿着书在那里给山羊们讲道理。

    也不知道是山羊们嫌弃曹大姐读书磕磕绊绊听不下去了，还是被她这种执着的精神感动了。

    总之现在牧场里不同色的羊相处十分融洽。

    偶尔有牛犊来欺负羊羔，青山羊都顶了回去，十分的护短。

    那边养鸡场里，李秀秀带着几个妇女买来了鸡仔和鸭苗，现在还养在一起，不过看她们几个女人最近又在弄那木板，还在那里挖坑，好像是算回头弄个水沟养鸭子。

    至于刘凤霞管理的养猪场，也总算迈上正轨——

    她去跟县里商量，最后用自家的五头羊换了两头老母猪，一千块钱花光买来了一百个猪崽。

    这些天宝贝的跟祖宗似的，刘凤霞整天都睡在那边。

    亏得早些时候请对面付家庄的男人过来给盖了两个屋子，不然猪还没长大人怕是就先撑不住了。

    黄家庄这边没啥事，真要有事那就是牧场那边还差几个房子没盖。

    关定国原本算盖一下房子，如今叶英要去杨庄，他不放心叶英自己去，算跟着一块过去瞧瞧。

    这一提议遭到了叶英断然拒绝，“我自己去就行。那边还能龙潭虎穴，我去不得呀？”

    “那里不是龙潭虎穴，不过你一个人过去怕是压根进不了村子。”

    叶英回头看向话的人，“这么多……讲究？”

    刘凤霞苦笑一声，“我就是从那边逃出来的，我能不知道？”

    她握了握拳头，下定决心，“我陪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