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县长心情极为忐忑。

    这位首都来的领导其实管不了他这个县长, 但自己手底下的人不会办事，这要是被传到北京，自己还……

    心绪复杂的跟在首都来的同志后面, 郑县长迈进了曹秀芬家大门。

    李秘书听到动静，还以为是村里人看热闹, 正心烦着呢脸上也没什么好气, “看什么……县长，首长……”

    欧阳兰素来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这会也是一脸的春风化雨，“叶英同志在家吗？”

    李连忙指路，“在的在的, 就在这屋。”

    欧阳兰瞥了一眼，这让李心头一凉, 像是寒冬腊月被人丢到冰窟窿里似的。

    屋里头曹秀芬刚要把叶英推到床上去, 被叶英拦住了，“外面有人。”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耽误你休息，你好好养病，地里的事情你不用管。”

    今年的黄家庄格外的忙碌, 且不有好几百亩地的庄稼，那个牧场也得人看着啊。

    一个人还不行。

    人到用时方恨少！

    要是能像当初建牧场时来些子弟兵就好了。

    可曹秀芬也只能心里头念叨两句。

    不能跟叶英, 她得好好养病，折腾不得。

    年纪轻轻的万一留下啥病根, 俩胳膊不一样长，那多不好！

    叶英被逗乐了, 拉着曹秀芬凑到她耳朵边话。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曹秀芬将信将疑，出门看到那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 她清了清嗓子，“同志您找叶英是吧？先来喝口水，她洗把脸就过来。”

    “不着急不着急。”

    欧阳兰量着这农家院，看着那漂浮在玻璃杯上的麦粒，他笑了起来，“这是你们自己弄得？”

    “对，炒的大麦茶，香着呢。同志你尝尝看。”

    玻璃罐内抓一把炒好的大麦，随手往杯里一撒，曹秀芬数着人头倒茶，唯独没有那个李秘书的份。

    人直接往脸上扇了一巴掌。

    郑县长假装没看见，很是热络的和曹秀芬攀谈，“叶同志咋受伤了，有没有请医生来看过？”

    还真是跟英子的一模一样！

    曹秀芬垮着一张脸，“这不是快夏收了吗？村里头也没台收割机，我们一群娘们累死也弄不完啊，英子就想着上山弄点木头什么的，看自己能不能折腾出来个收麦子的家伙什……”

    关定国刚进院子就听到曹大姐在满嘴胡，不过瞧着门口站着的人，他没往堂屋去。

    他一猫腰往厨房里去，坐在灶台那里烧火，还能听到曹大姐那大嗓门。

    “砍木头的时候从山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胳膊。你她一个姑娘家，算上虚岁也才二十，要是不好好养着，将来一个胳膊长一个胳膊短，别人不她闲话？”

    英子让自己哭诉委屈，这样能哭过来一台收割机。

    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不管了，继续。

    曹秀芬叹了口气，“英子这姑娘啊，哪哪都好，来俺们村还没一年呢，又是帮着垦荒种地是多给国家交粮食，又是帮我们弄了牧场是给县里供应鸡蛋。这姑娘啥都好，就是不知道给自己考虑，你看我，着跟哭诉委屈似的，不了不了。同志您喝茶，喝茶。”

    欧阳兰脸上依旧挂着笑，一旁的郑县长笑不出来了，“回头给你们安排收割机，有了机器你们就省事多了。”

    曹秀芬当即一个箭步，抓住了郑县长的手，“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了，县长您可真是为咱们老百姓考虑，今天中午在这里吃饭，我让关杀鸡，咱们炖鸡翅。”

    郑县长微微尴尬了下，“有困难就跟县里嘛，你们村情况特殊，没什么男劳力，该跟县里反应就反应，牛书记去学习了不还有我在嘛。”

    “是是是，是我之前欠考虑了。不过领导你也别担心，俺们村的地都是连成一片的，大块农田好作业，那收割机就用三天就还回去，坚决不给您添麻烦。”

    喝着大麦茶的欧阳兰听到这话瞧了眼曹秀芬，“三天够用的吗？”

    “够的够的，不够还有关呢，他也能干的很。”

    关定国：“……”大姐，我再能干也顶不了机器啊。

    欧阳兰点了点头，“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你们这还种了别的作物。”

    “关和英子两个人捣鼓的，他们种土豆山药和芋头来着。我们这边荒地多，他俩过完年就开始垦荒，可没少干活。英子了，回头等把牧场经营起来，俺们这边还可以再弄个大农场。”

    欧阳兰听到这话有些兴趣，“农场？”

    “我也不知……”

    “农场就是个构想，不过还得需要机器才行。”

    院子里的声音由远及近，进来的年轻姑娘脸上还挂着水滴，左臂被两块木板夹着半固定，看着略有些病弱，但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村子里人少，我想回头要是能有一台联合收割机农场的话，农场建设应该会更顺利一些。”

    国内的联合收割机不是没有，但数量少。

    整个宁县也才那么两台，每年农忙时，因为这收割机没少闹矛盾。

    如今叶英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要留下一台收割机。

    郑县长哪敢随便答应？

    他在那里当哑巴。

    欧阳兰瞥了一眼，端着那大麦茶出去，坐在院子里的那株枣树下面，“一台收割机可不便宜，想要买下来可不容易。”

    叶英坐在那杌子上，牛饮了一杯大麦茶，“所以我这不是指望您能帮我嘛。”

    欧阳兰笑了起来，“我帮你？”

    “对呀。”叶英笑盈盈的，“不然您千里迢迢来宁县，就为了跟我讨论收割机多少钱？”

    这话出去没人信，欧阳兰自己也不相信。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对外贸易部的？”

    欧阳兰挺奇怪，他还没自报家门呢。

    叶英笑了起来，“来找我的不是我认识的那位首长，就只能是对外贸易部的同志了，毕竟没人比他们更想要创造外汇。”

    建国后，先是美帝把战火烧到了家门口。

    抗美援朝是立国之战，帮着国家站稳了脚跟。

    而蘑菇蛋的研制成功则是让中国跻身有了自卫的武器，别整天我有蘑菇蛋，丢一个养你尝尝。

    你敢丢我也敢扔，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看谁怕谁。

    只不过在建国后的近三十年，国家发展并不顺利，究其主要原因，没有资本掠夺财富的原始积累，想要和平崛起就意味着要付出比那些老牌帝国更多的时间。

    再加上被欧美封锁，国内经济只能内循环，即便是出口也都是价值不高的轻工业产品，这还是在国家政策鼓励下。

    没人比对外贸易部的工作人员更想要创造外汇了，谁不想要给国家挣钱呢？

    叶英敢把魔方寄给沈清晏玩，就知道这件事最终会被汇报给褚石。

    如果沈清晏更谨慎些，还应该会把这件事告诉对外贸易部。

    如今来找她的并非褚石，那除了对外贸易部的人，叶英不做他想。

    当然，这话叶英并没有跟欧阳兰，她只是在等对方开口。

    欧阳兰作为科技发展和进出口司的司长，来宁县未免有几分大材用，但这么一个玩意的确很有意思。

    他甚至带着这个玩意儿拜访能见得到的归国学者们。

    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个答案——有意思。

    能当得起这么一个称呼，这个玩意就可以大规模的生产制造。

    拆开交给其他师傅研究，这不算什么麻烦事。

    但既然知道这是哪来的，欧阳兰亲自跑这一趟，想听听搞出这个东西的女同志怎么。

    “想用它挣外汇，可不容易。”

    叶英笑了起来，“您这是在考我呢。”

    她倒也没遮掩着，“咱们现在出口是挺困难的，但也不是完全没路子。我觉得想要从这个玩意上赚钱，第一点是咱们得先申请专利，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是专利费就很贵，要是别人想要从这个上面赚钱，咱们就可以躺着收钱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您是对外贸易部的，这个应该比我清楚。申请专利还得能卖出去，咱们直接从国内卖不合适，可要是从香港澳门那边出口，就方便多了。不过搞出口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第一得弄出这么个生产线来，木头的要做好防潮工作，这点您再去找一些老木匠，他们肯定有办法。第二嘛就是如何让外国人购买，我听国外有一些博览会，其实就跟乡下赶集差不多，你憋在家里肯定没人买你的东西，可要是去博览会上吆喝两声，这么好玩的东西，总会遇到有眼光的人不是？”

    这想法简直与他不谋而合！

    一个乡下姑娘，没有和外国人过交道，也没做过生意，能有这般想法……

    天赋。

    这绝对是天赋啊！

    欧阳兰满腔的激动，他想把这孩子带走，带到对外贸易部去。

    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屈才了。

    “要是最近没啥博览会，倒也可以作为外交礼物馈赠对方，作为礼物还算新奇，虽然不算贵重但胜在新颖，而且……”

    “而且还能自上而下的宣传推动。”

    叶英看着抢话的人忍不住笑了，“对，反正就是想方设法来送人，但在此之前一定要申请专利就是了。关定国……”

    厨房里的人跐溜一下钻了出来，“怎么了？”

    “你去把我屋里的那个麻袋扛出来。”

    关定国利落地扛了个麻袋出来。

    “反正能做的都做了，差不多就这些，我们这边没机器，就只能用木头做，其实用钢铁做这个中心轴更好一些。”

    麻袋里全是魔方。

    二阶、三阶四阶甚至五阶。

    还有不同的配色。

    “颜色的话可以再调和下，刷油漆也行，但有些人可能对油漆过敏。”

    叶英最近都是用各种石头和植物做的颜色，她回屋拿了一沓纸出来，“如果能使用天然染料的话那更好，其实这个也不麻烦，去美院找那些国画大师，再不济去找一些文物修复的师傅，他们都会调制这种颜料，反正多考虑下总归是没错的。”

    纸上面写的是她调颜色的一些心得。

    反正自己这身份就是最好的保险，没人会怀疑什么。

    叶英很是大胆。

    欧阳兰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要不是来之前听清楚，这孩子一门三烈士，他想自己肯定会怀疑眼前这人的身份。

    但他还是忍不住了句，“没想到你比那些国营工厂的厂长考虑的都周全。”

    叶英就知道对方会试探自己，“那不是惦记着那台收割机嘛。我平日里最喜欢看书，看着书有时候也会想，一本书到读者手中得经过多少环节。曹大姐是织布能手，我跟着她学织布的时候也想过，从棉花到咱们身上这布料，得需要哪些步骤。想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就考虑周全。”

    欧阳兰深以为然，实践出真知的前提是要多思考。

    如果没头苍蝇似的在那里乱实践，只能不断的出错。

    而对于他们这个年轻的新生国家而言，没那么高的试错成本。

    曹秀芬家的大院分为里外两处，堂屋里是曹秀芬正在跟郑县长夏收的事情，院子里则是北京来的领导与叶英相谈甚欢。

    唯独李秘书站在那里，尴尬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左耳是郑县长在关心农事，“约摸着今年夏收怎么样？”

    右耳则是北京来的领导在那里盛情邀约，“要不跟我去部里工作？”

    这让李秘书虎躯一震，灰色板正的中山装几乎都抖出了波纹——

    去部里？

    这是要进京？

    一个乡下姑娘，要去北京工作！

    简直是鲤鱼跃龙门啊，这个叶英，祖坟上冒青烟了吧？

    他怎么就听了自家妹子的话，想着收拾叶英呢。

    人家被首都来的领导看重，眼看着要平步青云，可真是……

    “我就不去了，乡下人去了首都还不够闹笑话的，再了我答应了给村里人弄好农场牧场，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秘书：“……”领导邀约都不去，这个叶英是傻子对吧？

    一定是傻子！

    欧阳兰也不意外被回绝，“那行吧，你们这村子虽，但也是正儿八经的村庄，怎么村委连个电话都没有？”

    这让屋子里的郑县长心头一紧，连忙开口，“县里头正在做规划，保证今年年底，村子里都能扯上电话。”

    欧阳兰点了点头，“不介意我在这里吃顿便饭吧？”

    他还有很多话要跟叶英谈谈，总觉得这同志有很多奇思妙想，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叶英笑了起来，“那当然，您在这里住上几天也没关系呀。”

    人家一句话就让村子里扯电话线的事情安排上日程，别吃一顿，吃十顿都没问题！

    ……

    县委大院，宣传部的李正在跟人嗑瓜子闲聊，看到她哥回来，当即把报纸一丢，瓜子一放，匆忙离开办公室迎了上去。

    “哥，咋就你自己回来了，县长和北京来的领导呢？”

    没看到人影，李兰眼前一亮，“叶英把人给气走了对不对？就会用那些邪门歪道，糊弄糊弄我们主任也就罢了，首都的领导那是照妖镜，一下子……”

    “闭嘴！”

    李秘书气得扬起了手，看着抱头的妹子一字一句道：“你再给我胡八道，信不信我揍死你！”

    他怎么知道，亲妹子竟然这么坑他这个哥哥呀！

    李兰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了嘛。”

    “滚！”

    李秘书一甩手，把人甩到了地上。

    这下子县委大院都热闹了起来。

    各个部门纷纷从窗户那里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听是去了黄家庄找那个叶英同志。”

    “这个我知道，宣传部的陈主任可待见那个叶了，还想着安排她来宣传部上班呢。”

    “难怪兰这么不高兴，当初她男人占人寡妇的便宜，就是被那个叶捅出去的。”

    “声点……”

    ……

    叶英浑然不知自己引发了一个地震，不过在欧阳司长离开的第三天，黄家庄就通了电话。

    全都是县里给弄的。

    看着村委会议室的电话机，村里的女人们跃跃欲试。

    “你会用吗？”

    “不会。”

    “凤霞你会吗？”

    刘凤霞也摇了摇头，她往外瞥了眼，看到李秀秀倚在门框上，手里头捏着一个兔子。

    那是狗尾巴草编的兔子，还挺像。

    “李秀秀，你会用电话吧？”

    李秀秀扭头瞥了一眼，“怎么了？”

    其他女人们听到这话觉得完了，这俩人又得吵起来。

    关键是秀芬和英子都不在，谁能管住这俩人啊。

    有村民声开口，“那个……”

    刘凤霞连忙过去，把人拽了进来，“那你赶紧过来教教大家怎么用。”

    李秀秀略有些嫌弃，“慢点，你慌什么电话又跑不了。”

    但还是跟着过来了，甚至没挣脱刘凤霞的手。

    村里人：“……”

    你俩啥时候这么姐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