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叶英恍惚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老家指的是刘家洼。

    “刘家洼的人怎么能找到我？”

    离开那里后，叶英只写了一封信报平安，后来和刘家洼那边再没有联系。

    如果刘家洼的人找来, 那岂不是明……

    基地的地址被暴露了？

    叶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 处理不好自己命都能丢。

    赵政委似乎猜透了她的想法, 连忙安慰，“你别紧张，你写回去的信换了地址，是你老家那边的人找到那里，那边的同志跟我联系确定这件事。听你老家那边旱灾还挺严重的, 很多人都外出逃荒。”

    他也知道，叶英当初在刘家洼被刘大牛两口子虐待。

    但来找叶英的也不是刘大牛两口子, “是你嫂子, 带着个孩子逃了出来。我之前没联系上你，就让那边同志安排了下，送她们去黄家庄。”

    叶英惊道：“采娥嫂子？”

    也是，刘家洼那边要是遇到□□, 依照刘大牛两口子的心思，怕不是要把大妮儿和李采娥都卖掉换粮食。

    李采娥要是被逼得狠了, 逃出来也不定。

    “她们什么时候上的火车，差不多什么时候到？”

    赵政委没亲眼看到就知道叶英慌张的很, 果然这是个感恩的人，一点恩情都记挂着。

    “估摸着是后天到, 这样，我让刘回头安排人去火车站接她们，你不用太担心, 既然逃出来了那就先安顿下来。”

    这光景，他们有先见之明没遭罪，可怜了老百姓。

    赵政委挂断电话前稍有些迟疑，“你最近还好？”

    “挺好的，昨晚睡得还挺踏实，那回头我跟曹大姐个电话让她先帮我照顾下，等我把这边安排妥当再回去。”

    她把这边忙完再，反正曹大姐是个稳妥的人，照顾孤儿寡母不在话下。

    赵政委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要不是因为还算了解叶英，都以为叶英对前来投奔的这母女俩有些冷淡呢。

    “那行你先忙。对了叶英，你的那个副食品厂现在怎么样了？之前老郭他们还问我呢。”

    毕竟是亲自设计的生产线绘制了设计图，能不关心吗？

    叶英笑了起来，“工厂那边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就是生产线还在制造中，有些零部件想弄来不容易，我们干脆自己来弄，所以耽误的时间有点多。不过我估摸着今年年底应该能搞定，最迟明年春工厂就能开始生产了。”

    赵政委听到这话笑了起来，“那也挺快的了，比我们这边快多了，你好好干，等将来真的挣了钱，我给你请功，请大功。”

    要不是叶英执意要去搞什么农场牧场，只怕这会儿草滩上几万口子人都要挨饿空着肚子做研究。

    这两年年景不好，就算西北也受到影响。

    一想到这赵政委就有些后怕，当初要是没把叶英送到黄家庄，怕是另一番结果了。

    叶英被这话逗乐了，“那行呀，能不能给我请个一等功？”

    “行，我肯定给你请下来，不过你得先加油干。”

    他可不是在这里给人许空头支票，了一等功就是一等功，绝不含糊！

    挂断电话，叶英从这边传达室出了来，瞧着不远处食堂那边炊烟冉冉，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去食堂那边看看今天早吃什么。

    ……

    舟车劳顿刚回到宁县，叶英先被县里的人拦了下来。

    牛书记跟她透了底，“调查组的人昨天走了，我瞧着那个组长章南天同志倒是好话，不过叶，你是不是得罪雪梅同志了？怎么她还听起了你的事情。”

    作为县里的一把手，牛书记的手段比郑县长多了点，虽对方旁敲侧击的在听，不过他反客为主察觉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到底是首都来的，而且又是领导人的爱人。

    叶英如果真得罪了雪梅同志，日后被穿鞋可够喝一壶的。

    牛书记的谨慎微让叶英笑了起来，“我们第一次照面，之前我去首都也没见过雪梅同志，大概她对咱们的公债券有意见吧。”

    这件事牛书记倒是深有体会，对比章南天的态度，刘雪梅实在是太尖锐了些，张口就是不符合国家规定，闭嘴就是你们这是视国法于不顾。

    国法是高，但一个县里几十万百姓的生计就不重要吗？

    他们这么辛苦也只是为了保证县里的百姓能填饱肚子，怎么就变成了十恶不赦？

    牛书记也有怨言，好在章南天同志还算体贴。

    末了这吱声又变成了对刘雪梅的怨念，“反正你注意点就是，宁得罪……”

    这话好像又有些不合适，牛书记含糊了一句，“你注意就是了。”

    叶英觉得这刘雪梅同志怕不是在县委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操作，不然以牛书记一贯的为人，不至于再三提点自己这个。

    “那行，我往后会注意的。”

    也没什么大事。

    叶英又跳上卡车回村里去。

    刚从车上下来，她就看到了大妮儿。

    姑娘正在和村里的孩子们玩耍，相较于其他孩子看到她之后都飞奔过来，大妮儿显得略有些迟钝。

    她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什么是好。

    李绵绵抱住了叶英的半边身子，“英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呀。”

    叶英揉了揉姑娘的脑袋，“那边有点忙，最近有好好学习吗？我明天可是要检查你们功课的。”

    朋友们一个个声音响亮，“有！”

    这让站在那里的大妮儿一阵羡慕，但还是不知道该点什么。

    妈妈跟她，叶英姑姑很好的。

    可她好长时间没见了，觉得叶英姑姑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她更高了，脸上的笑容更多了，明媚的像太阳。

    对，就像是太阳。

    而如今，这个太阳走向了自己。

    “大妮儿这几年没什么变化，还认得我吗？”

    叶英半蹲在姑娘面前，生怕自己吓着人，“我是你叶英姑姑。”

    大妮儿这才怯怯的喊了一句，“英子姑姑。”

    末了又补充了句，“我记得。”

    她还记得，英子姑姑给了自己一块高粱饴。

    很甜很甜的高粱饴。

    “真乖，走回家去。”

    相较于大妮儿的闷葫芦，李绵绵则是个话痨，“为什么大妮儿比我们高比我们大还要喊你姑姑？”

    “她这两天也有跟着我们学习呢。”

    “英子姐姐你还要出去忙吗？”

    她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十万个为什么。

    “过两天还要出去一趟，要不你也跟我去市里？”

    李绵绵稍有迟疑，“可是我舍不得妈妈。”

    从到大，她还没有离开过妈妈呢。

    叶英戳了戳李绵绵的脑袋瓜，“还是个恋家的。对了，大妮儿你妈妈在哪里？”

    李绵绵同学会抢答，“采娥阿姨去牧场帮着凤霞阿姨护理猪了。咱们的老母猪又下了好多崽。”

    李采娥是个闲不住的，如今投奔到这里，自然会尽可能的多做工表明自己能干活，给大家留下好印象好留下来。

    这心思，不用脑子想都知道。

    ……

    养猪场。

    刘凤霞看着正在那里给老母猪喂食的人，眼底透着些怜悯。

    “我刚才看到了卡车进来，估摸着是叶英回来了，要不你先过去见见她？”

    这是叶英的表嫂，老家闹饥荒待不下去了就来了这里。

    之前倒是没听叶英提起过，不提这亲戚关系，单李采娥这遭遇，也够可怜的。

    在婆家当牛做马，遇到饥荒了，公婆要卖掉她的女儿。

    那可是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为人母怎么舍得呢？

    李采娥动作麻利的把猪食搅匀，用瓢挖了一盆放到刚生产没多久的老母猪嘴边，“她刚回来要休息，先不着急。”

    刘凤霞注意到，李采娥这话时低着头，压根不敢看她。

    这哪是不着急啊，其实就是漏了怯。

    毕竟不吭一声过来投奔，存着心理负担呢。

    刘凤霞摇了摇头，“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叶英不是那种人，安心留下就行。”

    黄家庄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寡妇村，多一个孤儿寡母的不算啥。

    李采娥听到这话嘴唇翕动，可到底没能出话来。

    两个人都不着急，等到叶英见到李采娥已经是中午饭的时候。

    午饭是在村里的大食堂吃的，“秀芬姐现在全国闹饥荒，咱们自己在家做饭有些浪费，就让大家来吃食堂。”

    这的确是个节约的法子。

    粮食节约与否且不，起码省了柴火。

    叶英刚进去，就看到了李采娥。

    她正在那里跟刘凤霞话，大妮儿紧挨着母亲，生怕会走丢了似的。

    “英子回来了呀。”

    食堂里其他人也纷纷跟叶英招呼，这让李采娥错愕。

    尽管过去这些天，她也听村里人了，叶英是大家的主心骨。

    村子里现在能这般也全都是她主意拿得正。

    可当她真的看到，心中还是一波波的震惊。

    大妮儿刚才悄悄跟她，英子姑姑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想着，可能长高了些。

    但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真的是不一样。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

    但原本总是低着头，眼里头满是心翼翼的人，如今挺直腰背，仰着头和大家寒暄。

    完全不一样。

    不对，其实英子之前起学习的时候也这么的自信满满。

    只不过现在她的自信不止是学习，而是由内而外的。

    “咋还哑巴了？认不出来了吗？”

    刘凤霞揶揄了一句，其实这两年改头换面的何止叶英呢，村里的娘们也都变了模样。

    从前出门在外，要是听到别人一句寡妇，大家都觉得是在自己。

    现在？谁在乎呢。

    寡妇咋了，寡妇也是人，也能劳动创造价值。

    李采娥嗫喏，不知道该什么，而叶英已经过了来，“嫂子你跟当初没什么变化。”

    这寒暄让李采娥恍惚了下，“我没出息，不过英子你比之前更好看了。”

    难怪当初姑子那么嫉妒呢，这么一张脸着实好看了些。

    虽是表姐妹，可刘芬芬和叶英长得实在是差着事。

    叶英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呢？

    其实她也是个再俗气不过的人。

    “先吃饭再。”

    ……

    李采娥一直觉得，即便是公婆不喜，可她男人好歹还护着她。

    便是再多的委屈，自己忍着也就罢了。

    不然她还能有多好的出路？

    可是这种想法，在无意间知道公婆要把她卖掉时，就碎的稀里哗啦。

    她的男人，也沉默的坐在那里不啃声。

    她和大妮儿，已经吃的很少了。

    因为这，大妮儿经常跟她“妈妈我饿”。

    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要是英子那死丫头在，我也不会想着去卖自己的亲孙女，可现在家里揭不开锅了我们能怎么办？把她卖给吴瘸子，好歹她在那里也饿不着，咱们家也能活下来。”

    吴瘸子走了运，自留地种里种了一亩地瓜，成了这旱年为数不多的粮食产物。

    李采娥看着屋子里婆母坐在那里嘴巴一张一合，她却听不懂这人到底在什么。

    只收拾了两件衣服，第二天借着去地里干活的借口，李采娥带着大妮儿离开了刘家洼。

    她没有回娘家，娘家那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就算她跟大妮儿天天干活也会被嫂子们嫌弃。

    去找英子。

    这是李采娥唯一的想法。

    那孩子好几年前写信给村里的李主任写过信，自己安顿下来了。

    去找英子，自己死活无所谓，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妮儿被刘家人糟蹋。

    这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乡下女人，带着女儿匆忙出逃。

    没有介绍信只能靠一双脚，像是叫花子似的，问路、乞讨，走了将近两个月终于到了信里头的地方。

    但李采娥并没有在这里看到英子。

    她不甘心啊。

    “我就去问那个同志，后来那个同志了电话，帮我写了介绍信，送我上火车到了这里。”

    提到过去两个多月的离家出走，李采娥忍不住就是落了泪。

    叶英一阵心酸，逃荒。

    卖儿鬻女，为的就是那一口吃的。

    她或许之前应该更强硬些，这样一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间惨剧。

    李采娥能找到她，可又有多少逃荒的人能找到可投奔的人，能吃饱穿暖呢？

    抓住李采娥的手，叶英帮着她擦去眼泪，“都过去了。往后你就带着大妮儿在这里住下来。”

    刘大牛家是回不去了的。

    不过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家呢？

    李采娥听到这话一脸的羞愧，之前她还担心英子不想要自己在这里住下。

    “英子我……”

    “安心住下，曹大姐是个热心肠的人，村里的女人们也都有自己的心酸过往，没谁会瞧不起你。不过还有个问题……”

    李采娥有些紧张，“什么？”

    “大妮儿得有个大名才是，这名字太不正式了。”

    瞧着就觉得压根不重视这个孩子。

    既然已经和刘家洼划清界限，那就彻底点。

    李采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啥文化，要不英子你给她起个名字？”

    叶英倒是没拒绝，“就叫李欣欣吧。丢掉过去的包袱，开始欣欣向荣的新生活。”

    她多少有些起名废，这名字不算多好。

    但李采娥却意识到，这孩子随了自己的姓。

    这……

    这没什么不好的，那个男人默认了刘大牛夫妻俩的提议后，他们的夫妻情谊也就彻底没了。

    为什么还要姓刘呢？

    “好，就叫欣欣，李欣欣。”

    ……

    听李采娥，刘家洼的日子不好过。

    甚至整个县里都人心惶惶，土豆地瓜种植大法没有传到那边去，粮食欠收导致乡亲们都饥一顿饱一顿，再加上之前大炼钢铁和大食堂一事，更是雪上加霜。

    叶英想了一番，电话到了县里。

    郑县长倒是很乐意帮忙，“那我瞧瞧看，最近有没有往那边去的，有的话我让人带着点东西。”

    捎带口粮，在这年景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受了灾的托人捎去口信，想着远方的亲戚帮个忙。

    过得还算可以的富裕之家请人捎带些粮食回去。

    这种亲人之间的帮扶并不奇怪。

    郑县长很快倒是帮叶英找到了这么个人。

    县里农业局要去那边指导生产，刚巧就有去临山县那边的。

    走之前，农业局的带了两麻袋土豆。

    倒是想带点别的，那不是东西太多带不动嘛。

    而远在刘家洼的妇女主任李主任收到这么两麻袋土豆时有些懵。

    她男人忍不住问了句，“也没带个口信？”

    李主任摇头，“就是给我的，我问了那同志，没给错，就是给我的。”

    可为啥给她呢？

    这又是谁给的？

    那同志是从西北过来的，她在那边可没什么亲戚。

    她男人有些奇怪，“别管了，有这两袋东西咱们能再熬熬。”

    天太旱了，他们这里本来就少雨水，全指望着河水灌溉。

    可当河水都干涸时，能怎么办？

    挖井死活挖不出水来。

    地里就那么点收成，压根养不活家里人。

    如今有人雪中送炭送了两麻袋土豆过来。

    省吃俭用点，怎么也能熬到秋收的季节吧。

    两口子正着，村里有人过来，“李主任你快去看看吧，刘大牛家的是要把她家芬芬卖给吴瘸子当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