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 从宁县火车站往北京天津方向去的火车上又挂上了十二节货车车厢。

    一箱箱的东西被搬上了这些货运车厢。

    而叶英也登上了这辆北去的火车。

    火车到了天津港，然后从天津走海运发往香港。

    简陋的木头货箱里，是一包包新鲜出炉的薯片。

    塑料袋包装, 上面是简单清爽的设计图案，几片焦黄的薯片, 薯片上面则是商品名。

    好吃的薯片。

    简单粗暴到家。

    本来叶英算用英文名的, 但又觉得不太妥当。

    思考了下还是用这中文名吧，先卖卖看，实在不行回头食品厂那边只做粗加工。

    到了香港再进包装厂一趟，盖头换名顶一个洋名。

    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DeCrisps。

    De是delicious的缩写。

    名字略俗气, 但是大俗大雅。

    好吃就行。

    这些木头货箱装运到轮船上已经是一星期后的事情了。

    叶英在码头这边跟陈先生了个电话。

    陈先生那边似乎并不怎么忙，语气中也透着微微的愉悦, “那希望我们能尽快得到好消息。”

    这自然是叶英的希望。

    她并没有在天津久留, 在港口目送这艘轮船离开后，就直接去火车站。

    回去继续忙。

    年后叶英一直忙着搞食品厂，还真就把玉米油生产线放手了，也不知道关定国他们那边现在怎么样。

    回程漫漫, 叶英恨不得能够给自己插上一双翅膀，然而事实是在警卫员吴钢看来, 叶英可冷静了。

    不像自己，归心似箭。

    火车慢悠悠的往西去。

    吴钢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叶英姐，你我是不是很笨？”

    叶英放下手里的书, 被比自己大的人喊姐，她已经十分习惯，只要不喊阿姨, 什么都好。

    “怎么这么？你不是很笨呀，就是有点笨。”

    吴钢：“……”忽然不知道什么是好呢。

    瞧着这个可爱的神色，叶英忍不住笑了起来，“逗你玩的，怎么忽然间对自己都产生怀疑了？”

    “我就是觉得，你看关定国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我看书都看不下去……”

    叶英瞧着那娃娃脸上的沮丧，递了一块糖过去，这还是她之前买来给码头搬运工人的，还有些剩余。

    “吃块糖。”

    吴钢十动然拒，“我又不是孩子了，就不吃这东西了吧。”

    一双眼睛不自觉地瞥了好几眼，恨不得黏在上面。

    这年代苦啊，对比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是想象不到的苦，“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那颗奶糖被吴钢剥掉糖衣塞到了嘴里。

    “甜吗？”

    吴钢连连点头，脸上都满是笑容。

    谁不喜欢甜的呢？

    叶英也剥了颗糖吃，“别看关同志在开会时舌战群儒，其实他看这本书时看的直瞌睡。”

    吴钢张大了嘴，那颗奶糖险些掉了出来。

    “他可是在车间里忙活了一年多才有这些收获，你这才跟着我跑几天呀。不过人都有擅长的东西，你觉得自己擅长什么？”

    吴钢思考一二，声道：“我是神枪手。”

    “那你能教我靶吗？”

    “当然！”

    “……”

    “……”

    两人齐齐沉默。

    这不太对劲啊。

    叶英轻咳了声，“回头再这个，那你在这边待了那么久，有点其他的兴趣爱好没？比如跟着凤霞姐做做木工活，或者去捕鱼什么的。”

    这好像有点不太对，叶英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喜欢看书，有没有想去读大学的算，去国防大学当指导员也可以啊。”

    吴钢连忙摆手，“这个我不行的。”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心里头十分有数。

    这个真不行。

    叶英还在思考，吴钢声的开口，“非要的话，我喜欢养猪算吗？”

    他最喜欢的，就是看着那猪崽变成大肥猪，那比靶成功率百分百还要让人高兴呢。

    叶英略有些错愕，“养猪？”

    青年战士有些不好意思，他揉了揉耳朵，“昂，我就是觉得猪肉可香可香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猪肉更好吃吗？”

    这可真是个大实话。

    猪浑身是宝啊。

    “那咱就当个养猪能手也行呀，把猪养好了也是本事，对吧？”

    吴钢嘿嘿一笑，“真的吗？”他还有些不太确定，笑容紧绷绷的。

    “骗你干嘛？把猪养好了老百姓就能多吃一口肉，多幸福的事情啊。我原本还只是想着种地呢，谁知道就慢慢的越做越离谱了呢？”

    “不离谱的！”

    吴钢连忙道，似乎慢一点都会影响到叶英似的。

    “我觉得叶英姐你超级厉害，村子里的大姐们也都很厉害的。”

    和那些战地上的护士、女通讯员、女兵一样的厉害！

    都是巾帼英雄。

    叶英嘴里头嚼着奶糖，看向吴钢的眼神也都温柔了许多，“所以，先找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做，不定将来就会有很大的收获呢。”

    娃娃脸战士种种点头，“那我就跟着凤霞姐学怎么养好猪，她养猪真的很有一手。”

    超级厉害的！

    提起养猪呀，叶英那可就不困了。

    “作为咱们的主要肉食来，想要养好猪，那就得从母猪身上下手，你知道养母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

    吴钢略有些迟疑，“下猪崽？”

    “对，通俗点那就是母猪的产后护理！”

    十分的重要。

    而在这件事上，曾经在实验室里养过一窝兔子的叶英还算有几分心得，“根据我的观察，母猪的产后需要……”

    ……

    回到宁县后，叶英没再整天盯着工厂，反倒是跟这边的战士们谈起了心。

    “陈卫国，你有什么梦想吗？”

    “刘红军同志，你想过自己将来做什么吗？”

    你有什么梦想。

    一时间成为整个黄家庄驻地最常见的一句话。

    从刘排长到战士们，一个个不落的全都被亲切关怀了一遍。

    以至于几十口子人看着叶英在她的本本上写写画画时都懵了，叶英这是要当梦想制造家吗？

    梦想是什么？

    当兵的终极梦想就是看到世界和平，他们的国家再不用被威胁。

    可叶英问的不是这个。

    她问的是个人的梦想。

    想要干什么，成为一个困扰很多人的问题。

    也有闹笑话的，“俺想回家娶翠花生娃娃。”

    他和翠花好多年好多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咋样。

    这瞧着跟胡闹似的话让战友们都笑了起来，但叶英却没有笑。

    寻常人的想法，可不就是结婚生子安稳生活嘛。

    这是再朴素不过的想法。

    如今却成了梦想。

    可真是奢侈啊。

    梦想制造家还没登上历史的舞台，梦想调查员叶英在回到宁县半个月后接到了欧阳兰的一通电话。

    “就语气很严肃，我估摸着出事了？”

    曹秀芬之前不是没接到过欧阳兰的电话，后者话都客客气气的，这次透着点不一样。

    就挺凶的。

    她有些后怕。

    旱情几乎成为了过去式，今年清明节前后就下了好几次雨，河渠里都有水。

    和粮食作物没关系，距离双抢也还有短时间。

    那欧阳司长凶什么呢？

    叶英一时间想不明白。

    她安抚曹秀芬，“没事，估摸着是开会不顺，火气不平，大姐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

    跑回去，叶英拿起话筒时还有些气喘。

    那边欧阳兰也没给她缓和的机会，当即开口，“叶英，有件事不太好。”

    紧接着就是放松了一个爆炸式的大消息，“欧洲那边原来也有薯片生产线。”

    一家西德公司拥有全球第一条薯片生产线。

    甚至于他们的生产线，要比叶英他们造的生产线还要早上十年！

    十年啊。

    欧阳兰前段时间去欧洲那边，无意中听到一个西德的食品制造商了这么一句。

    他之前也没有去看人家国外零食的习惯呀，这才导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个问题所在。

    “哦，我知道。”

    叶英的回答让欧阳兰愣了下，几乎半分钟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

    跑过来有点累，叶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之前就知道，陈先生跟我过这件事，我敢赌你没有去他们的商场货架上看。”

    “什么意思？”

    她怎么知道自己没去？

    叶英笑了起来，“要是去了，您就会发现，就算有生产线又如何，他们货架上就没有薯片。”

    这让欧阳兰有些惊了，“没有吗？”

    叶英笑了起来，“陈先生是爱国商人，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他可不会花钱做这些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情。爱国也得需要资本，挣钱才是王道。”

    欧阳兰当然知道，可他又有些不太明白了，“那……”

    “您要是多问几句兴许就知道了，那个食品厂生产的薯片，专供美国陆军。”

    这个，欧阳兰还真不知道！

    叶英不紧不慢地了起着，“薯片是美国人发明的，虽这个吃在世界范围内都挺受欢迎的，但不妨碍欧洲人把它当作垃圾食品。”

    而包装袋里的薯片比餐厅盘子里的薯片更为低人一头。

    “二战后世界格局发生了变化，曾经的流亡地美国成为了资本主义的领头羊，你欧洲那些国家有哪个会服气？”

    德国分崩离析如今西德可不就是在美国人的控制下？

    英国虽和美国互派驻军，可实际上曾经的日不落早已经衰败。

    唯一坚持的是法国，却又因为投降太快成为欧洲笑话。

    欧洲这些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看着与美国一个阵营，何尝没有自己的心思呢？

    经济、军事上不过，大概也就只能从文化上进行歧视——

    你们都吃垃圾食品。

    换我们绝不吃！

    反正根据陈先生的线报，尽管德国的劳伦兹拥有一条自动化生产线，但……

    除了供应给美国陆军，他们并没有对外销售。

    起码没有将这一垃圾食品流向欧洲市场。

    这也正是叶英的机会所在。

    谁还不喜欢吃垃圾食品了？

    同样都是娘胎里出来的，分什么三六九等？

    中国封建社会大一统的时候，你们欧洲那疙瘩还在群架呢，装什么大尾巴狼？

    欧阳兰难得听到叶英这般吐槽，他刚想要些什么。

    就又听到叶英一本正经道：“但我们还是应该正视与欧美国家的差距，不过我们也无需妄自菲薄，抓住机会迎难而上就是了，相信未来寰球必是赤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