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前很高兴能够在叶英脸上看到这震惊神色。

    “很意外对吗？”

    的确挺意外的。

    毕竟她和程前之前连招呼都没过。

    无事不登三宝殿, 而且还是来陈家。

    叶英觉得对方来者不善，只不过程前却十分淡定，在陈家的花园里悠闲的喝起了茶,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喝到龙井。”

    他一副醉心于茶水的模样，让叶英想起自己马黛茶喝多了的事情。

    “程先生莫不是要我欣赏你喝茶？”

    程前放下茶杯, “这应该是汝窑的瓷器, 陈先生很是会享受。”

    叶英不置可否。

    作为生意人，他自然有享受的资本。

    正如同她之前过的，爱国商人本质是商人。

    “你也不赖。”

    “我想如果你这么跟向谦，他就不会那么纠结了。”

    叶英心中一凛，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程前看着面带困惑的人, 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和向谦认识十多年, 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你想策反他，对吗？”

    策反。

    从他口中轻飘飘的出来。

    叶英心头犹如千钧重。

    她大意了，竟然没看出来叶向谦身边还有这么个人。

    “对啊，不可以吗？”

    遮掩是遮掩不住的, 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

    叶英倒是想要知道，程前要出什么牌来。

    花园里种植着玫瑰, 听是刚从温室里搬出来的，在十二月里盛开, 十分的娇艳。

    玫瑰虽美，却是有刺。

    像眼前的人。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向谦一贯的养尊处优，让他卧薪尝胆，你倒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程前并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错愕, 他稍稍有些遗憾，旋即又眉开眼笑。

    这才是自己想看到的，不是吗？

    “你与其策反他，倒不如策反我，你觉得呢？”

    叶英：“……”

    骚还是你骚。

    不过她见招拆招，有什么好怕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你有什么用呢？”

    叶英看着桌上的茶杯，她对瓷器没什么研究，不过是在课本里看到过而已。

    对她来，这只是容器，用来盛水，就这么简单。

    价值连城的汝窑茶杯甚至比不上一套实验器材。

    叶英重复道：“你有什么用呢？”

    那语气，仿佛这是一辆老爷车，开不了多远。

    带着几分不屑。

    没点着很本事，凭什么自己可以取而代之呢？

    “激将法不错。”程前笑容满面，“向谦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又是补充了句，“对了，有一点我是及不上他的。我不是你哥。”

    叶英脸上的笑容黯淡了几分，“我哥已经牺牲了。”

    至于另一个，可有可无。

    她也并不在乎。

    程前见惯了她笑脸迎人的模样，忽的这般神色落寞让他有些愧疚，“抱歉。”

    “又不是你干的，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呢？你需要什么？”

    叶英又不傻，她知道程前想要获取更多的有用消息，那就要呈递上去一些消息。

    当然，程前给她的消息是真是假，还需要再判断。

    至于她泄露给程前的……

    “而你这次又能带给我什么。”

    ……

    回到宁县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马上就要过春节，村子里十分的忙碌。

    叶英从香港带来的糖果巧克力让孩子们笑得比花还甜。

    她懒洋洋的躲在屋里休息，没多大会儿曹秀芬进了来。

    “英子，关写信过来了。”

    叶英抬起眼皮，“哦。”

    “特意给你写的。”

    曹大姐的煞有介事让叶英哭笑不得，“前些天在北京我跟他电话了。”

    这信比电话来的更早一些，只不过在路上耽误了。

    不用想也知道信里头写的是什么。

    欧阳司长带着卓君拢共谈下了六条生产线，除了跟阿尔芒的两条生产线交易换来一条型的化肥生产线，其他都是真金白银。

    在年末给今年的外汇贸易添了一笔。

    当然参加博览会也不止如此。

    薯片和薯条从美国推向了欧洲和南美，市场的扩大让宁县的食品厂最近忙得很。

    这些在没回到黄家庄前叶英都知道。

    她还知道，西德的薯片生产线如今也开始发力，要后来居上占据欧洲市场。

    竞争啊。

    比起国际风云诡谲，生意场上的明争暗斗，关定国在东北的机床厂遇到的那些事情简直不值一提。

    曹秀芬却不这么觉得，她看叶英懒散直接拆开信来念，念着念着有点读不下去了。

    这螺母、涡轮都什么啊，她不懂。

    叶英看着苦着一张脸的曹大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这信很没意思吧，就跟关同志这人似的，不过树挪死人挪活，我可是听了的，他在那边可受欢迎了。”

    八卦永远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涉及到婚姻嫁娶更是如此。

    “你跟我，咋回事？”

    叶英嘿嘿一笑，“我听啊，有女同志自告奋勇给咱们关同志拆洗被子。”

    虽现在提倡的是自由恋爱，但是男女关系依旧还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女同志主动帮忙拆洗被褥，这可不是事。

    “那关呢？”

    到这叶英就更觉得好玩了，“他个榆木疙瘩跟人‘我有手有脚会拆洗’，你瞧瞧，他不注孤生谁注孤生啊。”

    关键是他还十分郁闷的跟自己吐槽，问她怎么解决。

    要不是人在北京去不了东北，叶英想她可以狠狠地踹关定国几脚。

    问她她问谁啊。

    曹大姐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关，怎么这么憨憨呢。”

    也老大不了，跟没开窍似的。

    这样可怎么成。

    叶英感慨万千，“可不是嘛，你他家里也没什么人，没人给他操心这事，自己又不上心，指望成家立业做梦吧。”

    她完往那里一躺，“人总是这样。”

    什么样？

    曹秀芬没听明白，想要再问，看到叶英脸上的疲惫，她到底蹑手蹑脚出了去。

    让这孩子先休息吧。

    ……

    腊月二十八，叶英在工厂那边给工人们发年终奖和过年福利，绵绵跑过来，“英子姐姐，关叔叔回来了。”

    人是经不起念叨的，关定国回来过年了。

    不止他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个麻花辫姑娘。

    大眼睛白皮肤，个头高高的。

    瞧到叶英后，当即跑了过来，“你就是叶英吧，我听过你的名字。我名字里也有一个英字。”

    李海英就是那个给关定国拆洗棉被的人。

    知道关定国忙完了要回去，她也收拾了包袱跟着上了火车。

    可现在出远门可不是二十一世纪拿着身份证就行，眼看着要被赶下火车，李海英喊关定国救命。

    冒充了关定国的未婚妻，这才来到宁县。

    如今的东北是重工业基地，有钱都不为过。

    黄河沿岸的西北有什么？

    冬天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没有被白雪遮掩的地方露出大片的枯萎的黄。

    远处有山林，没了树叶的妆点，那些树木光秃秃的不怎么好看。

    这是跟家乡完全不同。

    不过来到黄家庄这边，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

    至于关定国经常挂在嘴边的叶英，和她想象中也不一样。

    她以为叶英会是一个有些彪悍的女人，像是她惯常见到的大娘婶婶那样。

    但眼前这个比她还要柔弱几分的，就是能一句话的关定国哑口无言的人吗？

    瞧不出来。

    叶英笑了笑，“你好，难为你大老远的过来玩，吴钢你去找曹大姐安排海英同志住下。”

    吴迅速地应下，“好嘞。”

    李海英不是很乐意，但一想到入乡随俗，到底还是跟了过去。

    关定国如释重负，“你看见了吧，她扒火车！”

    怎么敢这么大胆。

    叶英瞥了一眼，“你要不累的话来帮我做一下统计。”

    关定国倒还好，离开宁县几个月，如今回到家乡感觉又不一样。

    食品厂附近又有新工厂，瞧着已经投产了。

    这可真够快的。

    厂区院子里，大家秩序井然的排队，有交头接耳话的，倒是没出现什么哄抢行为。

    叶英帮着发放东西，提前送上新年祝福，等这一通忙活完，大半天过去了。

    “你怎么没找人帮忙？”

    “凤霞带着人去城里送猪了，秀秀去忙着给县里的烈士家属送鸡蛋和面，知青们请了假回家过年了，就剩下这么几个人。”

    工厂里的工人也要忙着回家准备过年，总不能留下他们帮忙发东西吧？

    她忙就忙点呗。

    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年货全都发完，关定国陪着叶英往村子里去。

    工厂这边距村子里还有点远，不过几里地也算不上什么。

    看了眼被抛在身后的厂区，关定国一时间感慨万千，“你有想过将来做什么吗？”

    将来？

    叶英笑了起来，“挣钱吧，多挣钱。”

    这俗气不过的回答让关定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想当一个技术员，像马师傅那样的技术员。”

    他之前就想着完仗回了家当个农民就好，可是过去两年多，关定国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出路，“叶英，你我能做好吗？”

    战士从来具有钢铁的意志，在战场上他是最勇敢的人。

    可如今，他有些胆怯。

    需要从朋友这里得到回答，一个肯定的回答。

    “当然能啊。”

    叶英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能？你想留在那边？”

    重工业产业都在东北，近些年来留在那里倒是一个好的选择。

    至于日后下岗潮，那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关定国摇头，“那里有很多技术工人，不多我这一个，可是咱们这边的技术工人太少了，我想还是在这边工作。”

    建设他的家乡。

    只是这样一来，他辜负了赵政委的重托，“对不起叶英，我……”

    叶英断了他的话，“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要是做不出点成绩来，那才叫对不起我呢。将来如果关定国名留青史，或许后人们会去故纸堆里找这个人的故事，发现他原来当过兵，还给叶英当过警卫员，这个叶英是谁呀？连带着我都出名了呢。”

    “你本来就很厉害。”

    “这倒也不错，强将手下无弱兵嘛。”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叶英没什么不好意思，“正好回去吃饭，昨天曹大姐炖了一锅猪筒骨，咱们过会儿用这个下土豆粉吃，土豆片来回洗涤荡出来的淀粉弄成的粉条，好吃着呢。”

    这土豆粉叶英还送了一些给远在北京的老相识们，目前还没得到反馈。

    才寄出去几天，不着急。

    “你就关心吃，对了叶英，沈工那边有跟你联系吗？”

    这问题不太合适，在看到叶英脸上笑容消失后，关定国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

    “他忙吧，大概也顾不上。”叶英笑了笑，“人活着就好，联系不联系的也没什么要紧的。对了你这次把人带回来，有没有想过怎么安排那姑娘？”

    这让关定国十分的为难，“她非要跟我来，要是我让她下火车她就跳火车。你帮我出个主意成不成？”

    他是真没辙了，不知道该拿李海英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你就真没考虑过……”

    “我了我要去做技术员，不想耽误人。”

    “做技术员和你成家与否没冲突。不要把这两件事对立起来，这并不矛盾冲突。”

    “可是我不想害了她……”

    叶英看着一脸纠结的老战士，“逃避从来不是办法，你要跟她开诚布公的清楚这件事，另外关定国，你也得正视你的内心，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走在前面的人丢下一句话，“你当真没动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