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A+A-

    第二天一早,李进忠果然送了银子过来。

    紫檀木匣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两一锭的雪花银,五锭共计一百两,差不多是万柳三年出头的例银。

    万柳轻轻抚摸着紫檀木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无法形容康熙是气还是大方,银子虽不多,可叶紫檀的匣子,散发着檀木特有的香气,远比银子值钱,莫非这就是传中的买椟还珠?

    “万主子,皇上,万主子出宫去逛铺子不合规矩,万主子想要什么布料,皇上给万主子送来就是。”

    万柳不过是在乱打王八拳,出宫逛街也是随口带了出来,万一要是成了呢,对吧?

    她现在最鄙视的就是,大清没有开创规矩的命,却犯了开创规矩的病。

    成天把从汉人这里学来的规矩挂在嘴边,妈蛋才多久啊,就忘了你们在关外时的奔放啦?

    汉人的优点没有学到,糟粕倒学了一大堆,真的是好气!

    万柳鼓了鼓脸颊,不过还是很快就平息了情绪。

    一大清早的不宜动怒,再在钱的面前,生气会把它们吓跑的。

    她看着每次都来传话的李进忠,心里暗自给他取了个外号李微信,了声知道了,又道:“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需要什么面料,等我想到了之后,再回禀给皇上。”

    这一次李微信回去后,好几天都没有来。

    太皇太后身上的檀香味更重,每天在佛堂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万柳跟在她身后,为纯亲王念经祈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知道不管是信佛还是信别的宗教,都是为了精神有个寄托,让无法排解的苦难,有个去处。

    太皇太后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算高寿,她送走了无数的亲人,如今又即将送走亲孙子。

    万柳知道,就算她已经历经风云变幻,在面对生死,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照常会难过。

    所幸太子他不是出水痘,只是普通的着凉生病,现在已经逐渐好转,总算让太皇太后绷得紧紧的神经缓和了一些。

    没过两天,纯亲王病逝,享年二十岁,谥号靖。

    康熙奉太皇太后起驾回了京城,南苑所有避暑的人也跟着一起回了宫。

    太皇太后想亲自去纯靖亲王府送孙子最后一程,康熙怕她睹物思情更加悲痛,好歹才劝住了她。

    他亦连续辍朝三日,亲自出宫去纯亲王灵前烧了香。

    所幸,有生命陨落,也有新的生命在孕育,宝答应出了五服的本家戴佳氏怀了孕。

    戴佳氏是内务府选秀出身,万柳在乾清宫见过她一两次,长相只能勉强算清秀,在一堆各有千秋的后妃中半点都不出挑。

    万柳几乎没有听到她过话,每次都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是透明中的透明。

    不过戴佳氏阿玛卓奇在内务府当差多年,领着内务府司库的差使,相当于一个公司的财务。

    内务府的大总管戴佳嘎鲁,与卓奇是同一个玛法的堂兄弟。

    卓奇虽然是康熙后勤班子的一员,又管着一库的财物,再加上内务府老大的这层关系,戴佳氏在内务府的背景,自然是不用质疑。

    不过宫里藏龙卧虎,后妃宫女谁没点背景。比如万柳的原身,她阿玛还是五品京官呢,比以前看到的什么九品芝麻官可厉害多了。

    不管谁怀孕谁受宠谁生孩子,万柳都通通不在意,不过刚回到永寿宫,她就憋了一肚子火。

    宫门口,素兰与李大牛早早就等在了大门前,他们一见到万柳,几乎跑着迎上来请安,热情中夹杂着委屈,差点儿没哭出来。

    素兰边走边哽咽着道:“主子,你总算回来了。树上的梨,还有石榴,奴才都没能留住,奴才对不起主子。”

    万柳走进大门,立刻抬头朝梨树看去,除了满树的叶子,一个梨都没剩下,她吃惊地道:“你们都吃光啦?”

    李大牛苦着一张脸,道:“奴才哪敢呐,主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些果子要留着主子回来吃。

    虽主子允许奴才们摘一些吃,可奴才们都念着主子,一个都没有动过。”

    万柳恨不得再买一个能把话清楚的人回来,李大牛啰里八嗦半天,都没出个所以然,难道她的梨也变成蝴蝶飞走了?

    李大牛继续哭,万柳做了个闭嘴的势,转头看向了素兰:“你来,不许废话!”

    素兰在万柳杀气腾腾的注视下,立刻不哭了,简明扼要地道:“回主子,内务府差了人来,将院子里的果子都摘走了。

    内务府的人,这些果子是属于宫里的收入,果子全部得入库。”

    万柳快被气笑了,她很快就明白了,平平无奇的戴佳氏,怎么能够出现在康熙跟前。

    她忍着气,只淡淡哦了声,问道:“承乾宫的梨也一起被收走了吗,乾清宫与慈宁宫里面的石榴呢?”

    素兰缩了缩脖子,声道:“回主子,乾清宫与慈宁宫,内务府的人哪里敢随意进去呀。

    承乾宫里的梨也在,佟贵妃,秋天越发干燥,那些梨要拿来熬成梨汤给四阿哥喝。”

    万柳四下看了看,屋角的栀子花早谢了,上面结满了栀子果。内务府的人估计看不上,没有把它们也一起摘了入库。

    她思忖着大老板们心情都不好,现今实在不宜冲动,于是什么都没再,往正屋走去。

    这个时节早晚已经得穿夹衫,在开炉节未到,天气又冷的这段时间,屋子里没有地龙,只能靠着点炭盆取暖。

    不过依着现在的情形来看,她这里的炭,也落不到好的了。

    一层秋雨一层寒,秋雨一下,加上万柳的亲戚来了尤其怕冷,她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凉。

    内务府里也开始发放炭取暖,不出万柳所料,她份例中的红罗炭,只有可怜的几块。

    不过黑炭倒没有克扣她的,把红罗炭缺的数量,加倍补到了黑炭上。

    内务府的表面功夫从来不会差,让人难以抓着错处。红罗炭与黑炭差别大了,一个无烟无味,甚至还有些木材的清香。

    至于黑炭,就跟熏腊肉差不多,放在屋里得窗户大开,不然屋里的人都得成为腊肉精。

    本来炭盆都没有多热,再开了窗,炭盆的那点儿暖气,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万柳早上醒来后,在炕上挣扎了半晌,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舍得把脚从被窝里拿出来。

    秋月拿来今年内务府发放的妃色锦缎褂襕,万柳看了看,心里冷笑连连。

    内务府这帮龟孙子,腌臜段真是层出不穷。

    纯靖亲王连头七都没有过,太皇太后与康熙还在伤心中,他们却给她送来这么鲜艳的衣服,真是挖空心思要让她倒霉。

    万柳垂着眼帘沉思了片刻,道:“去拿去年的旧衫来吧,就苍青色的那件就好。”

    秋月顿了下,褂襕里面夹了棉,过了水之后,里面夹的棉结了块,穿到身上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暖和。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急得忙福了福身:“都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换一件。”

    万柳穿上衣服。下了炕去洗漱完吃完早饭后,便将炭盆挪到罗汉塌边,俯身过去烤火。

    秋月见她几乎快覆在了炭盆上,忙上前劝道:“主子且心些,仔细着炭火撩了衣服。”

    万柳笑了笑,老神在在地道:“我心着呢,今天太冷了,得烤得热乎乎一点才敢出门。”

    秋月也觉着冷,于是没仔劝,下去去准备好雨伞,等到万柳把自己熏得全身都是烟火味,伺候着她一起出门去了慈宁宫。

    雨下个不停,青石地面上汪了一层水,厚底鞋走在上面,带起的水花溅得外袍都濡湿了大片,双腿也冷得似乎都没有了知觉。

    到了慈宁宫,雪青见到万柳嘴唇都苍白了,关心地道:“主子你可还好?”

    万柳扯着僵硬的脸笑了笑,将雨伞递给秋月,道:“我没事,就是外面冷了些。”

    雪青见到万柳还穿着去年的素净褂襕,身上一股子刺鼻的炭火味。她怔楞了下,最后没有什么,去拿了个暖炉来递给她:“主子拿着暖暖吧。”

    万柳谢过雪青,握着暖炉站在佛堂门口,等着太皇太后与苏茉儿,她们很快就走了过来,经过万柳身边的时候,她忙福身见礼。

    苏茉儿鼻子动了动,太皇太后也停顿了下,看了她一眼才继续往佛堂内走去。

    念完经出来,太皇太后又看了一眼万柳,皱了皱眉头,苏茉儿忙道:“你且跟着进来。”

    万柳恭敬应是,跟着进了正屋。太皇太后坐在罗汉塌上,朝身边指了指,万柳忙谢了恩,走过去坐在了她的旁边。

    太皇太后直接道:“你身上熏得一股子味道,内务府都给了你黑炭?”

    万柳心头一跳,太皇太后早已成了精,她这点把戏一眼就被看穿了。

    不过她又不是在诬陷内务府,脑子里转得飞快,半真半假道:“回太皇太后,内务府里今年红罗炭进贡得少,得紧着皇上,太皇太后,阿哥格格们,加上其他有身孕的,身子不好的姐妹们。

    像奴才这样年轻的,就且忍一忍,先用黑炭对付一些时日,等到烧起了地龙就好了。

    奴才想想也是,反正离开炉节也没几天了,而且内务府也没有亏待奴才,加倍给了奴才黑炭。

    他们还送了鲜亮又好看的新衫来,里面夹了新棉,穿上去很暖和,就不用多点炭盆了。

    不过奴才就是再冷,也懂得规矩,纯靖亲王,”

    万柳的神色黯淡了一瞬,继续道:“所以奴才还是穿了旧衫,烤火烤得久了些,身上就一股子烟火味。只奴才自己闻久了,倒闻不出来。”

    太皇太后脸色难看至极,当即吩咐道:“苏茉儿,传我的话,既然内务府红罗炭不够,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怕冷,皇帝年轻力壮更不怕冷。

    让内务府把我与皇帝的份例,全部分出去,就分给那些病的弱的。

    还有,内务府今年的布匹采买账册,都拿来给我瞧瞧。”

    苏茉儿忙应了,太皇太后又继续吩咐道:“先把慈宁宫的红罗炭送些给永寿宫,承乾宫也送一些去。

    佟氏身子不好,又得管着宫务,千万别再累病了。”

    万柳领着从慈宁宫得来的红罗炭回了永寿宫,虽然天气还是一样的冷,她却觉得像是大夏天吃了冰,爽得五脏六腑都在跳舞。

    要不是实在不过去,又得低调做人,她恨不得从乾清宫前绕过去,到承乾宫面前走动吆喝几圈,再从御花园绕回永寿宫,让东西六宫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她,万柳,现在可不是她们能随便欺负的!

    她上面有人!

    太皇太后雷厉风行,内务府很快有一大批人倒了霉。被打板子的打板子,被撤掉差使的撤掉差使。

    戴佳氏的阿玛,也被揪了个错处,被罚回家里去吃八旗子弟的份例,

    她也从西头所迁到了西二所住着,要不是因为她怀了孕,估计得被弄去与荣嫔为邻了。

    康熙去了承乾宫,不知与佟贵妃了什么,她从此就一直病着了。

    宫务也由她独自掌管,变成了与惠嫔宜嫔共同管理。

    不过万柳却觉得没劲透了,内务府的人谁不是精得粘上毛就是孙大圣,最擅长揣摩圣意。

    他们还不是看在佟家与康熙的面子上,才听了佟贵妃的话做了克扣她份例的事。

    现在佟贵妃看似丢了面子,她这个首犯,还不是照样好好的,连点皮毛都没有伤着,真正倒霉的,全是办事的奴才。

    不过万柳又很快想通了,毕竟佟贵妃的关系太硬。她与康熙是亲表兄妹,佟家只要佟国维佟国纲还在,她就不会有什么事。

    康熙去了承乾宫,又很快来到了万寿宫。他身后跟着的太监,上捧着盒子,里面装着梨,石榴等新鲜瓜果。

    他一进来就搀扶住要下跪谢恩的万柳,仔细打量着她道:“你身子不方便,快起来吧。”

    万柳借站起了身,还是坚持福了福身,感激地道:“奴才多谢皇上恩典,皇上送来这么多新鲜瓜果,奴才真是喜得不知该如何才好。”

    康熙笑了起来,携着她往罗汉塌走去,道:“这些天我忙得很,没得空来看你,你身子”

    他的话停了下来,看着罗汉塌被熏黑的一块,脸色也黑得与熏黑的榻檐差不多,沉声道:“梁九功。”

    梁九功很快走了进屋,康熙指着罗汉塌道:“明儿个你亲自看着,将这张榻换成紫檀的。”

    万柳想笑,这屋子里其他的案几柜子都是花梨木,突然来一张紫檀木罗汉塌,这是在羞辱其它花梨木吗?

    康熙扫视了一圈屋内,觉得也似乎有些不对劲,忙又补充道:“其他的也一并换了,摆在库房里放着也是吃灰,倒不如拿出来用。”

    这些东西又带不走,更不能拿去换银子,万柳才不想麻烦呢。

    她嫌弃紫檀木颜色太深,死气沉沉的,根本与她年轻跳跃的心不相符。

    如果一定要选贵重木材,她喜欢金丝楠木,与花梨木的颜色也相近。木头里面的纹路多美啊,金光闪闪的,一看就倍儿有钱。

    实在不行,给她陈年的香樟木也可以,既能防虫,里面也有金线,看上去与金丝楠木差不多,同样富贵得很。

    不过万柳只能暗自流口水,她敢把屋子里的家具,全部换成与太皇太后康熙同等规格的,她那点儿提议中牛痘的功劳,在太皇太后面前就得大打折扣。

    万柳才不想做这么不划算的生意,道:“皇上,这榻还好好的呢,换掉多可惜。”

    她上前指着塌比划了几下,道:“你看就这么一点点,用不着大动干戈的呀。不过为了不碍着皇上的眼,还是换一张相同的来吧。

    其他的柜子啊案几啊,奴才是长情的人,用久了也有了感情,奴才舍不得,皇上把它们留下好不好?”

    康熙听着她细声细气的商量,当即便依了她,道:“罢了罢了,就换一张相同的塌来吧。”

    他又嘱咐梁九功:“仔细着选一张好的来。”

    梁九功不动声色偷偷看了一眼万柳,忙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万柳谢过康熙,走到案几边,从匣子里挑石榴。她拿了两个出来,想了想后又放了回去,吩咐秋月道:“你全部拿下去榨成汁送上来。”

    康熙听得发笑:“我倒没见过有这样吃石榴的,石榴就是品个味道吃个趣,榨成汁哪还有原来的意思?”

    万柳最不耐烦一颗颗吃石榴,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根本不理会康熙,干脆将整个匣子塞给了秋月。

    “多用纱布过滤几遍,留了渣就不好喝了。还有,把栀子果也泡些上来,恰好给皇上败败火。”

    秋月应声走了出去,万柳这才微嘟着嘴,佯装抱怨道:“奴才以前一直盼着,等到院子里的石榴成熟以后,榨一次汁给皇上尝尝。

    奴才却不知道院子里的果子,都是属于内务府的,回来见石榴果子都没了,还很遗憾呢。

    如今得了皇上赏给奴才的石榴,一定要借花献佛,让皇上尝尝石榴汁,皇上可千万不要责怪奴才呀。”

    康熙哪里会因这么点事与万柳计较,他听到她提及内务府将院子的果子都收走了,不禁想起她醉酒的那次。

    她在院子里祈求菩萨保佑梨长得又大又甜,再加上看到秋月送上来的栀子果泡水,心里堵得慌,竟感到不出的尴尬。

    他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干笑道:“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先前也已经训斥了佟氏,给你补了这么多瓜果,保管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万柳微笑着道:“不过几个普通寻常果子而已,宫里又不是没有,想吃随时都可以吃得到。

    而且奴才知道,皇上肯定不会亏待奴才,有了什么新鲜吃食,一定会赏给奴才尝尝。”

    康熙见她懂事,虽然她吃了大亏,却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抱怨哭诉,与她话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想起上次那场痛快得全身都麻掉的床笫之欢,瞬间热流在身体内乱串。

    他俯身过去,往她身边靠近了些,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含糊着低声道:“我哪里会忘记你,上次的快活,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你身子可好了些,还有多久才能干净?”

    天气越来越冷,那点子挠痒痒的快活,根本不足以让万柳冒着冷风来回奔波。

    她打算先装病冬眠,有了需求自己用自助,等到春暖花开天气暖和的时候,再借着他用一用。

    万柳脸红不了,但是她可以低头装羞涩:“皇上真是,奴才也想着皇上,巴不得身子马上就干净了。

    可天气一变冷,奴才这身体就不争气,总是这里不好那里不适,虽然奴才心里想吧,又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让皇上尽兴。”

    她头深深埋了下去,似乎委屈又难过,可怜巴巴地道:“皇上,奴才没有用,只怕得很长一段时日,都无法伺候皇上了。

    所幸还有其他的姐妹们,皇上不用忍着,不然奴才真会心疼死。”

    康熙心头的那团旺火,瞬间熄灭了下去。他见万柳耷拉着肩膀,虽然失望透顶,既担心她的身体,又得温言安慰她。

    “好了好了,我没事,你也无需担心。等下。传太医来瞧瞧吧,你千万先得养好身体。

    唉,别的哪有,算了算了,等你好了我们再”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