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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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出正月十五都还是新年, 以前她住在宫里没有机会,现在她是畅春园女王,依着她绝不浪费每一个值得庆贺日子的性格, 当然还沉侵在欢度新年的气氛中。

    紫云堂上下一边欢度新年,一边已在着手做冰灯, 迎接元宵佳节的到来。

    遗憾的是晚上还好, 白天冰灯总是会化掉一些, 冰外层化掉之后就不好看了,她放弃了做冰灯。

    反正元宵就是灯会, 万柳让人开始做各式灯笼。她还带吩咐秋月拿来橘子,南瓜, 准备做橘灯与南瓜灯。

    康熙到紫云堂的时候,见到万柳苏茉儿十二三人围在八仙桌边,头抵头凑在一起, 嘀嘀咕咕不知道着什么。

    桌上的篮子里放着半篮橘子,桌面上摆着大大的南瓜, 屋子里一股子橘子南瓜味。

    因为他到万柳处从来不事先通传,屋里几人无一人察觉他的到来。梁九功见状,正准备上前传话, 康熙摆了摆手, 他又悄然退了下去。

    万柳费劲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挖出了一个满意的橘灯。她将挖出来的橘肉塞了一瓣到十二的嘴里, 递给了苏茉儿两瓣, 剩下的她三下五除二,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橘子甜,十二脸颊鼓起来,像松鼠那样吃得欢快无比。他见万柳点亮一截蜡烛, 塞进橘灯里,用手挡住周围的光,橘子变成了个橙红的灯球。

    十二高兴得不行,忙将橘子吞下,连声喊道:“额涅给我,额涅快给我玩玩。”

    万柳叮嘱道:“心些捧着啊,里面的蜡烛倒了,灯就灭啦。”

    苏茉儿手巧,顺着万柳在南瓜上画好的笑脸,做了个呲牙咧嘴的南瓜灯。

    十二看了,立刻将橘灯还给了万柳,大声地道:“嬷嬷给我,嬷嬷快给我玩玩。”

    万柳见他嫌弃自己的橘灯,喃喃笑骂道:“真是喜新厌旧的臭子,祖传手艺,诚不我欺。”

    康熙突然觉得脸有些烫,气得直瞪着万柳的背影。

    苏茉儿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一眼万柳,突然看到身后站着的康熙,她吓了一跳,忙福身请安。

    万柳愣住,转回头看去,也福了福身请安。十二抱着心爱的南瓜灯不肯放手,敷衍地举了举算是见过了礼,从头到尾看都未看康熙一眼。

    苏茉儿又福了福身告退,对十二道:“走吧,嬷嬷带你出去玩。”

    十二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道:“额涅,我跟嬷嬷去玩啦。”

    前脚李进忠才走,后脚康熙就来了,万柳知道他肯定是来去江南之事,以前她困在宫里,当然想出去放放风。现在她住在畅春园,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她才不想出去吃苦受罪。

    现在万柳不想与康熙呆在一起,也不想跟他话,不过当着十二的面起争执总不好。她勉强点了点头,道:“不许淘气吵着了嬷嬷。”

    十二乖乖应了,跟着苏茉儿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万柳与康熙,她客客气气地道:“皇上请上座,屋子里乱,奴才唤人来收拾收拾。”

    康熙微微皱眉,道:“去东屋坐吧,那里也清净些。”

    东屋里间是卧房,中间用碧纱橱隔开,外间是暖阁,靠窗放了罗汉蹋,平时康熙来都会坐在榻上跟万柳吃茶话。

    万柳当没有听见康熙的话,走到门边唤来了秋月,规规矩矩侍立在一边,完全没有迎他进去的算。

    康熙脸色变了变,深吸一口气,上前揪住万柳的胳膊,半拉半拥将她往东屋里推。

    他成天拉弓射箭,力气大如牛,几乎不费吹飞之力,就将万柳摁座在了罗汉塌上,背着手站在她面前,一瞬不瞬盯着她。

    “这次南巡,后日就得出发,你收拾收拾,一起跟着去,这是圣旨!”

    换做以前的世界,康熙就是那种被唾弃的资本家。都还在过年呢,他就开始要工作了,还不给三倍加班工资的那种。

    面对他亲口强调的圣旨,万柳心里骂骂咧咧,表面上却不得不尊,站起来福了福,恭敬地答道:“是,奴才遵旨。”

    康熙又上前,将站着的她重新摁坐在塌上,退后两步,仍然紧紧盯着她,道:“照理我的旨意,无人敢遵从。我也从没有跟你讲过规矩不规矩,所以你一直没有规矩,可以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我亦从没有真正与你计较过,依着你的聪明,我一直以为你都懂。可是你懂了,却始终未上过心。万妞妞,我可有何处对不起你的地方?”

    万柳张了张嘴,她情愿康熙跟她吵架,也好过他深情款款跟她长篇大论,这让她觉着浑身都不对劲。

    她不是孩子,当然知道康熙对她的与众不同。新年前的大吵,他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一拿开,他就输得彻底,所以她会一直这般嚣张。

    康熙要让她服服帖帖,只需断掉他的份例,随便表达一下对她的厌弃,内务府那帮人自然会帮着他把事情办好。她没出息,为了享受肯定会秒跪。

    可康熙没有那么做,那这就不能怪她了。有人宠着让着当然是好事,万柳不是什么圣人,她是那种别人扔来糖衣炮弹,她把糖吃完,把炮弹还回去之人。

    她坦然面对自己的种种缺点,比如自私,冷酷,现实,清醒。来到大清这么多年,不仅没有变过,在后宫生活中,这种性格愈发坚定明显。

    如果是在从前,她不定也会去轰轰烈烈爱一场。最后爱情没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再重新去找下一个就是。

    可是现在不行啊,爱情没了,散也散不了,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自助吃多了也会腻啊。这绝对不是在恋爱,这是亲手在给自己挖坟墓。

    她所有的勇敢,曾经蠢蠢欲动的心,都被扼杀在了后宫不断冒出来的新人,以及不断增加的孩子中。

    永远忠于自我,坚持自我,这才是她在后宫,能安身立命的关键。

    万柳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工于心计爱算计,听起来似乎不那么好听。

    但她觉着,不管在什么世界,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男人的良心上,这也太不靠谱了。

    面对康熙的质问,她还真是回答不出来。他是帝王,他哪里对不起她,这些她都不出来,总不能真要他独宠她一人吧。

    出来,要是他答应,她会觉得太过随意。换了她是女王,有那么多新鲜可口的男人可以选择,要她全部放弃,她也不愿意啊。

    灵魂的契合,起来有点儿玄乎。她爱真真切切身体摩擦带来的愉悦,远胜一切无法言无法准确衡量的东西。

    要是他不答应,显得她挺自讨没趣,自作多情,自抬身价......

    总之,都是一场笑话。

    康熙见万柳半天都没有话,他哼了一声,道:“你也答不出来是不是,我待你的好,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好言好语跟你无用,非得逼着我对你用强。万妞妞,你你是不是浑身的皮都在痒,不收拾你不舒服?”

    滚你大爷的,万柳怒瞪了回去,康熙对她抬了抬下巴,冷笑道:“你还有脸跟我急,先前你的那些话,你摸着良心,你怎么有脸得出口?

    十二病了,我要守着,你以前怕皇玛嬷为难你,所以你把我推了回去。你从来不在乾清宫过夜,享受完就跑。

    我不找你,你从来不会主动找我,就是我找你,你也懒得回应。你待我没有半点儿真心,不及其他人对我的万分之一,你还想我怎么待你?”

    万柳听到在他的口中,自己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渣女。她是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彼此彼此。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还击道:“那皇上还来做什么?”

    康熙笑了笑,道:“我不来,你估计一辈子就这样了。我来拯救超度一下你,好让你改邪归正。”

    万柳嗤笑出声,直接道:“呸!”

    康熙不知为何,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他走过去,将她紧紧搂了搂,靠在她颈边深深吸了口气。

    在她翻脸之前,松手放开她,大喇喇斜倚在软垫上,拿下巴点了点茶壶:“倒茶,规矩呢?”

    万柳坐着一动不动。

    康熙立马补充道:“这是圣旨!”

    万柳斜眼横过去,不情不愿要去拿茶壶。康熙蹭一下坐起身,抢先拿过了茶壶,道:“算了,我怕怨气太重,喝下去会坏了肠胃,”

    康熙给自己倒了碗茶,顺带给万柳也倒了一碗,往她那边推了推,道:“喏,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些事,你看,我什么都为你做了。”

    万柳橘子都吃饱了,她根本不渴,看了一眼茶碗,似笑非笑地道:“奴才不敢喝,这茶怨气太重,奴才吃后,也怕会坏了肠胃。”

    康熙自顾自拿起了茶碗,也不理会她,道:“你爱喝不喝,反正你不会亏待自己,在园子里你过得比谁都好,差点儿就快蹦上天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呢,没有老子的允许,谁敢去替你出去跑腿,你在外面买的烟花爆竹,休想能进得了畅春园。”

    万柳脸黑了,狗东西还监视她!

    康熙讽刺地道:“瞧你那气样,成天就知道银子金子,想要热闹又抠抠搜搜,你抠出的那几个大钱来,能买得到什么好的烟花爆竹,顶多只能听一个响。

    紫云堂所有的烟花爆竹,都是我吩咐造办处给你送来的,我没有问你要银子,你就阿弥陀佛吧,还敢给我脸色看!”

    万柳不知道外面的物价,她哪知道康熙是不是在顺便吹牛,面无表情地道:“奴才真是多谢皇上,奴才穷得很,哪敢跟坐拥天下的皇上比。

    奴才一个月就那么点月例,不一个大钱掰成两个花,估计连饭都吃不饱。奴才好不容易挤出点银子,买到能听个响的应应景,奴才就满足了。”

    康熙气得将茶碗一扔,“你没有良心,你还蛇随棍上了。紫云堂的花销,就是把你藏的私房银,全部拿出来都不够。都是我从私库里给你补了来,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

    万柳愣住,她还真不知道康熙自掏腰包补了紫云堂的花销。她撇了撇嘴,她又没有撕锦缎布帛听个响的癖好,就是他私下补贴,也补不了几个银子。

    康熙觑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暗中编排他。他想骂她,想了想又算了,她出来肯定没什么好话,耳不听心不烦。

    他看了看屋角的座钟,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净房里走。没走几步又回转身,伸手拉起了她,裹挟着她一起走去净房。

    万柳挣扎着道:“你放开,你去方便带上我做什么,臭不臭啊!”

    康熙手臂紧了紧,怒道:“我哪里是去方便了,我是去洗漱一下清醒清醒。从年前忙到年后,连觉都没睡好,还得挤出功夫来哄你。我马上得赶回宫,想与你多呆一会,你在旁边...”

    他停顿了下,意味深长笑了笑,道:“你不会是脑子里又想到别的了吧?虽然我忙,若是你想要,我再挤一挤,还是能挤出些功夫来。”

    万柳挣脱他,他太不要脸,她连骂都觉着白费力气,伸手将他推进去,不耐烦地道:“快去快去,都这么晚了,奴才还等着吃晚饭呢。”

    康熙也没有生气,伸手拉住她,道:“你别走,我话还没有完呢。”

    万柳眼睛眨了眨,防备地看着他,道:“什么话?”

    康熙将头埋进盆里,冷水一激,他瞬间清醒了许多,拿着布巾慢慢擦拭着手脸,道:“这次佟氏也跟着一起去,她一直病得厉害,太医早就掏空了身子,活不了多久。

    现在撑着,还能出去走一走。佟氏,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出去看看,到时候你别跟着她一个将死之人急赤白脸啊。”

    万柳瞬间火起,噼里啪啦地道:“瞧皇上这句话得,皇上带谁去,奴才岂能决定得了。再奴才从来不招惹是非,都是是非来招惹奴才。

    佟姐姐是皇贵妃,又是皇上的表妹,奴才懂规矩得很,给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她吵啊。佟姐姐生前的遗愿,皇上该好好满足,为了她能舒心顺意,奴才还是不去了,省得碍了佟姐姐的眼。”

    康熙放下布巾,上前抱着她,连声道:“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要生气。算了,她还是留在宫里吧,我只带你一人,你快别生气了。”

    万柳见他识相,这才气顺了些。带着一个位高权重的病人随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前去伺疾,脊梁骨都得被戳断。

    她不怕挨骂,关键是拖尔弼肯定会连着遭殃,会弹劾他没有教好女儿。

    康熙又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下来,道:“佟家是我的外家,舅舅们对我不薄,为了大清鞠躬尽瘁,我也不能对不起他们。佟氏,我考虑封她为后,也算是成了她最后的心愿。你反正住在园子里,她也管不着你,不用去她面前磕头请安,照常过你自由自在的日子。”

    不对啊。

    万柳警觉心顿起,她脑子转得飞快,佟贵妃既然已经病入膏肓,怎么能出远门。

    狗东西,原来他是在以退为进呢。他早就料到他一带佟贵妃去,她肯定会不愿意。果然她一开口,他马上就退了步,显得他处处在为她着想。

    其实他是定了主意要封佟贵妃为后,故意在前面做铺垫,还假模假样什么考虑,考虑他个大头鬼!

    皇后之位,又岂是公费旅游一趟能相比。

    万柳心里邪火乱飙,虽然她知道康熙要封谁,她肯定阻拦不了,也早就知道佟贵妃会做皇后。现在听到事情最终决定下来,她还是觉得非常不爽。

    看吧,他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彼此都在处处防备,处处算计。

    万柳心中些许的愧疚心,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上。”她娇娇地唤了一声。

    康熙心一软,接着抖了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道:“我在。”

    万柳仰着头,眼神温软,祈求道:“奴才求皇上一件事。”

    依着康熙对她的了解,她态度突然转变,肯定没安好心。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半晌后才道:“你吧,什么事。”

    万柳吸了吸鼻子,道:“奴才求皇上留下一道旨意,允许奴才百年之后,不进皇陵,就将奴才一把火烧了,将骨灰埋在西山脚下。”

    康熙脸色大变,怒吼道:“你想都别想!”

    万柳以前当然不信什么身后事,人没了就没了。可她既然能来到这里,就对鬼神之多了层敬畏。

    有没有用她不管,可是她死,绝对,一定以及肯定,她情愿灰飞烟灭,像美人鱼那样最后化为蔷薇泡沫,也好过死后去了下面,还得面对他与他的那群后妃们。

    她嘤咛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学着十二撒娇的模样,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哀哀切切地道:“皇上,奴才从没有求过你什么,你就答应奴才吧,不然奴才真的会死不瞑目啊!”

    康熙怀里是软玉温香,面对她的主动,舍不得推开,又觉着烫手。

    她就这么不想跟他在一起吗?他心里酸楚不已,喉结动了动,语气凝涩,道:“大过年的,就别这些晦气话了。”

    万柳开始呜呜呜哭泣,康熙听得心都快碎了,他几乎没有见她哭过,她一哭,他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不舍地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别哭啊。”

    万柳飞快站起身,拖着他往书桌边走,道:“皇上,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写吧。反正就那么几个字,很快就写好了,奴才去给你磨墨。”

    康熙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脸,哪里有半点眼泪,他顿时气结,怒吼道:“万妞妞,你别太过分!”

    万柳紧紧拽住他的手臂,还有意无意拿胸蹭了蹭,道:“大过年的,皇上别动怒啊,当心气坏了身子。时辰不早了,皇上还得回宫呢,得抓紧功夫,别磨磨叽叽的。”

    康熙心中火气乱窜,他已经分不清是哪一种火,烧得他头晕脑胀。那种想掐死她,吃掉她的感觉又回来了。

    万柳殷勤地磨墨铺纸,将毛笔蘸足了墨汁,塞到他手里,娇声道:“皇上快写呀。”

    康熙深吸一口气,挥墨疾书。万柳趴在旁边,嘴里不断啧啧赞叹道:“皇上的字写得真好,若是出去帮人抄书写信,定能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康熙已经不想跟她话,写完将笔一扔,直接扛着她往卧房里走。

    “老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得先讨一些利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