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被十二排斥在外,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万柳笑着对他道：“你先去忙，我等会就来陪你一起吃晚饭。”

    连着剜了十二好几眼，康熙才冷哼一声站起身,又对万柳道：“你快些,我肚子已经饿了，别跟他那么多废话。”

    万柳笑着应好，等康熙走出门，抬着下巴道：“吧,是什么大事得瞒着你汗阿玛才能？”

    十二起身凑到万柳身边坐下，干笑着道：“还不是因为我知道额涅人好，给额涅听肯定能理解,要是给汗阿玛听，他肯定会不问青红皂白先骂一通，再唠叨啰嗦一大堆。”

    万柳偏头斜着他：“你少拍马屁，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快吧，你汗阿玛若是等久了,脾气可不大好。”

    十二咳了咳,把怎么认识王舲,以及一路上的经过全部坦白交待,可怜巴巴地道：“额涅,我从未见到如此投契的姑娘,要是错过了，只怕以后一辈子就再也开心不起来。”

    万柳在码头上，早就见着了十二失魂落魄的模样，船上下来的人多，她也只看到了个背影,从十二的话中，大致能想起那对祖孙。

    现在这个世间，能被家人带着外出游历，又学了天文数学的姑娘，几乎是凤毛麟角。至少家人思想十分开明，不出仕算得上是隐士，白了也就是看不上大清朝廷。

    万柳想笑，要是康熙知道这点，十二不但会被他骂，不定还会被他追着打。

    “你们已经私定终身？”

    十二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们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没得父母长辈同意，哪能做出这等不守规矩的事情。都是我一厢情愿，王姑娘什么都不知道，额涅你不要怪她啊。”

    万柳抬眉，这还没成，就开始护上了。她笑盈盈地道：“你都你一厢情愿了，看来对王姑娘知道甚少。她喜欢什么颜色，最爱吃的食物是什么，平时有什么习惯，最忌讳什么你可知晓？这些事虽，你可别不当回事，若真成了，生活在一起，这些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才是你们之间真正的烦恼。”

    十二胸有成竹，一口气道：“王姑娘最喜欢的颜色是灰色，我经常见到她身上的衣衫都是各种深深浅浅的灰。她是江南人，习惯也喜欢吃甜食，与我的口味爱好一样。如果她觉着不自在或者害羞时，总是会抠指。忌讳的事情倒没有，她心胸宽旷，性情好得很。”

    万柳笑眯眯听着，突然问道：“你可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喜欢什么颜色，最忌讳什么吗？”

    十二被万柳这一打得措不及，他彻底呆了，使劲回忆着万柳的点点滴滴，结结巴巴道：“额涅最喜欢的食物，呃，饭？”

    他自己也觉着喜欢吃饭太过分，再也不下去，干脆一撩衣襟，跪下来真真切切磕了个头。

    万柳也没拦，只平静看着他。

    十二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神情黯淡，道：“是我不孝，请额涅责罚。”

    万柳道：“不是你不孝，是我平时的喜好没有外露，所以你不清楚。你以前也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其实只要你肯上心，还是能察觉出来。

    十二，你生在皇家，就没什么事情是事。现在你汗阿玛在，又有我在前面，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一旦你汗阿玛百年之后，新君登位，你不再是儿子，我也没了替你全部担着的本事，你那时还能如现在这般，只在意你喜欢的事情吗？

    我对你喜欢谁，想要娶谁不置可否。可你从头到尾都在走臭棋，你心怀侥幸，以为能糊弄过去，对着你最亲近的人耍心。要是你一开始，就对我坦白交待，不是被你汗阿玛逼着不得不，会有现今的情形吗？

    你喜欢王姑娘，那你可知道她怎么想，嫁进来可没有以前那般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总得出世，操持中馈当家理事，妯娌之间的往来，与福晋夫人们打交道，宫里筵席规矩，她可吃得消？”

    十二心一点点沉下去，神情惨烈，哀哀叫了声额涅：“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万柳恨不得一巴掌拍到他头上，怒道：“瞧瞧你，真是被爱冲昏了头！你以前的聪明呢，亏得你还能游历四海，这点子稳重都没了，脑子全部拿去喂了狗！你可有问过王姑娘愿不愿意，你倒先替她不行起来了！”

    “呃？”十二愣住，顿时转忧为喜，恍然大悟道：“对啊，她若是愿意，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嗖一下站起身，眼神热烈盯着万柳，恳切地道：“额涅，我不蠢，就是以前没有动过心，慌了阵脚。像是汗阿玛那样，遇到喜欢的人，所有的聪明理智全部都没了。”

    万柳被气笑了，骂道：“滚蛋吧你！”

    十二笑得一脸灿烂，道：“额涅，我还不能滚，这个，还得额涅你出马去帮我提亲呢。对了，还有汗阿玛那里，都得靠着额涅，以后你能不能抱孙子，就端看你的表现啦。”

    万柳拿着软垫砸过去，十二笑嘻嘻接住，冲上来紧紧抱了抱她，像时候那般撒娇道：“额涅是这个世上最最好的人，我最最喜欢额涅了。”

    万柳想气，心又软成一团，正要话，见到梁九功在门口探头探脑，只得站起身，道：“你随我一起去跟你汗阿玛用饭吧。”

    十二唬得后退一步，干笑着道：“我就不去打扰你与汗阿玛，额涅也可以趁与汗阿玛一。我这就回自己院子去，额涅，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啊。”

    万柳见十二脚底抹油溜了，也懒得理会他。去到东暖阁，康熙已经站在门口等，见到她过来，迎上前握着她的，抱怨道：“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要讲这么久。”

    万柳与他一起进屋，笑着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先吃饭吧，吃完了等我们散步消食时再跟你。”

    康熙冷哼一声，道：“就他爱作怪，我还不稀得听呢。”

    万柳只笑看了他一眼，他不稀得听才怪，只怕早已心上心下了。她也不戳穿他，走到架子边，要伸帮他挽衣袖，他已经先伸出来，将她衣袖仔细挽好，又挽好自己的。

    净完，康熙自然而然拿起干布巾递给万柳，她接过去擦完，他也擦干了自己的，接过她上的布巾扔到了银盆里，与她一起走到了桌前坐下。

    桌上有一道山药炖鸽子汤，康熙舀了半碗放在万柳面前，道：“这个汤还算清淡，你喜欢吃清淡的，多喝一点。”

    万柳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康熙又将清蒸鱼往她面前挪了些。万柳喜欢吃鱼尾巴，他习惯性夹断了放在了她碗里。

    两人吃完饭，漱口后吃了几口茶，起身出去沿着清溪走动消食。

    晚上溪边有些凉，康熙将薄夹棉深青褂子披在万柳肩上，帮着她穿好后，才牵着她的慢慢走动。

    万柳细细了十二的事，康熙听得眉心紧蹙，锐利地道：“是汉人，还看不起十二？”

    “哪有看不起，你就不允许世外高人出现，人人都得一头往富贵场中扎下去？汉人又怎么了，满汉一家，要都是满人之间通婚，以后一家子都得是亲戚，生出一窝蠢蛋来。”

    康熙见万柳愠怒，忙笑了起来，道：“你哪里听来的闲话，表亲成亲的多了去，生出来的孩子不照样好好的？我又没不允许，只是对方总得先了解过女方家底，哪能随随便便娶进来。”

    万柳坚持道：“你还别真不相信，这样吧，你让人去收集数字，看表亲之间成亲，生出来的孩子有多少不正常。好好的肯定有，若是不好的占比过高，那绝对有问题。”

    康熙沉吟半晌，他已经习惯了万柳在正事上，绝不会信口开河，只会拿出具体数字证据来，让人无话可。

    他笑着点点头道：“好，都依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能纠正过来，倒也是一件大功德。”

    万柳心下满意，这才继续道：“我也不会随随便便让十二娶一个儿媳妇进门，这天下就没你不知道的事与人，你去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康熙道：“这还差不多，我马上让人去查，不过先好了，要是姓王的家风人品不好，我可不会答应。”

    万柳白了他一眼，道：“你先去查了再吧，再你选的那些人家，有几家又经得起仔细查，谁家没有点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康熙一时无语，朝堂上的事情让他每天都心力交瘁，他高高在上，下面的人会做动作糊弄人。他有时候不知道，有时候看得很清楚，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十二能娶一个身家清白，远离这些是非人家的福晋，他也乐见其成。

    至于满汉关系，现在不比以前，大清江山稳定，汉人士人已经不少，朝堂上的汉人官员已经占了大多数。

    满人进关已久，八旗子弟被养得快废了，却仍不思进取。不管科举考学，还是为官当政的能力，已远不能与汉人相比。

    满汉尚书的设置，他想着变一变。十二的亲事许多人盯着，这次恰好也是一个表明他态度的好时。

    康熙心中想法与万柳不一样，他也很快就将王老太爷的祖宗八代查得清清楚楚。

    王老太爷是王阳明的旁支后人，一直耕读传家。在乡里办了私塾教蒙童读书习字，乐善好施，家风极好，百姓都交相称赞。

    万柳见十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终于拉着康熙，换上便装出了宫。

    王老太爷借住在友人的宅子里，每天早上起来会出门去逛一逛，先在鸟市上溜一圈，然后学着京城的百姓，蹲在街边就着焦圈喝一碗豆汁儿。

    吃饱喝足之后，再去古玩铺子淘些便宜的宝贝，下午的时候，友人会上门来拜访，与他一起弈棋吃茶吃酒，品古玩字画。

    王舲实在受不了豆汁儿的气味，只去过一次就不肯再去。王老太爷见她提不起精神，任由她自己安静呆着。

    他也不去劝，上次她与十二谈过之后，就如实告诉了他当时所谈之事。

    王老太爷当然不满意十二，朝堂上废太子复立太子的事情，都昭告了天下，无人不知。

    虽然内里细节寻常人难以得知，但他至少可以肯定，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寻常人万万不能沾身。王家安守本分多年，实在没必要去攀这些烫的富贵荣华。

    王舲起床洗漱之后，王老太爷已经出了门。她吃过早饭，看了一会书，见王老太爷上提着个鸟笼乐呵呵走了进来，然后将鸟笼挂在廊檐下，拿着米逗着翠鸟鸣叫。

    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伴随着王老太爷的笑声，院子里一团热闹。

    王舲却无端觉着寂寞，她怔怔望着院子枝头上挂着红彤彤的柿子，天气渐冷，柿子上面已经起了一层白霜。太阳出来照在上面，红中覆上雪白，看上去美得绚烂夺目。

    京城是她第一次来，气候干燥又寒冷，她其实有些不大习惯。如王老太爷所，齐大非偶，真嫁给十二，她能一直背井离乡，独自生活在陌生的地方吗？

    何况，自从船上一别，她就从未再见到十二，好似他如一场梦，醒了就消失得无影踪。

    门被咚咚被叩响，然后响起了轻微整齐的脚步声。王舲心头一震，顺着窗户望出去，见庭院里已经走进来几个人，恭敬而沉默守在了两边。

    随即，一个身着深青常袍的清瘦男人走了进来，他步伐稳健，神色寻常甚至可以是温和，却看上去不怒自威，贵气逼人。

    与他并行的中年妇人，身着半旧的常袍褂襕，周身上下无一丝饰物，只乌发随意挽在脑后，拿了一根绿得耀眼的碧玉簪固定住。

    她肌肤比柿子上的霜还要白皙，容颜秀丽，眉眼带笑，五官与十二有几成相似，她不由得觉着观之可亲。

    兴许是阳光太亮，她美眸微眯，眼中光影闪动，只这一眼，令王舲莫名心颤。

    她知道是自己造次，也大致猜出眼前两人是谁。死死握住里的书本，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怎么都动弹不得。

    王老太爷也见到了来人，他脸色大变，上握着米楞在那里，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人已经走到了面前，才想起要下跪请安。

    康熙脸上浮起了笑意，大步走上前，亲扶起王老太爷，道：“王老先生不必多礼，我们老两口为了犬子不请自来，还得请老先生见谅。外面冷，我们去屋里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