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座型石宅位于海神殿居住区比较偏的地方,单独一栋,矗立在僻静之处,虽然与一般人比起来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是在整体都极为华美壮丽的神殿建筑群之中,就显得很不起眼。
因为地处偏僻没什么人来,自然这一块地段的路灯也不多,所以这一片在夜色中都是黑漆漆的,只从房间的窗子里透出一点亮光。
平日的夜里,这里都很安静,只有夜风吹过树冠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草丛中的虫鸣声。唯独今天,隐隐能听见哭声中夜色中传了过来。
“主人……呜呜……弥亚大人,主人,呜呜呜呜,您可算回来了,呜呜呜!”
扑倒在地上的侍从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死死抱着弥亚的大腿不撒手。
“呜呜——主人啊——”
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大腿从对方手中挣脱,眼见侍从的哭声越来越大,弥亚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这里很少有人过来,但是万一运气不好来了个巡逻的侍卫,又恰好被哭声引过来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呜呜的哭了几声觉得不过瘾,正要张嘴嚎啕大哭的侍从一见弥亚的示意,立马闭嘴,但是还是没忍住了个嗝儿。
他闭紧了嘴,睁着一双泪眼仰着脑袋眼巴巴瞅着弥亚,一副可怜巴巴的可怜模样。他的双手仍旧紧紧地抱着弥亚大腿,似乎是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下一秒他的主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弥亚轻声问他:“这两天没有人来吗?”
“没、没有。”
侍从抽抽噎噎地回答,一边委委屈屈地抽动鼻子,一边忍不住继续嗝。
“我、嗝儿、我跟仆从,弥、弥亚大人您在努力学习典籍,嗝儿,让我给您把饭菜端到屋子里去,所以,没人发现您不在。”
想到这里,侍从更加委屈。
因为害怕被人发现,这两天他每次都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菜,撑得他难受死了。
他仰头看着他的主人,一双黑眸湿漉漉的,那眼神像是一只差点被抛弃的狗一般,又是无辜又是可怜。
“嗯,你做得很好。”
弥亚表扬了一下侍从。
因为侍从那一头毛绒绒的卷曲黑发就在自己手边,于是顺手就撸了一把。
被摸了头的侍从泪汪汪的眼中立刻就露出开心的神色,他目光闪闪发亮地瞅着弥亚,如同一只得到了主人表扬的卷毛狗狗,被主人一表扬,就开心地摇尾巴。
当弥亚让他起来的时候,他马上就乖乖地站起身来,然后开始围着弥亚转悠,忙前忙后地给弥亚铺好睡床、拿来睡袍,做好了一切,他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主室。
庭院一侧有一个屋子,是他的房间。
弥亚目送他的侍从离开房间。
法埃尔,一名奴隶之身的少年。
在弥亚进入神殿成为少祭的时候,他被配给弥亚,成为弥亚的侍从,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待在弥亚身边。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有三四年了。
在弥亚的记忆中,这个侍从虽然胆子了点、爱哭了点,但是胜在听话,无论自己什么都会乖乖地去做,从不会提出任何异议,一直以来侍奉他都尽心尽力。
墙壁上的灯火散发着微弱的火光,弥亚环顾着这间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神殿的住所之中,这才终于从心底里松了口气。
身为少祭,未经允许擅自离开神殿,会受到极为严厉的处罚,尤其是像他这种毫无后台的少祭,很有可能会被直接剥夺少祭的资格。
所以,弥亚才尽可能隐瞒自己的身份,想不惊动任何人,自己偷偷地回来。
虽然少祭这个身份对现在的他来意义并不大,但是他暂时还不能失去这个身份,因为他除了海神殿之外,没有其他去处。
他虽然是贵族子弟,但是他那位身为贵族亦是军中将领的父亲于四年多前在一场大战中战死,而他的母亲也因为悲伤过度很快病逝。
他的家中只剩下他一人。
当时才七八岁的他因为没有军功无法继承父亲的爵位,家中的财产也被父亲的堂兄弟夺走,幸好一位战争祭司和他父亲关系不错,看他可怜,就将他推荐进了海神殿。
他也没什么野心,只想着做一个普通的祭司在海神殿的庇护下平静地度过一生就好,可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他意外被选中成为数名少祭中的一员。
想到这里,弥亚转头,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晃动着的火光照亮了镜面,镜中的少年有着一头柔软的淡金色发丝,有着一双如海洋一般湛蓝色的眼眸。
这便是他被选为少祭的重要原因之一。
历代大祭司都必须有一双如海洋之色的蓝眸。
那是他们被海洋之神所垂青的证明。
湛蓝之色,蔚蓝之色,那是海洋的颜色,亦是海洋之神塞普尔眼睛的颜色。
而另一个关键的原因,大概是海神殿中各方势力博弈,僵持不下,最后干脆将少祭的名额给了一个毫无威胁性、注定只能象征性陪跑的孩。
所以,他虽然拥有尊贵的少祭之名,实际上待遇就跟低阶祭司没什么两样,这也是为什么纳迪亚根据他身上的服饰推断他是落魄家族中的贵族子弟。
不过,原主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没什么野心,更有自知之明,只想着安安稳稳地在神殿的庇护下度过自己的一生。
当然,要是能时不时地吃上美食那就更好了。
其实,安安稳稳地混日子的生活真的很美好,若不是性命相关,弥亚也很想继续过这种混吃等死的悠闲日子。
只可惜,他可是身负重任,要赶紧将那位未来的暴君给掰正过来……
嗯?
等等,似乎哪里不对?
弥亚认真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萨尔狄斯会先成为波多雅斯的王,然后再扩张地盘成为一代大帝。
可是萨尔狄斯并不是王子,而是将军的儿子啊?
也就是……要么是那位名为特勒亚的将军未来会篡位,要么就是萨尔狄斯长大后会篡位?
……真麻烦。
一想到以后还要陪着萨尔狄斯篡位,弥亚就觉得头疼。
不管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他整整两天多没好好睡一觉,身体也快要扛不住了,所以他懒得再多想,直接往侍从铺好的床上一趟,习惯性地用被子蒙住脸,蒙头大睡。
房间里的火光依然在缓缓地晃动着,让墙壁忽明忽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弥亚沉沉睡去之后,低低的咔擦一声响,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瘦瘦的少年侍从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心而又熟练地将被子往下掖了掖,让弥亚被蒙住的脸露出来。
看着自家主人的睡脸,少年侍从这两天里一直吊着的心脏终于安稳了下来。
他也不想回去睡觉,就这么坐在地上,趴在床沿,一双眼睛睁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主人。
法埃尔对自己,主人总是爱蒙着脸睡觉,他得看着,时刻将被子拽下来才行。
嗯,没错,他是为了照顾主人才留下来的。
在心里这么念叨着,看着看着,侍从不知不觉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那张褐色的脸上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主人回来了。
他没丢下他,没有像上一个主人一样抛弃他。
真好……
………………
一觉睡到大天亮,萨尔狄斯觉得自己难得睡这么一个好觉。
被迫接连在海滩沙地上、荒郊野外的草地里睡了两个晚上,他这才感觉到自家柔软的床睡起来到底有多么舒适。
他心情舒畅地睁开眼,然后就失神了一秒。
或许是因为连续两天一睁眼的时候就能看到那和自己不太一样的淡金色发丝,现在突然看不到,他竟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对了。
弥亚人呢?
他把守在门外的侍女叫进来,问她自己带回来的人在哪里。
早已被老管家吩咐过的侍女呈给他一张羊皮纸,萨尔狄斯展开一看,上面就只写了五个字。
【我先回家了。】
萨尔狄斯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去。
他随手将纸在手中一攥,丢到地上,刚才还很好的心情瞬间变得很差。
“萨尔狄斯少爷。”
偷看他脸色的侍女心翼翼地询问道:“您该起床了,我来服侍您……啊!!!”
伴随着侍女突如其来的尖叫声,一个精致的紫水晶瓶从侍女身边擦身而过,啪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被砸得粉碎。
将紫水晶瓶砸过去的萨尔狄斯冷冷地:“烦死了,滚出去。”
侍女一个字也不敢多,惊慌失措地退了出去。看着地面上碎了一地的紫水晶碎片,萨尔狄斯心情越发烦躁。
他仰头,重新往床上一躺。
异色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半晌没有动静,一张漂亮的脸此刻面无表情。
明明是熟悉的房间,明明是之前还嫌弃太的床,现在不知为何却觉得太过空荡。
还有,以前……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有这么安静吗?
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安静到让人感到不习惯的地步。
无意识中,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脑中浮现出的是那天夜晚,在燃烧的篝火旁边,他和弥亚头抵着头、脚抵着脚,以极近的距离靠在一起的一幕。
那个时候,弥亚看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擦过他的嘴角,然后,那双湛蓝的眼眸一点点地对他弯了起来。
……
都是那家伙害的!
萨尔狄斯猛地起身,翻身下床,快步走出房间。
自己会这么不舒服,全部都是弥亚那家伙害的。
他得负责!
…………
……………………
虽然只是短短两天的时间,但是这两天中发生的一连串让人心情大起大多的事情实在太多,让弥亚心力交瘁,所以这一睡竟是睡得死死的。
等他终于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窗外灿烂的阳光,太阳高挂在天空中,已微微西斜。
自己这是……一觉睡到下午了?
少年坐在床上发着呆,脑子还恍惚着,一头浅金色的发有些乱,蓬蓬松松地散开,笼罩住他睡得红扑扑的脸蛋上。
一双蓝眸迷离着,完全是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模样。
忽然,咕噜一声,他的肚子响了,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尤其清晰。
啊,饿了。
也渴了。
弥亚刚这么想着,一转头就看到床头的柜凳上放着一杯水,正好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应该是侍从给他准备好的水。
他伸手拿起拿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润,弥亚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弥亚推开门走出去,明亮到灼眼的阳光笼罩着大地,将地面铺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下午时分的风带着太阳的燥热,它从少年的颊边吹过,掀起柔软的金发,反而给红扑扑的脸颊上增添了几分热意。
弥亚环顾了一圈。
和记忆中一样,这是一个很的庭院,庭中没什么花,只有一圈以极为常见的棕竹为主体的灌木丛,以及几颗高大的枣椰树。
腹中正饿着的少年仰着头,盯着枣椰树上那一串串红褐色的椰枣,忍不住咕咚一下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好不好吃?
弥亚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目测枣椰树的高度,思考自己能不能爬上去。
很好,目测起码二十米往上。
少年默默地收回自己盯着椰枣的目光。
旁边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这座庭院虽然面积狭,但是五脏俱全。在庭院一角,一个的针葵形状的圆形喷泉在向外喷洒着细细的水丝。
那堆砌喷泉的雕石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甚至还有一两处磨损,但是看上去却非常干净。盛着水的圆盘中的水很清澈,折射着阳光显得波光粼粼,水面上一片飘着的落叶都没有,显然经常被人仔细的清洗理。
他的侍从虽然胆子了些,还动不动就爱哭,但是勤劳得就像只蜜蜂一样,天天手脚不停,奔来跑去,完全停不下来。
因为法埃尔的缘故,这栋屋子无时无刻都是整整洁洁干干净净的。昨晚他睡觉的时候,还能闻到盖着的被子上一股淡淡的皂香。想必这两天就算他不在,侍从心惊胆战怕得要死,还坚持继续洗被子晒被子。
弥亚感觉额头有点黏,似乎是睡时渗出的汗水,于是他直接走到喷泉前,伸手接住喷溅出来的水,泼到脸上。
水浸在还有些发热的脸上,凉丝丝的,让他觉得清爽了许多。
“主人——”
就在他在喷泉边用水泼脸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弥亚转头一看,就看到他的侍从一边喊一边一溜烟跑过来。
少年转头的时候刚泼完一波水,脸上湿漉漉的,额发都浸湿了,一转头,就甩了一串水珠出去。
被甩到空中的那一串细水珠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彩色的弧光。
正在一溜烟跑过来的侍从突然转了个方向,跑到另一边晾衣服的地方,拽了个白巾之后才飞快地跑到弥亚身边。
湿漉漉的金发贴在弥亚颊边,发梢上伸出来的水珠顺着少年白皙的颊滑下来。
侍从伸手,帮弥亚擦去脸上的水痕后,又继续擦拭湿掉的额发。
他擦得很认真,也很仔细,那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做一件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个子瘦瘦的,手掌却很大,手指因为常年做粗活有着粗糙的厚茧,但是他帮弥亚擦拭水痕的动作非常轻柔,心翼翼的,像是在擦拭着一件珍宝一样。
当他扬起手的时候,他手腕上带着的那串细细的铜环就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主人,我过很多次,您这样洗脸很容易感冒的。”
侍从声嘟哝着。
“还有,我也过很多次,睡觉的时候用被子蒙头不好,您总是……”
不管他碎碎念了多少次,弥亚大人总是改不掉这些坏毛病,他只好时时刻刻盯着,实在是操碎了心。
“现在很热,没事的。”
眼看自家侍从要开启老奶奶唠叨模式,弥亚赶紧断。
他笑着:“而且这不是有你在吗?”
帮他擦拭着湿发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擦下去。
法埃尔嗯了一声,一边弱弱地瞅着弥亚,一边细声细气地:“我会一直好好照顾主人的。”
“对了,你刚才那么着急的喊我是有事吗?”
“啊——差点忘了!”
因为担心自家主人感冒急着给弥亚擦水,侍从不心将自己急匆匆跑来的缘由给忘到了脑后。
“刚才司务大人派人过来,让主人您立刻准备好,很快就有人来接您,让您到特勒亚将军府邸去做祈示。”
弥亚眨了下眼,一滴水痕顺着他的睫毛落在颊上,又立刻被侍从擦去。
他想,动作也太快了吧?
虽然他早就做好被这位将军阁下查探的准备了,但是这一个白天都还不到,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祈示,祭司的主要工作之一。
向神灵祈祷,接收神灵的启示。
波多雅斯人每每家中有重要的事情时,就会在神殿规定好的时间里,前往神殿向神灵祈祷,聆听祭司讲解神的旨意。
大部分民众都是如此。
这是群体的祈示。
而处于最高阶层的权贵们在遇到重大事情时,则是会向神殿请求,请一位祭司到他的府邸中进行祈示。
当然,地位越高的人越能请到上阶的祭司。毕竟据越是上阶的祭司,越是能聆听到神的声音。
至于位于所有祭司之上地位超然的大祭司,唯有波多雅斯的王才能让其对国家的重大事务进行祈示。
少祭虽然还没有经过仪式成为正式的祭司,但是因为其身为大祭司后继者的特殊身份,也会有人向其请求祈示。
神殿中的其他几位少祭或多或少都被人请出去过,唯独他这个为了平衡势力意外成为少祭的人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极少有人提起他,神殿更不可能主动派他出去为权贵进行祈示。
所以特勒亚将军的邀请对弥亚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也难怪侍从如此激动。
不过,就算是为了查探自己儿子身边的人,特意向海神殿指明自己的话,特勒亚将军这种做法似乎有些不明智啊……
“司务怎么会突然派我出去?是那位将军提的我的名字?”
“那倒不是,我听过了,特勒亚将军只是,他的孩子性情古怪,很排斥他人,加上这次出事受了不的惊吓,性情越发暴躁,所以希望神殿最好安排一位性情温和的同龄人过去。”
弥亚在心里啧了一声。
原来如此。
一个同龄人几乎就将范围缩到两三个,再加上萨尔狄斯的性情是出了名的乖僻和恶劣,特勒亚将军所谓的来个温和的人,其实就是来个容忍力高的人的意思,这样一来,自然没人愿意去萨尔狄斯那里受气。
所以自己这个没有任何后台很好欺负的透明就被推出去了。
“弥亚大人很温柔,所以肯定没问题!”
弥亚回想了一下自己一拳将某人眼眶得乌青的情景,挥舞着树枝抽人的情景,拧青了某人腰上的肉威胁某人的情景。
“呵呵。”
他还是不破自家侍从对他自带滤镜的美好幻想了。
太阳很大,淋湿的头发晾干得很快。
弥亚站在屋子里,看着兴奋的法埃尔屋里屋外来回蹿个不停,一会儿忙着端盆水进来,重新给他擦拭脸和手脚,一会儿又把早就洗干净的衣服抱进来让他换上,一股非要将他整个人理得一尘不染的架势。
弥亚曾尝试过拒绝,但是被侍从用狗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眼巴巴地瞅了自己半晌之后,最终放弃抵抗,任由对方摆布。
本有些凌乱的金发被梳理得柔顺整齐,因为侍从比他要矮那么几厘米,所以还是垫着脚给他梳的。
身上还带着清新的皂香的衣物被法埃尔理得很好,腰带也被仔细系好,侍从左看右看,又窜到房间一角从抽屉里掏出一个银制的坠饰,挂到弥亚侧腰上。
“咦?主人,您的手镯呢?”
“唔,啊,那个啊,出去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受了伤,没钱买药,我看他很可怜,所以把银镯送给他了。”
“这样啊,主人您心地真好。”
侍从虽然喜欢念叨,但是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过问弥亚去做的事情,所以他虽然露出惋惜的神色,但是并没有追问,而是立刻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臂环和一个头饰,都是银制的,被擦得银光铮亮。
将饰物给弥亚戴好,法埃尔又绕着弥亚转悠了好几圈,确认弥亚被自己理得从头到脚都妥妥帖帖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可以了,主人。”
他,插着腰,一脸很有成就感的模样。
他折腾的时间太久,弥亚因为无聊早就垂眼半闭着晃神,被他这么一喊,才重新睁开。
少年垂着的睫毛微微一动,缓缓地抬了起来。
细长睫毛下,蔚蓝的波涛漾开,带着几分朦胧,深不见底,像极了映着明亮阳光的湛蓝海波。
清澈透亮,浩瀚无边。
法埃尔不识字,没学过东西,很多东西都不懂。
他只是很纯粹地喜欢看主人的眼。
他觉得,看着他的主人的眼睛时,就像是看到了蓝色的大海。
他看着他的主人眨了下眼,然后,湛蓝色的眸弯起来,对他笑。
于是,他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
………………
来接弥亚的算是熟人,就是昨晚带着他偷偷潜入神殿里的骑士长纳迪亚。
这位骑士长仍旧穿着一身银甲,一头棕色的卷发略显凌乱地散在他粗犷的脸颊边,标志性的巨剑背在身后。
那高大身材往那里一杵,极其显眼,高了他身边负责接待他的那位祭司一大截,害得对方必须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话。
一见弥亚过来,纳迪亚就意味深长地冲弥亚笑了一下。
弥亚没搭理他,转头看向他身边的祭司。
这位祭司没有多什么,只是神情温和地叮嘱了弥亚两句,然后就让弥亚跟着纳迪亚离开了神殿。
“啊~~还是光明正大地进神殿的感觉好。”
一出神殿,纳迪亚就意有所指地发表了一句感慨。
一想到昨晚的事,他直到现在心里都还有点别扭。他这人虽然为人稍微桀骜了点,但是擅闯神殿这事还真是从没做过。
希望伟大的海洋之神塞普尔他老人家看在自己是为他护送他的祭司安全回去的份上,不要和自己计较。
弥亚瞅他,笑眯眯地:“能去做平常做不到的事情,才让人觉得更有意思,更刺激啊,是不是?”
纳迪亚摸了摸下巴的疤痕,想了想。
“你得倒也没错。”他,“这么,我还要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骑士长这话的本意是调侃,谁知弥亚竟是理所当然地应了。
“这可是别人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事情,就连你家特勒亚将军都体验不到,不是吗?”
纳迪亚错愕了一秒,然后哈哈大笑。
“行了,少祭阁下,您这张嘴巴拉巴拉着就能把人绕晕,我可不想再听你胡扯。”
他一把将弥亚举起来,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紧跟着翻身上马,将弥亚护在自己双臂之中防止其掉下去。
他哈哈笑着:“所以,你还是去跟特勒亚大人绕吧。”
纳迪亚一边,一边一甩缰绳,纵马跑了起来。
被他圈在身前的弥亚看着前方,宽敞的大道上铺着平整的石板,道路两侧一栋栋或是精致或是浑厚的高大白石建筑。
明亮的阳光笼罩着大地,不远处的公用水池中,喷泉飞溅开细细的水丝。高大的树木耸立在风中,碧绿的树叶轻轻晃动着,在地面洒下一片阴影。
干净整洁,规划有序,每一座建筑都如艺术品一般。
远方隐隐能看见一个庞大的虚影,那是一座在天空之下巍然而立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庞大宫殿。
这里,是一个和他之前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同时,就是他未来要生活很久的世界。
…………
不出意料,重新回到那座府邸之后,他第一个见到的不是萨尔狄斯,而是昨天在他离去之前都一直未曾露面的萨尔狄斯的父亲,特勒亚将军。
那是一个身型魁梧的男人,或许是因为今日没有公务,他没有像纳迪亚一样穿着盔甲,只是穿着一件简单宽松的短袍,腰间用褐色的皮腰带系着。
男子有着一头褐色的短发,虽然没有纳迪亚那么高大,但是他此刻仅仅只是大马金刀地坐在石椅上,就给人一种压迫感。
从宽敞的短袍中露出少许结实的胸膛,露出的手臂和大腿上一块块都是结实有力的肌肉,可以想象得出这具魁梧的身躯拥有着多么强悍的力量。
他的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手臂和大腿上还有几道狰狞的疤痕,那是男人在战场中获取的荣耀的象征。
男人的脸部轮廓极为硬朗,眉目深邃,透出十分的强硬和坚毅。
弥亚看看眼前这位身型硬朗面容坚毅且气势迫人的将军,再想想记忆中那位身娇体软的金毛波斯猫……
…………
这完全就是两个品种。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猜测着。
难道这位不怎么喜欢萨尔狄斯的原因,是因为萨尔狄斯不像自己?
在弥亚盯着特勒亚在心底琢磨着的时候,特勒亚也同样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这位少年的个头和他儿子差不多,身型也差不多。
萨尔狄斯遗传了他母亲那一头纯金色的发色,这位少年的发色也是金色,只是要淡上许多,和他记忆中那位同僚一样。
昨晚纳迪亚向他汇报这件事后,他就立刻派人去查探这位名为弥亚的少年的身世。
少年的身世比他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父亲战死,母亲病逝,未曾立下军功所以无法继承爵位的孩那笔数额不的遗产被父亲家族那边的亲属谋夺,甚至自己也差点被害。
一位战争祭司因同情将其救下,送往神殿,本只算让他做一个普通的祭司就好,却偏偏因为神殿几股势力内部博弈,意外获得了少祭的身份。
不过,这个少年到是聪明,从不冒头,一直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透明人。
少年那位四年前在战场战死的父亲,他虽然不熟悉,但毕竟一同上过战场,所以隐约还是有点印象,似乎也有着一头淡金色的发。
这样看来,这孩子那晚被萨尔狄斯牵连的事情,的确只是一个意外。
再度量着眼前这个眉目中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人畜无害,整个人一眼就看得透,特勒亚心底最后一点警惕和怀疑也散去。
“萨尔狄斯想叫你过来陪他,所以才用祈示为理由请你过来。”他神色淡漠地,“你去吧,他就交给你了。”
特勒亚话中的含义很清楚——祈示只是个借口,你爱弄不弄,自己看着办,别来扰我。
完他就起身离开,没有再多看弥亚一眼。
他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仆人了几句话,弥亚在后面隐约听见‘夫人等您一起进餐’之类的话。
弥亚看到特勒亚将军的眼神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温软了几分,脸部冷硬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下来,就连从身上透出的那股慑人的气息都收敛了不少。
看来,这位将军是真的很爱他的妻子啊。
…………
纳迪亚依然陪在弥亚身边,在府邸中下仆的带领下,弥亚走过曲折的石制长廊,来到府邸一侧的房子中。
已到了傍晚时分,火红的夕阳斜斜地照过来,给庭院中大片大片的绿色灌木铺上一层浅浅的火光。
弥亚来的时候,萨尔狄斯正在吃晚餐。
红色晚霞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懒洋洋地斜躺在躺椅上的金发美少年脸上,给白玉似的颊染上一点绯色,越发衬得那张脸眉目秀美精致如画。
纯金色的发丝闪耀着光泽,仿佛发着光一般。
他的身前,各种美食甜点、果汁牛奶应有尽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对比,弥亚觉得自己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实在是简陋得可怜。
房间角落里有乐师在弹奏乐器,站在后侧的仆人在轻轻地着扇,萨尔狄斯神色淡淡地侧躺着,俯身跪在他跟前的女仆心地注意着他的眼色,见他的目光扫到桌案上的哪道食物,就赶紧去取,喂到他嘴前,他才张嘴吃一口。
脚边有仆从跪着轻柔地给他揉捏着腿,他轻轻地哼一声,立刻就有另一个仆人将冰镇的果汁喂到他嘴边。
那慵懒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早已习惯被人精心伺候的波斯猫,矜贵而又傲气十足,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身上华丽的金色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弥亚的眼瞬间眯了起来,掠过一道危险的光。
他快步走上前,随手捞起桌案上一块面包——白色,散发着甜甜的奶香味,和那一天粗糙到磨嗓子的黑面包完全不一样。
看着闭着眼,懒洋洋地张嘴,等着女仆将食物用银勺送入口中的萨尔狄斯,他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抢先一步将整个面包一头往萨尔狄斯嘴里用力一塞——
猝不及防。
突然被塞入大面包的萨尔狄斯瞬间噎住,猛地瞪起眼。
一旁服侍他吃饭的女仆惊呼一声,手中银勺都惊掉了,房间里的乐声戛然而止,后面扇的仆人的手也一下顿住。
整个房间里的时间就像是突然停止了一般,众人都瞪大了眼,一脸惊愕,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唯独跟在后面的棕发骑士长实在没忍住,哧的发出一声憋笑的气声。
“你是谁?怎么敢——”
被惊到的女仆反应过来,深知少爷那阴晴不定的脾气,生怕被少爷责罚的她赶紧抢先一步质问弥亚。
但是她那一句质问还没完,站在后面的骑士长就先一步开口,断了她的话。
“这位是弥亚少祭阁下,特勒亚大人特地从神殿请来为少爷祈示的。”
虽然弥亚在神殿之中只是个透明人,但是在外面,他这个少祭的身份还是相当能唬人的。
纳迪亚一,房子里的众人赶紧纷纷低头行礼,原本脸色不渝的女仆也惊慌地低下头,在心底庆幸自己还没什么不好听的话就被骑士长大人断了。
“好了,特勒亚大人了,以后萨尔狄斯少爷就交给这位少祭阁下,你们都退下吧。”
眼见一贯桀骜不驯,在萨尔狄斯少爷面前都不假颜色的骑士长在这位少祭阁下面前都表现得如此恭谨,房间里的侍从们越发大气不敢出一口,飞快地退了出去。
纳迪亚一手按在胸前,弯下腰,躬身向弥亚行礼。
“少祭阁下,我已经将您护送到了这里,接下来我还有军营的事务需要处理,所以就先退下了。”
他抬头,唇角带着笑意,目光深邃地和弥亚对视了一眼。
他:“如果您有需要,请随时召唤我来为您效劳。”
躬身行礼之后,他干脆利落地退出门外。
一出门,纳迪亚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实话,每次看到萨尔狄斯这么大一个人还每次吃饭都要人一口一口的喂的时候,他也觉得很不顺眼,总有种一把将食物塞进那个懒惰的少爷口中的冲动。
当然,他每次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而已。
没想到啊,这位少祭竟是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看到那一幕的时候都惊呆了,强忍着才没当场爆笑出声。
纳迪亚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疤痕,颇有兴致地想着,有这位少祭在身边,那位似乎已经开始有点不一样的娇气少爷以后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真让人感到好奇……唔,还隐隐有些期待。
…………
原本一屋子的人如潮水般退下去,消失得干干净净。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少年。
金发的少年还被突然塞进嘴里的白面包噎着,正趴在躺椅上,向外探出头,呸呸地往地上吐。
而另一个在旁边站着的蓝眸少年则是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变来变去的,很是奇怪。
真糟糕。
弥亚此刻很犯愁。
刚才一进门看到萨尔狄斯那副模样,陡然间火气窜头,他那暴脾气一下没能控制住,一个冲动就……
好慌。
他这个弱可怜又无助的白莲人设是不是要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