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嗯,侍女在你房间扫的时候发现的,送到了我那里。”
大祭司了个呵欠,看起来似乎很困倦,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模样。
“前几天你不是过来了一趟吗?应该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戴维尔王没有再话,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目光透出一分柔和,嘴角也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但是这丝笑意消失得很快,他手指按在黄金臂环上,似有些失神,眼底也泄露出一丝怅然。
大祭司抬眼看他一眼,神色淡淡的,立刻又移开了目光。
失神不过是一瞬间,戴维尔王的目光很快就回复到常日的明亮和果决。
他笑着:“伊缇特,你休息不成了,我那三位骑士团的统帅都已来到这里,等着你的召见,向你请求塞普尔的祝福。”
大祭司伊缇特不快地啧了一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没了神的祝福,他们就不会仗了吗?”他毫不客气地嘲讽,“既然如此,干脆背着神像去战场,至少神像还真能帮他们挡上一剑。”
对于大祭司的毒舌,早已习惯的戴维尔王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而房间里的其他侍女们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聋子。
伊缇特在抱怨了一句之后,没有继续下去,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当他起身之后,数名侍女在女官长的带领下快步走到他身边。
华丽的大祭司服饰早已准备好,手脚麻利的侍女飞快地将其穿戴在大祭司身上。两名侍女跪伏在地上,用带着花香的水轻轻抚平长袍下摆,保证下摆务必没有一点皱痕。
十分钟后,房间里的人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大祭司静静地站在那里,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颊上落下极浅的影子,如夜空般漆黑的发丝散落颊边。
雪白的长袍垂落在地面,袖口和衣角边缘是金色的丝线绣出的暗纹,并不明显,但是在走动间映着阳光就会若隐若现,给人一种低调的奢华感。
雪白长袍上有着如海洋一样色调的蓝色条纹,浅蓝色的长带系在腰间,边缘垂落浅色的流苏。
女官长将白金的头冠戴在大祭司漆黑的发上,躬身退到一侧。
安静地站着的大祭司睁开眼,
他有着一张英俊如雕塑的面容,鼻梁高挺,眉目深邃,唇形棱角分明,微微抿起时就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黑发下,湛蓝色的眼与白金头冠上那枚透亮的海蓝色宝石恍如一色。
当他用那双海一般幽深的眼注视着你的时候,目光仿佛能贯穿你的身体、你的灵魂,让一切污秽和丑陋都赤裸裸地展示在他的眼前,无所遁形。
塞普尔的大祭司站在那里,神圣而高贵。
他睁开眼,明亮的目光扫过身前,然后迈步从容向前走去。
当他走过站在旁边的少年时,伸出右手,轻柔地抚过弥亚的额头。
他:“塞普尔会庇护着你。”
大祭司的声音极有磁性,带着几分不属于人世间的空灵。
让人听着就不由得为之信服。
他神色淡然,似高空浮云,如湛蓝海洋的眼眸深处不见半点波澜。
那并非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如神祇一般不染人世间半点尘埃毫无感情的漠然。
然而——
在看到少年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模样时,伊缇特似乎没有感情的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他的手指极快地敲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伊缇特收回手,抬起头看向前方,当他走出这间房间的大门后,他就是众人眼中庄严神圣、不染尘世的大祭司。
…………
弥亚觉得自己心脏不太好。
十分钟,大变活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之前那个软趴趴没个正行的男人和刚才抚过他额头的高贵优雅的大祭司是同一个人。
前一刻是黄金臂环真正的主人的冲击,下一刻又是某位大祭司大变活人的冲击。
冲击太多,弥亚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麻木了。
他一脸木然地目送伊缇特大祭司离去,脑子已经短暂性地放弃了思考。
另一侧的戴维尔王见少年那副呆呆的模样,还以为他被伊缇特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模样给惊呆了。
非常能够理解少年此刻的心情,他不以为忤,走过去笑着拍了拍少年的头。
“抱歉,看来共进午餐的事情只能推后。”他温和地,“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只粗糙的大手掠过淡金色的发丝,弥亚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戴维尔王的左臂上。
黄金的臂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瞬,眼前黑发的王者和他记忆中紫藤花下黑发男人的影子缓缓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没有认错。
从黄金臂环上收回目光,少年垂下眼,散落下来的淡金色额发和细长睫毛掩住他眼底的神色。
他轻声:“好的,陛下。”
那副乖巧安静的模样之下,掩盖着是汹涌的滔天巨浪。
——那天和奥佩莉拉夫人私会的男人,就是戴维尔王。
…………
……………………
此时,特勒亚将军的府邸里很安静,仆从们在经过少爷的住所时都会下意识地放轻手脚。
因为这几天萨尔狄斯少爷的心情很不好。
而且,他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焦躁。
今天一上午,服侍少爷的仆从们一个个都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惹得少爷发火。
结束了上午的锻炼,萨尔狄斯正在吃午餐,脸色本就不好的他吃着吃着突然一把将银叉甩在餐桌上。
餐叉砸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惊得正在一旁倒果汁的侍女手一歪,果汁从杯口漫出来,流到洁白的桌布上。
侍女正慌着,突然听到萨尔狄斯问她。
“如果你想见的人没法来找你,你要怎么办?”
“啊?”
犯了错的侍女正处于战战兢兢的时候,来不及多想,赶紧回答道:“他没法过来找我的话,我会自己过去找他。”
侍女只是反射性地回答了一句,但是她这句话让萨尔狄斯眼睛一亮,脸上的烦闷立刻散去不少。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弥亚一连好几天都没能过来。虽然知道是因为祭祀仪式的缘故,但是萨尔狄斯还是心里有疙瘩。
自从和弥亚相遇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自己一个人待着了……每次一转头,看到身边空空荡荡的时候,他就很不舒服,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所以,这些天他心情一直都很不好。
现在他突然想到,弥亚来不了,他可以去海神殿找弥亚啊。
正好,弥亚来了他房间好多次了,他还从来没去过弥亚的房间。
这么一想,萨尔狄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我吃完了,你收拾吧……你等等,这个、这个。”
他叫住侍女,伸手一连点了好几个奶饼糕点蜜渍果脯之类的甜点。
他记得弥亚就喜欢吃这种东西,可他却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因为觉得甜得腻,于是这几天每次吃完饭这些甜点都会剩下来。
刚才他就是看到这些因为没人吃所以又剩下来的甜点时,突然心情糟糕得厉害,这才摔了餐叉。
不过,现在再看到这些甜点时,他心情好了很多。
他吩咐侍女道:“把这些给我装起来,放我房里。”
少年心底暗戳戳地琢磨着。
看,他把弥亚喜欢吃的东西给弥亚带过去,这样弥亚总不会再计较那天不欢而散的事情了吧?
萨尔狄斯平常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唯独今天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太阳走得特别慢。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西斜,他估计着神殿的仪式应该已经结束,立刻吩咐下仆给自己准备马车,要前往海神殿。
他的吩咐引起了轩然大波,更让仆从们惊慌不已。
因为少爷时候想要出门的时候,将军从来都不答应,少爷后面似乎就失去了出门的兴致,再也不曾提起过。
如今时隔多年,萨尔狄斯突然又提起要出门,他们想要请示主人,可是特勒亚将军现在身在海神殿,他们又不敢去扰夫人,更不敢违逆少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还是老管家做主,遵从少爷的命令安排了马车。
萨尔狄斯站在大门口,他注视着那座石柱拱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底却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
除了不久前被绑架那一次,他从未踏出过这座府邸。
是的,从出生以来,他从未从自己府邸中这座石柱拱门中走出去过。
当他时候提出想出去的时候,父亲拒绝了他的要求。
他的父亲对他:你天生有着异瞳,那是不祥的象征,会召来灾祸。
拱门大敞着,任何人都可以进出,唯独对他而言,这道府邸大门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面的世界严密地隔绝开来。
他的父亲将他牢牢地囚禁在这座府邸之中……不,或许该,是他自己将自己囚禁在了这里。
那天之后,他不再提起出去的事情。
反正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有什么东西,他都一无所知。
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对他来,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可以吸引他的存在。
出不出去,都毫无意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对于外面那个世界他还是很陌生,可是唯有一点萨尔狄斯非常清楚。
弥亚,就在外面的世界里。
将复杂的目光从石柱拱门上收回来,少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他迈步向前走去,流金色的发梢从他的眼角掠过。
他不想一直这样,待在府邸中被动地等待着弥亚来到他身边。
他不喜欢这种等待。
如果有一天,他等不到弥亚的到来,他该怎么办?
所以,他要去外面的世界。
他要去见弥亚——
少年向前走去,在大门之前,他停顿了一秒,然后,他的左脚迈了出去。
他的脚踩在坚实的石地上,他已踏出了大门之外。
这一瞬间,那道牢牢地囚禁住他十几年的无形的屏障,烟消云散。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仿佛有一把锁在他脚上十几年的无形的枷锁,在这一刻碎裂脱落。
就像是那一日的练武台上,明明疲惫不堪的身体,他却觉得自己的双手轻快无比。
站在大门外的马车前,萨尔狄斯回头看了一眼。
明亮的阳光之下,巨大的石柱拱门静静地伫立在地面上。
雕琢出的紫藤花蔓藤缠绕其上,点点阳光从镂空的缝隙中照在地上,平静而又华美。
原来这么简单。
他想。
原来从这座大门中走出去,竟是这么简单。
萨尔狄斯不再看去看那座府邸大门,一转身,钻入马车之中。
马车晃动起来,缓缓向着海神殿的方向行驶而去。
他坐在马车之中,摸了摸腿上的食盒。
阳光斜斜地照在少年的侧颊上,摸着食盒的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扬起唇角,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
现在,他要去见弥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