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又是一年初春之时,春日的阳光正是最舒适的时候,明亮而不刺眼,温暖而不火热。
庭院中,一名黑发青年坐在爬满了碧绿蔓藤的长廊一端的石亭中。茂密藤叶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清澈的流水从旁边的假山上流淌下来,坠入池水中,伴随着叮咚的落水声,带来细细凉爽的水汽。
青年的容貌虽偏硬朗了些,但是他温和的神色中和了面容上的硬朗,看起来给人一种温厚的感觉。
翻动手中的书页,他专注地看着手中厚实的书籍,仿佛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在书本之中。
一把七弦琴放在他的脚边,他面色宁静,舒展开的眉眼带着放松的痕迹。
啪嗒啪嗒。
突然响起的马蹄声破了此处的宁静。
但是黑发青年并没有因此露出不快的神色,而是抬头向前方看去,眼底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跑进来,到了庭院入口处,放缓速度而后缓缓停下脚步。
飘动的柳枝之下,马背上的少年翻身而下,身姿轻盈。
在他落下时,那淡金色的发丝就在空中轻轻飞扬而起,阳光跳跃在其中。
他的动作轻盈得仿佛是他的后背上有着一双无形的精灵的翅膀。
落地后的少年仰起头,细碎金发散落在线条柔和的颊边。他穿着简单利落的无袖短袍劲装,翻身下马时飞扬而起的单侧肩短披风轻柔地披落在他的左臂上,边角金丝线绣的金纹在翻飞中折射出一道微光。
“弥亚。”
黑发青年合上书本,笑着站起身,喊着少年的名字。
还是这幅样子,一点都没变。
他笑着想。
其他的祭司都是身穿长袍、服饰繁琐庄重,尽可能地展示出威严庄重的姿态。
唯有这位少祭,哪怕是在特殊的祭祀场合,也从来不穿厚重的长袍,总是一身简洁的白色短袍,身上的佩饰也极少。
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从来不会像其他年轻的祭司们一样刻意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而是毫不在意地散发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活力。
经常有人诟病这位特立独行的少祭,尤其是那些老古板的祭司们,他身为少祭却如此任性妄为,行为举止和服饰都不够庄重。
但是无论那些人怎么,弥亚依然是我行我素,完全不把那些人的话当回事,也不会因旁人的话而动摇或者改变。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这个少年身上。
“王太子殿下。”
抚摸了一下正在对他撒娇的骏马的鬃毛,被叫了名字的弥亚抬头,目光落在坐在亭边的帕斯特身上。
弥亚牵着白马走过来,白马的身侧挂着银饰白木的弓和箭筒。
这是这位少祭特立独行的又一证明。
少年的身体虽然略显纤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柔弱,而是带着一种柔韧的力量。
当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时,他射出的利箭能胜过绝大多数战士手中的利刃。
细碎的淡金色发丝下,一双宛如融化着天空海洋的湛蓝色眼眸清澈得仿佛能映出天空的朵朵白云。
当着双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仿佛能从那双眸中看到一望无际的广阔海洋。
少年的容貌清秀俊气,就像是黎明清时分沾染着露水的嫩叶,像是春日湖畔初绽枝叶的柳条。
当他向你走来时,就隐隐有一种绿叶般清新的气息迎面而来。
“你又去练箭了?”
“不,只是骑马跑了几圈。”弥亚,“你来很久了吗?”
“还好。”
帕斯特一笑,拿起脚边的七弦琴,抱在怀中。
“你上次哼的曲子我已经琢磨出来怎么弹了,帮我听一听,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左手按在弦上,他右手拨动琴弦,悦耳的声音伴随着清亮的流水声响起,萦绕在庭院之中。
弥亚在音乐声中牵着骏马走到溪水边,白马低头饮水,弥亚在一旁轻轻抚摩着白马的鬃毛。
偶尔,他会回头看一眼。
坐在亭角的黑发青年垂着眼,拨动着怀中的七弦琴。
每当这个时候,青年的神色总是特别的安宁,眉眼间透出隐隐的满足感。
看来,这位是真的很喜欢弹琴啊。
弥亚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着。
而且,实话,这位王太子在音乐上的造诣还真的挺高。
他哼出的之前那个世界的曲子,王太子只要听个几次,就能将其用七弦琴弹奏出来。当然,因为弹奏乐器的不同,曲调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区别,但是,就算有所不同,那依然是很美的曲调。
话回来,虽然时不时有人弹琴给他听是很好没错,但是——
“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
一曲奏毕,弥亚略感头疼地。
“帕斯特殿下,你一过来,那位老将军又要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那位老人现在对他是横竖看不顺眼,非是他带坏了王太子,故意引诱王太子沉溺享乐之中。
开玩笑,十天半个月弹个琴放松一下就叫沉溺享乐?
这位老人家是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荒淫无度吧?
老将军对王太子的严厉程度搞得他有时候都忍不住同情这位王太子。
还有,是这位王太子自己每隔十天半个月就非要往他这里跑,他难道还能拦着对方不让进?
帕斯特微笑地:“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是有大祭司护着你,外公就算再看你不顺眼,也拿你没辙。”
“所以,你这是拿我做挡箭牌?”
“没办法,能够让我安安静静弹一曲的地方,也只有你这里。” 帕斯特抚摩着怀中的七弦琴,神色温和地:“十多天里能有这么一会儿也好。”
如果在他的住所,别弹完一曲,他只要伸手碰一下琴弦,立刻就会有许多人劝他不要耽于享乐,不要沉溺于玩乐之中,要认真、要勤勉地学习、练武,为了成为优秀的王者,为了背负这个国家的未来,为了让所有人都认同自己。
他没有一刻的喘息之时。
他的外公从就严厉地教导他,他是王太子,所以他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优秀和强大。
尤其是这几年里,周围的人对他的要求越发严厉。
因为……‘那个人’的声名崛起。
想到这里,帕斯特的眼底渗出几分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七弦琴放下,站起身来。
“今天就到这里,我先走了。”
“好的,王太子殿下。”弥亚挥挥手,神色随意地,“想必这里你也已经很熟了,我就不送了。”
歪着头想了一下,他又:“真忍不住想要弹琴的话,可以过来。”
帕斯特笑着点了下头。
等走到庭院大门时,他回头去看,看到弥亚已经随意地坐在了溪水边的假山石上,手心捧着一个糖块,逗弄着白马。
骏马凑过来舔他的掌心,他就开心地笑了起来,身上被飞溅的水湿了也毫不在乎。
少祭这幅模样若是被那些古板的祭司们看见,肯定又是一顿唠叨——虽然弥亚根本不会把他们的唠叨当回事。
额发的影子落在帕斯特掠过一丝羡慕之色的眼底,让他黑色的瞳越发深暗了下去。
少祭,未来的大祭司。
明明和自己一样身负重任,被无数人盯着一举一动,可偏生这个少年能活得那么率性自我,那么自由自在,好像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束缚一样。
既然都是一样,为什么……他却做不到这样的自在?
…………
沐浴着上午时分明亮的阳光,帕斯特很快就回到了王宫。
刚进入大殿中,身板笔挺的老将军就领着数人快步向他走过来,一张脸板得紧紧的。
他本以为外公是因为他又去了海神殿而不满,心里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站住了等着被训斥。可是当老人走到他跟前时,他发现老人的脸色非常严肃。
其他的人也是看着他,目光中透出几分凝重,他这才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老将军面色肃然,开口道:“殿下,那位回来了。”
那位?
帕斯特想了想,记起来,那位镇守北疆的军团统帅纳迪亚是在今日返回王城述职。
“你是纳迪亚将军?他已经回来了?”
但是,如果只是纳迪亚将军回王城述职的话,不至于让外公露出这么严肃的神色。
老人的眼底掠过一道利光,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冷意。
他:“他这次回王城,将第三王子带回来了。”
“…………”
帕斯特抬起的手微微一顿。
第三王子,萨尔狄斯。
在最近这两年里,这个名字一直频繁地在他耳边响起。
两年前,敌国突然突袭波多雅斯国境,内地大军救援不及。
在这场紧急而又危险的战争之中,一名年仅十六的少年在北疆的战场上率领骑兵从侧翼冲击,一举贯穿敌军军阵,力挽战场危局。
少年一战成名。
那一战,让波多雅斯的第三王子萨尔狄斯的名字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中,为众人所知。
而那一场令世人瞩目的胜利,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在随后的两年中,萨尔狄斯征战沙场,一次又一次痛击敌人,一次又一次将那些因为他的年龄而轻视他的敌军武将击毙于他的马下。
他曾亲率一队骑兵潜入敌国之中,在斯顿王国的境内杀了一圈,最后在数万斯顿大军愤怒地追杀下依然成功突围回到波多雅斯,令斯顿人举国震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中下了他的赫赫威名。
现在,大陆已皆知其名,波多雅斯民众更是对此津津乐道。
那个带着半截漆黑面具的金发年轻人在战场上英勇善战,他的武勇世间难寻,他手中的长枪饮尽无数人的鲜血。
他如同一簇金色的火焰,灼热刺眼,将一切敌人烧为灰烬。
他如同一只刚刚成年的年轻雄狮,所到之处,震慑大地,令人闻而色变。
波多雅斯王国中,一颗名为萨尔狄斯的年轻将星已冉冉升起,万众瞩目,无人可遮其光芒。
而这一切,成了外公和他身边的人焦躁的根源。
在一片沉寂中,有一人躬身,低声对帕斯特:“王太子殿下,陛下正在接见纳迪亚将军,三王子人已经在外面了,您最好先去见他。”
帕斯特点了点头,转身向大殿外走去。
同一时间,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一个年轻人走进大殿。
他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之下,一头金发在阳光中闪耀着明亮的光华。
当帕斯特看见走进来的年轻人时,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存在于他记忆中的,还是他这位王弟四年前的模样。
四年前,那个矮了他一截的少年容貌秀美绝伦,如一朵养在温室中的玫瑰花,又如同一只金丝柔软的波斯猫,更如艺术家精心雕琢出的纤细的艺术品,精致而又美丽。
而如今,当初精致秀美的少年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向他走来的年轻人身形高大,几乎已与他比肩,体态修长而又强健,再不复当初那种纤细的模样。
这种强健却不是那种壮硕的强健,而是一种匀称得恰到好处的强健,如同艺术家精心雕刻出的石像那般让人赏心悦目的健美。
年轻人有着一张极其俊美的面容,眉眼中还隐隐残留着少年时的痕迹,但是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和柔美,彻底蜕变,变得极具攻击性。
剑眉末梢带着锐利的弧度,没入金色额发中。
鼻梁高挺,脸部轮廓变得硬朗而深邃,当那淡色的薄唇抿起时,就越发给人一种凌厉感。
他颈后一簇金色长发束成一束,束着金发的发绳已非常陈旧,但是干净而又完好,显然是一直被精心地保养着。
他穿着一件极为宽松的衣服,两侧从肩部往下,收拢在腰间深色的腰带上,直接敞露出大半的胸膛和半的腹部。
这种在某些老古板看来颇为衣冠不整的衣着穿在萨尔狄斯的身上,却越发衬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尤其是那一双极为修长的腿,穿着漆黑长靴踩在青石地板上,给人一种强而有力的感觉。
敞露出的胸口和腹部肌肤是常年日晒形成的健康的麦色,有着漂亮的肌肉纹路弧线,腹肌轮廓分明,一眼看上去就能感觉得到,那紧致的肌肉里蕴藏着随时都能爆发出的强大力量。
年轻人从容地站在大殿上,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看似万事不放在心上,看过来的目光都是轻描淡写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头年轻的狮子悠闲地趴在地上,它高傲而强大,对于四周那些威胁不到它的存在毫不在意。
金色发丝散落在他俊美的颊边,如果年少时像是波斯猫细腻柔软的毛发,现在更像是年轻雄狮金色的鬃毛,给他添上一分危险的气息。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形的震慑力。
………………
将心底掀起的波澜压下去,帕斯特温和地笑着向他的王弟走去。
可是就在他刚刚走近萨尔狄斯的一瞬间,原本以一种不太在意的神色看着他的萨尔狄斯忽然剑眉一挑。
异色的双瞳盯住帕斯特,萨尔狄斯的目光突然就变得锐利起来。
就像是原本安逸地趴在地上的雄狮,在自己的领地被侵犯时猛地起身,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他盯着帕斯特,鼻子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
等确认之后,他的眼神越发危险。
他突然开口,低声:“你身上有弥亚那里的莲花香味。”
帕斯特:“???”
这些年来无数大场面都能从容面对应付过去的王太子在这么一句话面前竟是瞬间卡了词,半晌都不知该什么才好。
他整个人有点懵。
好歹是四年后的兄弟相见,不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也不各种明枪暗箭……结果这家伙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就这——?
如果不是从养成的良好仪态,帕斯特的嘴角恐怕已经忍不住抽搐了。
还有,少祭所的莲花香气和他宫所里、或者其他地方的莲花香气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这个王弟究竟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等等,他这个王弟是怎么在四年之后都还记得少祭所的莲花香气的?
槽点太多以至于帕斯特一时间无言以对,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萨尔狄斯是凑近他低声的,声音很,旁边的人都听不见。
他那一瞬间不合仪态的懵然神色也没被人看到。
而这时,他看见萨尔狄斯突然转身,似乎要走。
他错愕地问道:“萨尔狄斯,父王等下就要见你……你要去哪里?”
“找人。”
两个字,简单明了。
甩下这两个字的萨尔狄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王宫,将他的王兄——以及他的父王抛在身后。
要知道,他本来就是因为被纳迪亚念叨得不耐烦了,才勉强跟着纳迪亚先来王宫和父王见上一面。
虽然人在王宫,其实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
当从帕斯特身上嗅到那熟悉的香气之后,他半秒也待不下去,径直抬脚走人。
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算去向某人兴师问罪。
他要质问那个他在四年中无时无刻不惦记着的家伙,为什么在他不在的时候随意让别人进入本该只属于他的地盘!
…………
……………………
弥亚今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先是上午去城外正在修建的新神庙那里巡视一圈。
然后去一趟塞普尔之塔的祭坛,将大祭司的符文送入祭坛中,换下掉旧的符文。
接着,回海神殿吃饭。
再来,下午又要出城,去城外稍远处的狩猎场训练箭术。
就这样,一整天过去了,等到日头西斜,觉得身体颇为疲惫的弥亚想着这附近正好有一个山谷温泉,就算去泡温泉让身体舒缓一下,于是没急着回城,带着侍从们去了山谷。
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天色暗了下来。
灯火点燃,像是落在山谷中的一簇簇星光。
初春的夜风带着凉意,在山谷中掠过,让初绽嫩芽的枝叶在风中微微摇动。
夜风虽然凉,但是山谷的温泉却很温暖。
这一处的山谷温泉三面都是山壁,唯有一面是入口,法埃尔早已退出去,带着侍卫把守在入口处,防止他人或是山间动物意外闯入。
弥亚趴在温泉水池边,舒服得眯起了眼。因为这里是露天的野外山谷,所以他只脱了披风和靴子,穿着那身无袖短袍直接浸在温泉之中。
湿就湿了,等会儿换一件就好。
经过下午剧烈的运动后有些酸疼的肌肉浸在温水中后舒服了许多,温暖而又柔软的触感包裹着身体,水波流动中抚去身体里的疲倦。
山谷中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潺潺流水声、偶尔响起的清脆的鸟鸣声,萦绕在耳边,星光落地,人仿佛置身于天地之间。
这种惬意的感觉让少年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他懒洋洋地趴在池边,被水汽熏得微微泛红的颊贴在凉凉的白石上。
热气冉冉升起,让那白石水池上总是盘旋着一点朦胧的雾气。
看得久了,仿佛视线也跟着朦胧了起来。
倦意不知不觉涌出来,弥亚想着,反正待会儿法埃尔就会进来叫他,干脆就翻了个身,在温泉池中寻了个很浅的地方,改成仰躺,想要憩一会儿。
缭绕的雾气盘旋而上,消散在黑夜之中。
夜空之中群星闪耀,仿佛一连串点缀在黑丝绒垫上的水晶宝石。
注视着这美丽的星空,弥亚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夜色寂静无声,少年在夜色中憩。
却忽然有人破了这一刻的寂静,趁着夜色而来。
漆黑的长靴踩在湿润的白石地上,来人向池边沉睡着的弥亚走去。
弥亚安静地躺在温泉浅池处,大半个身子浸在温泉中,肩以上靠在石岸上。他仰着头,湿润的淡金色发丝散落在白石之上,发梢里渗出的水滴从光滑的石面滑落。
朦胧的星光下,来人高大的身躯俯下,屈膝半跪在弥亚的头顶之前。
恰好和弥亚躺着的姿势完全相对的方向。
因为弥亚仰面躺着,来人俯身低头去看时,就能将下方少年的整个儿看入眼中。
“还真是……几乎都没怎么变。”
喃喃的自语声,像是不愿吵醒沉睡中的人,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月光映在那双特殊的异色瞳孔中,来人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起一抹弧度。
他抬手,摘下右颊上漆黑的面具,然后伸出手,指尖捏住一缕散落在石面上的淡金色发丝。
那缕发丝是湿润的,一碰就将水汽染在了他的指尖上。
发丝那种柔软的感触仿佛通过他的指尖渗透到了他心底的深处,原本因为那家伙身上染上的熟悉香气、还有遍地寻不到人而积累到即将火山爆发的怒气在看到眼前人的瞬间,已彻底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握着指尖的那一缕金发,他心底只满满地都只剩下柔软的痕迹,像是晴空中白云一朵一朵软绵绵地将他的心包裹起来。
轻轻地揉着指尖湿润的金发,来人的目光落在弥亚的脸上。
目光仿佛是在实质性地描绘着一般,细细的,一寸一寸的,从许久不见的少年的脸上掠过。
少年的面容是极其清俊的,似春日嫩叶,此刻被水汽一浸,越发沁人。
细长的睫毛缀着点点水汽,偶尔微微动一下,细水点折射着星光,仿佛是微微光点撒落其中。
弥亚浅睡着,仰着头,白皙的颊上带着一抹热气熏出的绯红,微张的唇吐出浅浅的气息。
那唇色仿佛是似熟未熟的水蜜桃,带着明明尚还青涩却又诱人的粉意。
莫名的,来人咽了一下喉咙。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喉咙有点渴。
他觉得这种感觉应该是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怎么没喝水的缘故。
目光难以自控地定定地落在染着水痕的唇上,或许是因为突然记起四年前分别时的那一幕,也或许是因为被热气熏到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颊隐隐有些发烫。
他想要将目光从弥亚的唇上移开,偏生就在这时,雾气凝聚成的细水珠在那粉色的唇珠尖儿上显现,沿着粉嫩的唇瓣滚落下去。
那一滴水珠,仿佛滚在了某人陡然发烫的心尖儿上。
异色的瞳孔蓦然变得深邃起来,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一手撑在岸边,向前倾身,深深地低下头去。
束成一束的金色长发随着他的俯身从他侧肩垂下来,落在他身下少年的肩上,发的末梢整个儿都没入水中。
他的唇轻轻地落在少年微张的唇上,在对方唇上滚动的细水珠瞬间滚入他的唇中。
甘甜的水珠入唇即融,仿佛缓解了一点喉咙里的干渴。
但那只是一瞬。
在一瞬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从整个身体深处席卷而出的因不满足导致的强烈空乏感——不够——完全不够——更多的——
就在这时,被偷吻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
当弥亚睁开眼的时候,他的脑子在刹那间是空白的。
不怪他反应迟钝。
毕竟任谁在一睁眼就看到一大片敞露着的麦色胸膛近在眼前——近得只要一抬头就会碰到的地步时,脑子都会短暂性地停止思考。
下一秒,从唇上传来的被亲吻的柔软触感唤回了弥亚停滞的思绪。
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不假思索的,弥亚一拳猛地挥出——
砰!
猝不及防的,在四溅的水花中,偷吻者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中被这凶猛的一拳击中。
正中右眼,分毫不差。
夜空下响起一声疼痛的闷哼声,叱咤战场令敌人为之胆寒、已许久不知受伤是什么滋味的某人在回到王城的第一天。
负伤。
嗯,右眼眶多了一圈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