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沙地上一片寂静,众人鸦雀无声。
一半是因为反应不及,一半是因为被突然发生的惨案给惊到。
塔卡拉祭司长仰面朝天躺在沙地上,身下本是雪白的沙粒已被染成血色。
他睁圆了眼,以一种睁大到眼角都快裂开的扭曲表情盯着天空。
他的嘴还张着,似乎想要些什么,却因为喉咙被割裂的缘故连最后一句遗言都来不及出。
凝固在他眼底地满满都是不信、不甘和绝望。
萨尔狄斯轻蔑地俯视了地上老朽的家伙一眼,移开目光,抬手,随意甩了甩手中长剑。
沾在剑刃上的血滴被甩落在沙粒上,迅速浸透进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当从老祭司喉咙里喷出的血猛地溅到自己身上时,中年将军的思绪都停滞了一瞬。
他怎么都没想到,萨尔狄斯竟然动手就动手。
这位王子根本不屑与他争辩,干净利落地一剑杀了塔卡拉祭司长。
这、这简直就是——
不可理喻!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竟然不定罪就直接动手杀人?而且还是在戴维尔王的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抬眼,眼底利光向萨尔狄斯直逼而去。
“萨尔狄斯王子。”他神色阴沉地,“就算身为王子,也不能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萨尔狄斯又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依然没有到他冰冷的眼底。
“嗯。”
他嗯了一声,依然是那种轻描淡写的口吻。
他手:“我就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你能拿我怎么办?”
萨尔狄斯之所以任由谋害弥亚的低阶祭司在海中死去,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就算留下那个人证也没有任何用处。
就如同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
哪怕人证物证俱全,想要庇护王太子的那个人也会对其视而不见。
既然如此,他同样也可以利用那个人护短这一点。
中年将军被萨尔狄斯这么一堵,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萨尔狄斯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萨尔狄斯昂头,明明身高和中年将军差不多,但是那姿态就像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对方。
“敢伸爪子,就要做好被人剁掉狗爪子的觉悟。”
他微扬的唇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来一只,就剁一只。”
异色眼眸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被额发阴影笼罩的眼底仿佛有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在蠢蠢欲动。
那眼神,让人看着就发憷。
就如同他听起来很平静却莫名让人后背发寒的声音。
“我就看到底能有多少只爪子。”
萨尔狄斯的话让不少人心底微震。
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这种近乎直白的警告话语,配合着地面上祭司长的尸体,在众人的心底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以后若是……
他们一定会慎之又慎。
毕竟眼前这位第三王子可不是一个会和你讲理讲证据的人,人家动手就动手,杀你就杀你。
毫不含糊。
没人想落得塔卡拉祭司长这种一句遗言都留不下来的凄惨下场。
“当然,我想剁的不仅仅只是爪子。”
萨尔狄斯用极轻的,只有离他最近的沙拉姆将军才听得到的声音道。
“下次要做什么,直接对我来。”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又让人丝毫不敢忽视。
“如果你们再敢碰弥亚一下……”
话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越过沙拉姆将军的左肩,看了不远处的王太子一眼。
那一眼让沙拉姆将军肩膀陡然绷紧。
杀意。
他在萨尔狄斯王子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沙拉姆将军的胸口紧缩起来,他知道,萨尔狄斯王子就是要给他看到。
【如果你们再对弥亚下手,我就会对王太子下手。】
那种仿佛是潜伏在森林深处的猛兽般危险的眼神在如此告诉他。
这不是虚张声势。
萨尔狄斯王子的眼神是认真的。
这位思维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去衡量的王子是真的敢对王太子下手!
沙拉姆的眼神瞬间变得凛冽起来,凌厉地注视着萨尔狄斯。
王太子就是他和父亲大人的逆鳞。
他绝不容许任何危害到王太子的可能性存在。
他本就是战场虎将,如今气势一开,征战沙场多年养成的煞气尽数涌出,向萨尔狄斯扑去。
然而,面对战场老将的气势,萨尔狄斯一身气势竟是不逊其分毫。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狭路相逢的气势撞在一起隐隐像是形成了无形的旋涡,向着四周席卷而去。
让四周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压抑至极,空气都仿佛为之凝固。
“萨尔狄斯。”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来。
弥亚轻声喊着萨尔狄斯的名字,手指按在萨尔狄斯的握剑的右手上。
他:“我的脚很疼,我需要治疗。”
仅仅这么一句话,就让萨尔狄斯浑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瞬间一敛。
他立刻将沙拉姆抛到一边,转头看向身后的弥亚,当看到少年那张苍白的脸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心疼的神色。
“很疼?”
他低声问。
“嗯,疼。”
弥亚声回答。
没有人注意到,当沙拉姆向萨尔狄斯气势一放时,站在一旁的戴维尔王脸色也随之一沉。
他沉着脸本想张口喝止沙拉姆,只是还没来得及话,弥亚抢先一步开了口,结束了那两人的对峙。
“好了,萨尔狄斯,不要再胡闹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戴维尔王终于开口。
他一双眼缓缓地从众人身上扫过,那目光中无形的威严让众人纷纷低头,包括沙拉姆,他低头退到一边。
用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瞥了沙拉姆一眼之后,他看向萨尔狄斯,沉声斥责道:“塔卡拉祭司长虽然有罪,但是你也不能就这样杀人。在边疆军队里待得太久,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这话让众人面面相觑。
戴维尔王的一句话,直接定下了死去的祭司长的罪名。
而萨尔狄斯也从无故杀死一位德高望重的祭司长,变成了仅仅是不懂规矩才亲自动手杀死有罪的祭司长。
戴维尔王对萨尔狄斯的维护之心,一览无遗。
“陛下,这……”
沙拉姆将军错愕地抬头,忍不住想要些什么。
戴维尔王挥了下手,沙拉姆满肚子的话卡在喉咙里,他闭上嘴,不甘地低头。
戴维尔王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祭司长的尸体,然后抬眼看着向萨尔狄斯。
“在庆祝你的成人礼之前,你就呆在自己房间里面壁思过,重新好好的学习规矩吧。”
他,
“弥亚的伤势不能耽误,萨尔狄斯,你先带他回去治伤。”
萨尔狄斯没有再什么,转身向弥亚伸出手。
弥亚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正等着他搀扶自己,谁知对方双手一伸,又是不客气地将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
躺在萨尔狄斯怀中的弥亚无奈地吐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萨尔狄斯抱着弥亚快步走到祭坛区域的边缘,一声唿哨,骏马循声跑来。
他将弥亚往马背上一送,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
一手拽着缰绳,他一手将弥亚紧紧地护在怀中,然后纵马飞快地向王城的方向奔跑而去。
一直静静地站在戴维尔王身后的王太子帕斯特抬头看去,只能远远地看见一个影子。
他收回目光。
没人能看懂此刻他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情绪。
…………
……………………
等仪式的后续事情处理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已是傍晚时分。
戴维尔王已经回到王宫。
此刻,他坐在议事房的白玉石座上,两手搭在扶手两侧。
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人,老将军和老将军之子沙拉姆。
他让帕斯特先行回王太子所休息,却让那两人留下来。
天空落下的光线已开始暗淡,房间尚未点燃灯火,戴维尔王坐在白玉石座上,目光扫过恭谨地低头站在下方的两人。
然后,他开口。
“卡亚。”
如王的影子一般的老侍从悄无声息地站出来,躬身站在国王面前。
“去详查塔卡拉祭司长的罪证,不止是这一次仪式,而是迄今为止所有的,公布出来。”
老侍从点点头,后退一步,隐入一侧的影子里,很快消失在房间里。
戴维尔王下达的命令让下方的两人同时皱起眉,父子俩互看一眼。
沙拉姆忍不住上前一步。
“陛下。”他开口道,“您这样偏颇的做法只会让萨尔狄斯王子行事更加肆无忌惮,这样……”
“沙拉姆啊。”
沙拉姆的话还没完,就被戴维尔王断。
“我是不是老了?”
突然转开的话题让沙拉姆将军怔了一下,他赶紧:“怎么会,陛下您正处于春秋鼎盛之时,身体也很强健……”
他的话再一次被断。
戴维尔王冷冷地俯视着他,:“是吗?我还以为,你,沙拉姆,还有你的父亲,以及那个祭司长,你们都认为我已经老了。”
心里咯噔一下,沙拉姆了个寒颤,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站在他身侧的老将军也猛地单膝跪地,深深地低下头。
那个一力挽救了分崩离析的波多雅斯、更让其繁荣壮大的王者魏然坐在他的王座上。
哪怕两鬓已有些许斑白,黑发王者的身板依然健壮挺拔,他的身躯依然高大。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座上,只是一个俯视的眼神,那磅礴的威压感就让整个房间的空气近乎窒息。
“沙拉姆,纳尔特,你们觉得我老了。”
“老得可以随意敷衍了。”
“老得杀不动人了。”
“是不是?”
一句句质问,一句句诛心之言,让沙拉姆冷汗直冒。
他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就算没有抬头,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上方那双威严地俯视着他的眼神。
后颈寒气直冒,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起来。
“惩罚?为什么要惩罚?萨尔狄斯杀得好。”
“塔卡拉那个家伙,竟敢在我的两个王子之间兴风作浪,死不足惜。”
国王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国王的脸半边处于微光之中,半边陷于阴影之中。
“就算萨尔狄斯不动手,塞普尔因仁慈不降罪于他,我也不会放过他。”
“他早晚都得死。”
沙拉姆深深地低着头,从前方传来的可怕的压迫感让他大气不敢出一口。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直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旁边一眼,他的父亲纳尔特单膝跪在地上,同样深深地低着头,脸上露出一丝惶恐之色。
他忽然醒悟过来。
由于一直以来戴维尔王对王太子的偏颇和庇护,让他和父亲逐渐不知轻重。
“我护着帕斯特,因为他是我的王太子。”
“我想让波多雅斯安稳。”
傍晚时分的房间光线很暗,但是戴维尔王的眼却是炯然有神,灼灼然俯视着跪在下侧的两位下属。
他的目光深邃如看不到底的深海。
“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会坐视他人伤害萨尔狄斯。”
“别忘了,他同样也是我的孩子,更是波多雅斯的王子。”
戴维尔王俯视着下方的两人。
一位是多年前将他从别国救出来、竭尽忠诚将他护送上王座现已头发花白的老人,同时,也是他前任王妃的父亲。
另一位是追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几十年,有着深厚感情的下属,亦是前任王妃的兄长。
此时此刻,那两人皆是诚惶诚恐地跪伏在他的脚下。
他俯视着他们的,是作为上位者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
他注视着他们的,是身为王的眼神。
王的威严,不容碰触。
“沙拉姆,从现在起,你卸任枪之骑士团的统帅一职,半个月之内前往东南方海域,负责镇守海疆。”
沙拉姆深吸一口气,低下头。
“是的,陛下。”
他回答道。
他闭上眼,被额头渗出的冷汗濡湿的一缕发丝紧贴在鬓角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