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落日之后,白日里热闹喧哗的城市逐渐安静下来。
夜幕上,点点星光已经亮起。
城主府的高塔之上,弥亚坐在宽敞的平台之上。
冬日来临,气候转凉,太阳一落山,温度就迅速降了下去,如今舒尔特城中的人们都换上了长袖长裤。
冰凉的夜风从高空中刮过,掠过少年的颊边,吹动他的衣角。
弥亚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广阔的夜空。
星光落进他的眼中,在他眼底点起细碎的微光。
就在弥亚正望着夜空出神的时候,一件厚实的披风落在他身上。
给弥亚披上披风的萨尔狄斯摸了摸弥亚的脸,当感觉到他脸上的凉意时,不快地皱了下眉,伸手用披风将他整个人裹得更紧。
萨尔狄斯径直在他身边坐下,然后,一伸手,将少年整个人搂进怀中。
突然就被搂入对方怀中的弥亚眨了眨眼,他张嘴想要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风吹来。
他这才发现萨尔狄斯坐在夜风吹过来的方向,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凉风。
萨尔狄斯开口问道:“你在担心?”
弥亚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们这里已经收到了从王城传来的消息。
戴维尔王率军亲征西海岸,安提斯特将军率领盾之骑士团随军出征。
“不用担心,戴维尔王那家伙虽然讨厌,但是他仗的本事不差。”
萨尔狄斯摸了摸弥亚还有点凉的颊,一边用掌心的温度将其捂暖,一边低声道。
他虽然讨厌那个人,但是不可否认,那个人在战场上的确很强大。
那一天的战斗,若是那个人还处于全盛时期,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击败对方。
“…………”
弥亚垂眼,没有话。
如果是以前,他当然不会担心。
但是那次在来舒尔特城的路上意外与戴维尔王遇上之后,他总觉得,戴维尔王的状态很不对劲。
就像是希迪尔的那样,那个人似乎彻底失去了精神气,如同一株逐渐腐朽枯萎的参天大树。
据,他在回到王城之后,也是日日酗酒,醉生梦死。
……
以这样的状态出征真的没有问题吗?
这一次的战争,波多雅斯真的能取得胜利吗?
尤其是在得知伊缇特老师也一并上了战场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弥亚总觉得很不安。
就像是冥冥中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有些苦恼。
明明当初他可以看见萨尔狄斯的灾难,看见庞维城的灾难,那么为什么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抬眼。
冰凉的夜风吹得他细碎的额发在眼前拂动不休,即使披在身上的披风以及萨尔狄斯拥着他的手臂,也挡不住从缝隙中透过来的凉意。
他的目光带着迷茫和不安,望向漆黑的夜空。
但愿这种不安……只是他的错觉。
…………
……………………
波多雅斯的西方是长长的海岸线,从北往南,海岸线一路下来有着不少城市,处于最下方的就是王城。
纳塔贝尔城位于这条海岸线的中间位置。
自它往北,已经有三座海岸边的城市被海上民族毁灭。
纳塔贝尔城先是经历了地震、海啸,现在,他们城墙裂开的部分尚未来得及重建起来时,可怕的海上民就突然袭来。
对它来,尚未开战,就已处于极其不利的处境。
从遥远的海面上吹来的风在平坦的大地上一掠而过,那风席卷着地面上血腥的气息。
一场惨烈的战斗正在这片大地上上演。
纳塔贝尔城的前方是一片平原,从海岸边走来,通过这片平原,就能抵达城前。
同时,还有一条宽大的河流从城中流向大海,那是城市连接大海的航道。
航道之中有闸门拦住入海口,只是经历过地震海啸之后,这道巨大的闸门已没了以往的坚固。
因为闸门进不了河道,海上民那数不清的船舰暂时汇聚在海岸边,手持短剑和盾牌的战士源源不绝地从船上涌出,踏着地面奔袭而来。
他们就像是滚滚乌云从深海中飘来,黑压压的一片,带着撕裂大地的暴风雨向纳塔贝尔城袭来。
那片平原上,波多雅斯的战士和海上民的战士狠狠地厮杀在一起。
海面上的风在呼啸着,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滔天的煞气冲向天空厚厚的云层。
大地上,兵刃的撞击声在空中此起彼伏。
长矛破空而来,贯穿马背上的骑士的胸口。
坠落在地面的身体被马蹄踩踏而过。
这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海上民的战士们势不可挡。
他们高大的身躯是如此的雄壮。
他们一个个力大无穷。
他们手中的坚硬盾牌能挡住刺向他们的长枪利剑。
他们所持的短剑更是锋利无比。
他们就像是一头头凶猛而又嗜血的野兽,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杀得双眼都染成了血一般的赤红色。
他们战斗起来时就宛如发狂一般,不死不休。
那一股凶悍的气势骇人到了极点。
骏马凄厉的嘶鸣声此起彼伏,长矛贯穿了它们的身体,利箭射落了它们背上的骑士。
波多雅斯的战士拼命地抵抗着海上民的战士们,却依然挡不住敌人凶猛的攻势。
这群彪悍而又残忍的海上民就像是滔天巨浪,一波又一波呼啸而来,几乎要将一切吞噬在他们的脚下。
纳塔贝尔城如同暴风雨中弱不禁风的舟,在疾风暴雨的肆虐下,摇摇欲坠。
波多雅斯大军在节节败退。
戴维尔王骑马在战场中冲杀着,他身上的白甲在光下折射出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却已大半被鲜血覆盖。
他一挥手,一枪重重地刺穿敌人的喉咙。
他在剧烈地喘息着,握着利枪的右手在止不住的发抖。
他的军队在败退。
他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场,双目赤红。
不……
不该是这样……
“陛下,这一战我们恐怕……”
“住口!”
他怎么会败?
他怎么可能再一次战败!
就在此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
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远方,那扇从大海前往纳塔贝尔城的航道中的闸门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从船舰上投掷来的巨石,在不久前的地震和海啸中本就损毁严重的它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轰然倒塌。
那无数停靠在海边的战舰上传来高亢的呼喝声和欢呼声。
与之相反的是此刻一片寂静的纳塔贝尔城。
这一瞬间,波多雅斯人的心凉到了极点。
纳塔贝尔城为数不多的战舰早已被无数的海上民船舰包围击毁、沉入海中。
此刻,闸门一毁,航道大开,一艘艘巨大的船舰驶入航道,向着纳塔贝尔城驶来。
这些船舰在驶近城市之后,立刻将数不清的火箭和火石从船舰上向纳塔贝尔城投掷而去。
城内的房屋被砸碎,无数地方燃起大火。
城内的民众们惊慌失措,哭喊悲鸣着,四散而逃。
与此同时,利箭如雨,自高大的船舰上居高临下地向波多雅斯士兵们射来。
本就在海上民那强悍的陆地战士的压迫下节节败退的波多雅斯士兵这一刻更是伤亡惨重,无数士兵倒在箭下。
鲜血染红了这一片的大地。
“陛下,先撤退吧!”
“不!”
“再这样下去伤亡只会更加惨重——”
“不。”
戴维尔王喘着气,双眼通红。
“我还没有败。”
强烈的不甘充斥着他整个身体,他的眼底迸出疯狂之色。
“我怎么可能战败!”
他低吼着,挥起长枪,冲入战场。
“陛下——!”
他不能败。
他不能再一次战败。
他比任何人都还要迫切地渴望着胜利,足以证明他依然是那个强大的王者的胜利!
更何况……
他想起昨晚他率军赶到纳塔贝尔城时,城中的民众们欣喜的笑容。
他们欢呼着,迎接他的到来。
他们原本惶恐不安的目光,因为他的到来变成安心的神色。
在这些子民的心中,他一直都是那个强大无比的王者。
他们深深地信赖着他、依赖着他。
他们坚信,他会保护他们,正如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守护着波多雅斯一般。
眼底的怒火在灼烧,戴维尔王在战场上凶狠地厮杀着。
他手中的长枪每一次挥动,都会贯穿一个敌人的身前。
鲜血在空中四溅,他将冲向他的敌人一一击毙在他的马下。
没有人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看。
他依然还是如此的强大!
他绝不会战败在这里——
然而,长时间的酗酒终究还是让他的身体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地垮了起来。
在一阵凶猛的冲杀之后,他终于力竭。
当他再一次强行将长枪刺向敌人时,他已经微微颤抖的手再也无法刺出强劲的力量。
这力竭的一枪不仅没有刺伤敌人,反而被那个健壮的海上民战士一把抓住长枪,狠狠一拽,竟是将戴维尔王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从疾驰的马背上重重摔倒在地上,他瞬间眼前一黑。
被甩出去的长枪在空中飞跃着,斜斜地插在一旁的大地之上。
等他从眩晕中恢复视力的那一瞬间,他看到的是从上方凶狠地刺向他的短剑。
身经百战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剑,挡住劈下来的那一剑。
铿!
戴维尔王眼角猛地一跳。
他手中的匕首在双剑交击的一瞬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应声而断。
他的匕首竟是被对方一剑砍断。
眼看敌人在砍断他的匕首之后再度一剑刺来,戴维尔王眼底凶光一闪,他抬脚,用尽全身力气一脚将对方踹飞出去。
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他猛地反扑上去,压在对方身上,一只手死死按住对方拿着短剑的右手,抬手用手中的断刃狠狠地割破了敌人的喉咙。
断气的男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从他喉咙里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草地。
戴维尔王压在死去的敌人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在生死之间他凭着一股狠厉之气反杀,此刻已是彻底力竭。
白发从他颊边凌乱的散落下来,混合着汗水黏在他的颊边。
因为极度的缺氧,胸口像是被火灼烧着一般,火燎火燎,痛得厉害。
他闭上下眼,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体也已经衰老,一场激烈的战斗已让他疲惫不堪。此刻,他握着断剑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止不住地轻颤着。
喘了好一会儿,他试图起身站起,可是起身时一下没站起来,微微一晃,又跪落在地上。
就在他一手撑起再一次想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破空声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回头。
明亮的阳光从天空照下来,戴维尔王的瞳孔陡然放大。
自他身后向他挥来的冰冷利刃映在他的瞳孔中,由远及近——
利刃刺入血肉。
飞溅的鲜血落在戴维尔王颊边凌乱的白发上,将其染上一抹血色。
挡在他身前的年轻将军一剑重重挥下,劈裂了敌人的胸口。
下一秒,安提斯特向后倒下。
戴维尔王下意识伸手,接住倒下的安提斯特。
接住那具倒下的身体的手摸到了滚烫的湿意,他一抬手,看到的是满手的鲜红。
……………
……………………
纳塔贝尔城一战,戴维尔王率领的波多雅斯大军大败,战死者无数。
波多雅斯大军退守戈莫雅城。
纳塔贝尔城陷落。
占据这座城市的海上民族烧毁了城中的房屋,砸毁城中的建筑,屠杀了城中来不及逃走的近万名波多雅斯人,无论男女老少。
那一天,纳塔贝尔城临近的海域被鲜血染红。
在将纳塔贝尔城毁于一旦之后,海上民族再度驾驶无数战舰沿海岸线南下,向戈莫雅城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