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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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刚刚见势不妙冲过来的少年急促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响。

    咔擦。

    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黑曜石的椅背左上角再度裂开一道细缝。

    被拳风刮起的那几缕流金色的长发在寂静之中轻柔地飘落。

    那是与从萨尔狄斯肩上滑落在胸前的金发一样的颜色。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金色,偏生不知为何,王妃的金发就是给人一种冷寂至极的感觉,与萨尔狄斯金发的耀眼夺目完全相反。

    萨尔狄斯的眼底清晰地映着近在眼前的这个女人美得惊人的面容。

    异色的虹膜边缘仿佛有冻结的风霜弧光掠过,他的眼底,隐约在风暴在肆虐。

    只是那可怖的风暴被它的主人强行压抑了下来。

    “你想怎么轻贱自己都随你。”

    萨尔狄斯,他收回手,直起身。

    他面无表情地:“但别恶心我。”

    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萨尔狄斯转身就要走。

    只是他刚一转身,就差点和正站在他身后的弥亚撞个正着。

    弥亚整个人就杵在他跟前。

    仰着头,睁着一双沁蓝的眼盯着他。

    前一分钟还秒天秒地的狂暴大狮子瞬间蔫了。

    他抿了抿唇,声:“我没有到她。”

    弥亚没搭理他声的辩解,径直道:“把手给我。”

    “……哦。”

    被抓到现行的大狮子很乖地举起爪子。

    弥亚握住萨尔狄斯的手,看了一眼便皱起眉来。

    就算武力再强,终究还是血肉之躯。没有带指套就这么砸在坚硬的石头上,当然不可能毫发无伤。

    那一拳下去,让萨尔狄斯的右手手背上多出好几道明显的血痕。

    这家伙发起狂来真的是……

    只是一眼没看到而已。

    看来还得时时刻刻盯着才行。

    弥亚一边在心底嘀咕着,一边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罐子。

    一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飘了出来。

    他自练箭,不可避免地经常会伤到手指,所以老师特地给他制作了这种药膏。

    不仅可以消炎止血化瘀,还能护肤。

    正是因为常年使用这个药膏,他双手的肌肤除了射箭的关键位置有着薄茧之外,其他地方的肌肤都极为细嫩白皙。

    让人怎么看都觉得,比起射箭,这双手更像是弹琴的手。

    弥亚向来将药膏随身携带,此刻正好能用在这家伙的手上。

    萨尔狄斯乖乖地举着爪子。

    他低头看着正仔细地将乳状药膏抹在自己手背上的弥亚,眼底前一刻的风暴早已烟消云散。

    少年淡金色的发丝映在他的瞳孔里,折射着阳光,像是在他眼底星星点点闪动的微光。

    他看着少年的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温柔,深邃入骨的眷念,还有深深的渴望。

    此刻,无论是专注于抹药的弥亚,还是只看着弥亚的萨尔狄斯,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那仿佛万事都不在意的奥佩莉拉王妃睫毛微微一动。

    她静静地注视着那两个少年。

    从她毫无波澜的目光中,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弥……”

    萨尔狄斯想要什么,然而刚发出一个音。

    啪的一声。

    涂完药膏的弥亚一抬头,手啪地拍在萨尔狄斯头上。

    萨尔狄斯:“…………”

    弥亚拍他头的力道很轻,声音其实也很。

    只是由于整个房间太过于安静,所以那啪的一声就显得异常清晰。

    弥亚仰着头盯着萨尔狄斯,眼神看起来有点点凶。

    “出去,站在外面。”

    他对萨尔狄斯凶巴巴地。

    萨尔狄斯抿着唇不话,一双异色眼眸瞅着弥亚,眼底竟是隐隐透出一点委屈之色。

    和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带着委屈的目光对上,前一秒还‘我很生气我很凶’的少年忍不住失笑。

    他拍在萨尔狄斯头上的手温柔地摸了摸手下金色的发丝。

    那动作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哄人。

    “出去站着。”

    少年再次重复道。

    只是这一次话的语气要好了许多。

    弥亚再一次摸了摸萨尔狄斯的头,笑了一下。

    然后,他越过萨尔狄斯向前走去,来到奥佩莉拉王妃的身前。

    萨尔狄斯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乖乖地走出门外。

    王妃坐在黑曜石的座椅上,抬眸看着向她走来的少年。

    流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她如雪般的纤颈两侧。

    她的容貌仿佛和初次见面时一般无二,时间从不曾在这张如梦似幻的容颜上留下丝毫痕迹。

    弥亚站在王妃身前。

    王妃坐着,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这一幕莫名的熟悉。

    时间仿佛跳回了很久以前,奥佩莉拉夫人刚刚成为王妃不久的时候。

    也是在一个房间里,王妃也是这样坐在黑曜石的座椅上,他也是刚刚安抚下暴怒的萨尔狄斯,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奥佩莉拉王妃的面前。

    “奥佩莉拉夫人。”

    少年轻声,

    “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您,您愿意待在王宫吗?”

    “那时,您并未回答我。”

    “现在,我还是想要再问一次。”

    弥亚:“奥佩莉拉夫人,您真的愿意前往蒙加斯特吗?”

    王妃看着眼前的少年。

    当年那个稚气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少,如从鲜嫩的笋叶抽条成了一株挺拔秀气的青竹。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命运在不断地前进。

    有人诞生,又人长大,有人离开,也有人死去。

    唯有她,始终被困在不变的地方。

    她:“在哪里,是谁,都无所谓。”

    她重复着六年前的那个回答:“在哪里,是谁,都没有区别。”

    她平静地:“命运早已注定,无需做出选择。”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明白。

    她不过是用来引导命运前进的棋子。

    她不需要选择。

    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能做。

    冥冥之中,自有那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她走向注定的命运轨迹。

    她平静地完,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影子落在她的颊上。

    “奥佩莉拉夫人。”

    虽然闭上了眼,但是少年的声音依然传入她的耳中。

    很近。

    弥亚俯身靠近王妃,微微偏头凑近王妃的耳边。

    “特勒亚将军并未在多年前死在萨狄的剑下。”

    弥亚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可是出的话却让王妃的睫毛一颤,她一下子睁开眼,看向弥亚。

    “戴维尔王没有死在舒尔特城,也没有死在萨狄的枪下。”

    “还有您,奥佩莉拉夫人,您也没有死在他的手中。”

    完这句话,弥亚抬头,后退,与王妃退开了一段距离。

    “一切都已经改变。”

    他,

    “所以,夫人,已经没有什么既定的命运了。”

    少年对她微笑。

    王妃怔怔地看着他。

    少年的眼映着她的影子,他的眼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皆是沁人的蓝意,仿佛能看到其中自由而肆意的风掠过海面时掀起的浪花。

    【那是……‘希望’。】

    奥佩莉拉王妃在失神中伸出手,指尖轻触在弥亚的眼角。

    只是刚一触及,她仿佛陡然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收回手。

    她侧过头,不再看着弥亚。

    她:“你走吧。”

    弥亚看着她,问:“您在害怕什么?”

    “…………”

    “奥佩莉拉夫人,我和萨尔狄斯都已经长大。”

    “我不是特勒亚将军,萨尔狄斯也不是戴维尔王。”

    弥亚凝视着她,轻声再一次重复道。

    “萨狄不是他们。”

    “您不该把他当成他们去看待。”

    少年轻轻吸了口气。

    他:“所以,奥佩莉拉夫人,现在您算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的选择?

    奥佩莉拉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吗?

    不,不可以的。

    很多年前,当她成为月神的祭司的那一刻,当她看到她的未来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固定。

    那是她与生俱来、必须承担的使命。

    她的一生注定只能按照她所看到的未来前行,没有其他的道路。

    当她还有心的时候,当她的灵魂还鲜活着的时候,她也曾抗拒过、挣扎过。

    她试图逃离这个未来。

    她妄图改变自己不堪的命运。

    然而,她逃不掉。

    每当她脱离命运的轨迹之后,她很快就会死去。

    当她从死亡中醒来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她又再次回到试图脱离命运的抉择的那一瞬间。

    她不甘心。

    她依然在不断地尝试着想要挣脱。

    逃离命运。

    死去。

    然后再次醒来,回到原点。

    如此不断地循环往复着。

    冥冥之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束缚着她,将她这个牵线木偶一次又一次拖回正确的轨迹之上。

    一次、两次。

    十次、二十次。

    ……

    一百次,一百零一次……

    到底死去了多少次,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的记忆逐渐模糊。

    她的心、她的情感好像在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在一点点的消逝破碎。

    终于有一天,‘她’消失了。

    那个时候,已不知道到底死而复生了多少次,当她再次睁开眼,再次回到最初的起点时。

    她想,算了吧。

    与其在无尽的轮回中苦苦挣扎,那么不如按照既定的宿命走向毁灭。

    至少当一切结束时,她能得到彻底的解脱。

    ……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

    ……………………

    “奥佩莉拉夫人,请告诉我,您真的愿意前往蒙加斯特吗?”

    少年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从恍惚中唤醒。

    “我……”

    她张了张唇,朱红的唇中渗出一点声音的痕迹。

    她抬眼。

    她看到了少年的眼。

    广阔无边,像是看不到尽头的海洋,沁蓝之意宛如海天相映,是一种鲜活的美丽。

    她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她以为她会想起很多事,她以为她会记起很多人,可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本该已经消失了。

    在那无数次的死亡中,无数次轮回中,一点点地磨灭、消逝。

    那么,现在在这里的整个人,又是谁?

    她以为她已经对任何人都无所谓,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可是她心底深处却一直在等待着‘希望’的出现。

    她以为她渴望着死亡和解脱。

    可是,在从萨尔狄斯手下死里逃生的那一瞬间,她却在心底深处生出一丝庆幸,庆幸自己能够活下来。

    原来她终究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自己如牵线木偶般的一生。

    她以为‘她’早已被磨灭,其实‘她’一直都还在。

    “我……”

    略微泛白的唇轻轻地颤了一下,发出几乎破碎般的声音。

    “…………不愿意。”

    她睁着眼,碧绿到惊心动魄的宝石双眸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一滴泪从眼角渗出,缀在颤抖的睫毛末梢,要坠不坠,水光点点。

    点缀着泪珠的细长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像是被囚禁在蛛网之中的蝴蝶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羽翼。

    破碎不堪,却有着一种惊人的美丽。

    奥佩莉拉看着弥亚,用发抖的唇发出属于她的声音。

    她:“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