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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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宓葳蕤感受到怀中的人身体微颤,  似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便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耐心地用手拍了拍喻苏的背,  随即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安顺见此,  原本提起的心缓缓落下。

    自己待在此处已是多余,  有宓少师在,似乎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悄声退出屋内,离开时心翼翼地合上房门。

    躲在袖子里的毛球眼馋宓葳蕤聚在手中的灵气,却不敢擅自取用。只是有些好奇起探出脑袋,看了看自己昨日刚认的新主人,  又瞅了瞅瞄将主人揽在怀中的宓葳蕤,  便乖乖缩了回去。

    喻苏心中的暴戾在宓葳蕤的安抚下逐渐化作委屈和惶恐,  他张了张嘴,  语气涩然:“我……”

    宓葳蕤何曾见过喻苏这幅模样。

    看着就像是天塌了一般。

    这样的场景并不存在于记忆中,  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宓葳蕤垂下头,凝视着喻苏,  “阿娆,我在的,别怕。”

    灰蓝色的眼眸带着沉静的意味。

    喻苏看着映在宓葳蕤眼中的自己,  一时间有些怔愣,片刻后,他无力地道:“对不起,  连你送我的东西都没能护住。”

    这道歉来的莫名。

    宓葳蕤脸上难得露出些疑惑。

    他送的东西?不就是……

    袖子里的毛球适时地跳腾了一下,提醒着宓葳蕤他的存在。

    宓葳蕤也想到莫不是这毛球乱跑,喻苏找不到才会如此,  可若仅仅只是丢了,喻苏应当不至于出‘护不住’这样的话,这其间怕是有什么。

    喻苏完,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宓葳蕤开口,遂抬起头。

    见宓葳蕤仍不言语,以为他是没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故而错开身,将原先挡在身后的桌子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宓葳蕤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东西。

    木质的托盘上盖着一块深红色的绸布,他来之前,喻苏显然掀开过,绸布的边缘促起些褶皱。

    方才光顾着喻苏,这会儿静下心,才发现诸多不妥之处。

    绸布下掩着的东西散发着血腥气。

    宓葳蕤心中有所猜测,他伸手揭开绸布,便是有所准备,看到绸布下被开膛破肚搞得极为惨烈的鼠兔,仍旧瞳孔一缩。

    可以想象,喻苏刚刚突然看到这东西,心里会有多难受。

    做事之人,只怕的就是吓人的主意。

    宓葳蕤扯着绸布重新盖住血肉模糊的尸.体,脸上不带一丝表情,若是在长洲山,熟悉宓葳蕤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怒极的表现。

    “莫看了。”宓葳蕤见喻苏视线仍凝在绸布上,用手捂住了喻苏的眼睛,“东西无事。它若是笨到会被人逮去宰了,我就不会送给你了,免得平白惹你伤心。”

    听到宓葳蕤的话,蜷在他手心的毛球抖了抖。

    ——它只是个无辜的兔子,为什么会有人要拿他开刀。

    宓葳蕤用毛球蹭了蹭喻苏的脸颊,“你看,这毛球好好的,只不过是为了给你采药自个走丢了。”

    脸上软乎乎的触感让喻苏呆立在原地,他急切地拉开宓葳蕤遮着他眼睛的手,看到眼前的毛球,有些不敢置信地对上宓葳蕤的笑眼,失而复得的情绪来的太过猛烈,导致他一时失语。

    宓葳蕤捏着兔耳朵将毛球放到喻苏的发顶。

    一大一都是红眼睛。

    只不过毛球本来如此,而喻苏却是憋着要哭不哭,“殿下又要在臣面前哭鼻子了是不是?”

    “你莫要擅自揣测。”喻苏着将毛球从脑袋上拿下来,心翼翼地样子看得宓葳蕤不得劲,“还有,不是毛球。我给他起名叫若雪,你觉得如何?”

    “若雪?”宓葳蕤的语气泛酸,“殿下对它倒是上心。”

    喻苏自然而然道:“若雪是你送我的,定是要用心些。”

    “殿下喜欢就好。”

    主人的话完,若雪明显感觉周身威压一轻,原本怂怂地兔耳立马炸了起来,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看了看喻苏,又看了看宓葳蕤,而后心如明镜。

    宓葳蕤见喻苏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心中也安定下来。

    “殿下今后有事不必瞒着臣。”宓葳蕤着轻轻摩擦了下喻苏的脸颊,“臣送东西,为的是讨殿下欢心,若是变作负担,只会让臣心生愧疚。”

    见喻苏便要开口,宓葳蕤用指尖抵住了他柔软的唇瓣,堵住了他接下来要的话,转而道:“这东西殿下算如何处理?”

    “你不必管,我自有法子。”宓葳蕤见喻苏不愿多言,便没有逼问,“附近似乎有人开始走动了,东西臣送到了。殿下今后也不必太过担忧,若雪要比寻常的鼠兔聪明些,寻常人一般捉不住它。”

    喻苏点点头。

    这模样看在宓葳蕤眼中,有些过分的乖巧,让人不由地想欺负他。

    屋外,安顺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他轻轻敲了敲门,“主子,宓少师,附近有人开始走动了。”

    “殿下,若是有事,可让若雪传信给我。”宓葳蕤着,趁喻苏不备,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然后似是回味般,言语轻佻,“阿娆比想象的还要甜。”

    “今后遇事若是还算瞒着臣的话,惩罚变换做这个好了。”宓葳蕤在喻苏反应过来前,便迅速离开了秋霜阁。

    喻苏原本还在想传信一事。

    下一刻,察觉宓葳蕤做了什么,瞬间脸色爆红,想要追出去,可惜为时已晚。

    安顺看着宓葳蕤安安稳稳地离开,扭头走进屋。

    他不明白宓少师走时为何脸上为何笑意那么浓,待进屋看到主子又是一副恍惚模样,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有许多问号。

    等注意到窝在主子手中的鼠兔后,安顺自觉明白了真相,“主子,这是若雪?宓少师寻回来的。”

    “嗯。”喻苏还没完全回过神。

    “那桌上的这个,奴婢便拿去处理掉了。”安顺走过去。

    “等等。”喻苏抬手拦住安顺,“先不急,让跟着的影卫现在就去查,能送来这东西的人,不外乎是看我不顺眼的大哥四哥,去查查到底是这两人中的哪个。”

    “是。”安顺得了话便朝外走去,临出门前,喻苏再度开口:“三皇子那里也去探探。”

    三皇子?

    安顺不解,却并未多言,低声应诺后,匆匆离开。

    喻苏想到让影卫去查喻轩,多半是因为今日那句突兀的关心。

    他与喻轩素来没什么兄弟之情,便是兄长出于爱护,喻苏也觉得那话给他一种格外别扭的感觉。

    查一查。

    若是他多心,便再好不过,若不是,也能提前防范。

    此时屋内只剩下喻苏一人,他将若雪放到地上后,看着若雪蹦跶着跑进卧房,才重新掀开厚厚的绸布。

    绸布里侧已被血水沾湿,连同破碎的尸.体一同充斥着满满的恶意。

    知道这并非宓葳蕤送与他的若雪。

    原先压抑不住的戾气消减了不少,但喻苏仍旧不算放过幕后之人。

    出于谨慎,回宫至今,他都未曾动手做过什么,但自己这般作为,似乎让有些人觉得他软弱可欺。

    如今到了这般地步,他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下次,要的就是他的命了。

    *

    宓葳蕤回到围场的时间正好。

    随行的太监正在清点猎物。

    等他下马,立刻有太监上前,牵马的牵马,取猎物的取猎物,同时给他的猎物做上标记,以便区分。

    他只需背着箭囊回住处梳洗一番,再去参加晚宴便可。

    宓葳蕤让决明备了水放在屋内。

    不过他并未急着梳洗,而是用灵气融进方才在喻苏那特地用衣袖沾到的血迹,做完这些,只是将衣袖放在一旁,就引来了不少活物。

    他有意控制了灵气的分量,是以并不担心会引来猛兽。

    不过,就是这些东西才会更加恼人。

    这个法术有些类似于种蛊,却并没有母蛊的存在,被引来的活物在灵气散尽之前,会一直不停寻找与灵气融合的血气。

    不论沾了血水的东西是物,还是人。

    秋霜阁那边他离开前就下了禁制,不必担心这些活物会寻过去。

    宓葳蕤将灵气化作丝线,覆盖在行宫各处,一旦有活物寻到了血迹所在,他便能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此后只需等着便可。

    做完这一切,宓葳蕤简单梳洗了一番。

    原以为要花些功夫,却没想到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牵动的灵气另一端便传来愉悦的虫鸣。

    喻苏派去的影卫寻到人时,便看到四皇子的贴身太监不停拍着朝他飞扑的虫蛇。

    那情景骇人的厉害。

    可许是因为这些虫蛇皆无毒的缘故,骇人间又透着几分滑稽。

    四皇子躲在一旁,零星有一两个虫蛇误伤,引得他大叫着让其他宫人驱赶。

    除了跟随四皇子的太监和侍卫能勉强保持镇定,平日里伺候四皇子起居的几名宫女吓得也几欲昏厥,尖叫声隔着好几个院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偏偏灵气还未散尽,虫蛇便源源不断。

    那影卫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赶忙回去给喻苏禀报。

    经此一事,四皇子在快开宴前,才勉强派人给惠仁帝告了病。

    惠仁帝听到太监的话,面上便露出几分不喜,“既然病了,就趁早回宫,之后的围猎,让他都不必参加了。”

    那太监哪敢露出不满,惠仁帝完,他便不敢再碍眼,匆匆退下。

    宓葳蕤垂首抿了一口杯中佳酿,他坐的位置正在惠仁帝下首,能清楚地看到其他人的情态。惠仁帝贬斥四皇子时,众人都并无反应,倒是等他到让四皇子不必再参加之后的围猎,贤王和三皇子表情皆变了变。

    宓葳蕤可不认为这两人是出于担忧才会如此。

    只怕之后的几天的围猎,连今日这般表面上的风平浪静都要被破。

    ……

    晚宴缺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子,实在是无伤大雅。

    惠仁帝的心情显然也未曾受到影响,他频频举杯与臣子对饮,离开时已是脚步虚浮,淑贵妃一人差点没能扶住,还好李忠和柳四喜赶忙上前,才免得淑贵妃出丑。

    只是李忠和柳四喜将惠仁帝扶住后,便听他道:“今晚朕去安修仪那歇息。”

    淑贵妃听到,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今夜槭枫山的行宫有不少人难以安眠。

    淑贵妃是一个,四皇子也是一个。

    知道被父皇当众贬斥的他,一脚踹翻了回禀的太监,还未等他继续,贴身宫女便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主子,他惯是没眼力见,您何必与他计较呢。”贴身宫女轻声细语,“何况父子间哪有隔夜仇,明日主子好了,去皇上面前走一遭,皇上见了,自然不会再与主子计较。”

    “你的倒是有理。”喻洲的怒火稍减,“摆膳吧。”

    贴身宫女笑着应了。

    揭开食盒,将其中的菜一道道摆到桌上,拿到最下面一层时,她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得了?”喻洲走上前,便看到食盒内的菜用绸布盖着,他觉得这绸布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是没想起来在哪见到过。

    贴身宫女嘀咕了一句,遂伸手去拿,“也不知是什么菜,这般神神秘秘的。”

    绸布揭开,她便黑了脸,那碗中炖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着便稀碎的厉害,“这膳房的人怎么搞的,怎会拿这种东西给您,这怕是后厨剩下的边角料吧,也不知是哪个粗心地玩意儿,偷吃竟拿混了东西。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膳房问问。”

    “你给爷站住!”喻洲死死地盯着食盒中的东西。

    那绸布被放在一边,露出里侧干涸的血迹。

    喻洲想起了今日午膳后嘱咐太监做的事,这绸布是太监从他屋内的帘子上扯下来的,下人们住的地方这绸布多见得很,当时他还夸了一句对方心思缜密。

    如此,碗中装着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这东西便‘物归原主’。

    他还真是瞧了他这个五弟,只是让人做熟了给他端回来。

    就不知不觉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若是他耐不住性子去找父皇做主,只怕就中了喻苏的计。

    以他在父皇跟前的受宠程度,只要膳房的人一句装错了,父皇最多将人上几板子,或者连板子都不需要,罚俸几月便能轻轻揭过。

    反倒是他,不仅得罪了膳房的人,父皇可能也会觉得他为了这等鸡毛蒜皮的事还要斤斤计较。

    贴身宫女看着喻洲一言不发,有些心慌,弱弱地开口:“主子?”

    想通了关窍,喻洲没有发怒,只沉声吩咐道:“拿去倒了。”

    “是。”她不敢耽搁,拿着东西快步出了屋。

    秋霜阁。

    得知喻洲并未跳脚,喻苏并不失望,他本就不指望能够靠这件事将人摁死。不过是让人再多蹦跶两天,正好让他看看,他这位四哥,还能使出什么新花招。

    此后的两天。

    不论是行宫,还是围场,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平静的不可思议。

    宓葳蕤并未感到放松,反倒神经愈发紧绷。

    山中的气息杂驳,但他仍旧从其中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

    第四日清。

    惠仁帝便召集了诸位皇子。

    这是每年春猎的惯例,五日之中,定会选一天专门进行皇上与诸位皇子间的比试,用意自是为了加深惠仁帝与诸位皇子之间的父子情。

    宓葳蕤看着跟随惠仁帝一同进山的诸位皇子,下意识眯了眯眼。

    今日便是喻苏也并未例外,他的骑术似乎确实比不上其他几位皇子,一开始便被甩在了最后。

    不过是比试,到底还是以娱乐为主,落在后面,也没什么妨碍。

    只是宓葳蕤总觉得今日必然会出事。

    见喻苏落单,不免忧心。

    宓葳蕤本想变成狐狸跟在后面,可今日一早,淑贵妃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将他和随行的两名太医叫去了芳华殿。

    等三人商量着写下药方。

    宓葳蕤只来及看到喻苏驾马离开的背影。

    且这两名太医不知为何,给淑贵妃看诊期间,竟是以他马首是瞻。

    之后药方写下还不够,待到配药之时,每味药都要细细与他问过一遍,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宓葳蕤被两人牵制,便是想要回自己的住处,都成了件难事。

    淑贵妃来这一出,宓葳蕤有些看不懂。

    毕竟今日除了护卫,本就不允臣子进山,况且淑贵妃又无从得知他算变作狐狸随着喻苏进山。

    若是为了拖住他,大可不必如此。

    毕竟明面上,今日他定是要与其他臣子一样,留在行宫内的。

    可偏偏淑贵妃仍要多此一举。

    宓葳蕤思索间。

    突闻山中鸟雀被惊起的嚎叫,紧接着一声虎啸传来。

    “这可是围猎这四日以来,头一回出现猛兽吧。”一旁捣药的年轻太医并不紧张,反而是有些兴奋地道。

    年岁稍大些的另一人点点头,“果然天潢贵胄才能引得猛兽出山,就是不知今日会是皇上,或是哪位皇子博得头筹。”

    宓葳蕤看似默默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神思却全然放在山中。

    “宓少师,你觉得今日谁能博得头筹?”年轻太医着着,将话头递到了宓葳蕤这。

    半晌后,宓葳蕤才给了年轻太医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总归是擅长骑射之人。”

    年轻太医看出宓葳蕤的冷淡,干笑了两声,“宓少师得在理。”完,便再未与宓葳蕤有过多的交流。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唯有炮制药材的药杵来回作响。

    宓葳蕤不敢掉以轻心,时刻注意着槭枫山的动静。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年轻太医起身不慎翻了药碾的同时,山中传来阵阵急促的竹哨声。

    “这是怎么了?”年轻太医一时间神情茫然。

    倒是年岁稍长的太医怔愣了一下,紧接着道:“皇上遇刺了!”

    宓葳蕤神色紧绷。

    果然出事了。

    此时,槭枫山中。

    十几个蒙面人先从四处冒出,直冲惠仁帝而去,护卫大喊‘救驾!’将惠仁帝和诸位皇子围在其中,随行的七位皇子也护在惠仁帝身侧。

    林中刀光剑影。

    受惊的坐骑嘶鸣声不断。

    蒙面人似乎学的都是些杀人的功夫,一刀下去,刀刀见血。

    不多时,护卫便节节败退。

    索性人数占多,便是死伤了不少,仍能抵得住攻势。

    可就在众人以为快要结束之时,又有几个蒙面人从后侧猛然冒出。

    原本就已经有些力竭的护卫被了个措手不及,围成的桶阵,霎时被撕开一个缺口。

    喻苏险险避开一剑。

    然而仍旧被剑气划伤了右脸。

    这些人的目标不只是惠仁帝,

    狼狈的不光是他,其余六位皇子也不遑多让。

    不知蒙面人选取目标的原因为何,七八两位皇子似乎并未被他们放在眼中,一击不成,便转移了目标。

    喻苏应付的并不轻松,这些人似乎并不算要了他的命,而是定主意要断了他的手脚。

    又是一剑,喻苏直接滚下了马背。

    地面上的碎石凹凸不平,摔在上面,细密的疼痛让喻苏微微皱眉。

    这比让他直接与蒙面人缠斗要难得多,然而此时他只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除了躲闪,没有任何办法。

    最初的阵型已经被彻底乱。

    惠仁帝也不得不抽出宝剑来阻挡蒙面人的攻击。

    贤王紧紧跟在惠仁帝身旁,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原先被护卫解决掉的那批人是他想借机废掉自己的几个兄弟而安排的。

    不指望取了他们的性命,只要能伤到手脚,变作残废即可。

    可惜那些人成功被护卫解决了。

    虽有些遗憾,但此事本就存着几分运气,成与不成,只要不留下把柄即可。

    可惜不等他松一口气,眼下莫名冒出来的这些人直接让他彻底慌了手脚。

    到底是谁?

    贤王脑中一片混乱。

    此时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思考这个问题,两个蒙面人像是盯准了他,对他步步紧逼,刚躲过了正面攻过来的一人,就发现左侧利剑直冲他面门袭来。

    他下意识侧身闪过,利剑没能刺入他的心脏,却狠狠划过左臂,一瞬间皮开肉绽。

    然而再猛烈的疼痛,都抵不过喻轩一声撕心裂肺的‘父皇’。

    贤王猝然回头。

    眼前的一幕让他瞪大了双眼。

    不知何时,原本位于贤王左后侧的惠仁帝被逼到了右边,是以贤王刚刚的那一躲,可是彻底惠仁帝暴露在了蒙面人的攻击之下。

    电光火石之间。

    三皇子喻轩飞身上前,直接以身挡剑。

    因来不及挑开剑尖,只得死死用手握住以此来减缓攻势,可惜肉身怎能抵得过刀剑,剑身染血,剑尖没入胸口。

    行宫中的护卫总算在蒙面人发起下一轮攻势之前,赶到了山中,将蒙面人全部诛杀。

    此时,三皇子已陷入昏迷。

    惠仁帝心中大恸,此刻,他对三皇子的父子之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喻苏冷眼旁观着一切。

    若不是昨日多了个心眼,恐怕到这会儿,他还和贤王一样,真以为喻轩是一时情急冲了上去。

    三皇子被抬回行宫时,胸前的衣襟已大半被血染红。

    淑贵妃看到被抬回来喻轩,差点昏厥过去,她强忍着,还是没能止住哭声。

    如此一来,更显得真实。

    往常惠仁帝最不耐见女人抹泪,往往后宫妃嫔一哭,便会甩袖离开,然而此时却扶着淑贵妃,柔声安慰,半点不见烦躁:“轩儿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

    宓葳蕤还未看到除惠仁帝与三皇子之外的其他人,便同随行的太医一道被惠仁帝召到了芳华殿。

    能来的这般快,皆因今早凑巧为淑贵妃看诊。

    他看了眼在一旁哭天抢地的淑贵妃,有了今日之事,此时再看,只觉眼前的一切处处透露着算计。

    惠仁帝显然也有些意外,几人能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此时他并未揪着这点不放,反而挥挥手,“不必行礼了,快去为三皇子治伤!若是治不好,你们也不必站在这了。”

    惠仁帝的话的委婉。

    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今日若是救不回三皇子,他们头上的脑袋恐怕也保不住了。

    四名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随后一同进了屋。

    室内充斥着血气,宓葳蕤闻到后,意外有些不适。

    看到躺在床榻上只剩下半条命的三皇子,宓葳蕤有那么一刻竟想,要不要自己直接出手弄死对方。

    这想法来得太过陡然。

    突如其来的恨意差点剥夺宓葳蕤惯常的理智。

    他很清楚。

    ——便是他身在书中,同样不能背离天道。若非牵扯因果,这世间无人能随意了结另一人的性命。

    可就在方才,他竟是对眼前的人莫名起了杀心。

    想到某种可能。

    宓葳蕤的视线不禁有些冷。

    耳边传来四名太医压低的话声,“伤口处带着毒,血止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宫中带来的金疮药可用了?”

    “早就用上了,只是这毒霸道,金疮药也去不了余毒。”

    “庞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庞太医是这四人中,最擅治疮疡的太医。

    即便如此,他看着喻轩血流不止的伤口,也觉得事情愈发棘手,他转头看向宓葳蕤,“宓少师可有什么法子?”

    宓葳蕤沉声不语,片刻后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纸包,看上去像是江湖郎中的偏方,“这是青云阁近来炼制的止血散,药性温和,应当正是对症。”

    如今便是不信宓葳蕤,情急之下,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更何况庞太医见宓葳蕤并无他人的惊慌之色,显然是心中有数,“那便试试吧。”

    另三名太医并无异议。

    只是这药是青云阁炼制的,如何用,用多少,自然是宓葳蕤最为清楚。

    四人站到一旁,方便宓葳蕤走到床榻边。

    离得近了,宓葳蕤才看清喻轩胸前的刀口,发觉伤处虽看着凶险,实则并未伤到要害。当然,流出来的血做不得假,若要恢复如初,少不得需休养两月余。

    如今伤处已外敷了金疮药,这止血散正好内服。

    宓葳蕤用温水将止血散化开,捏住喻轩的下巴,手法粗暴的将药灌了下去。

    围在旁边的四名太医看得心惊胆战,宓葳蕤却是不慌,“这药苦的厉害,若不灌的快些,便是三皇子此时昏迷,少不得也会吐出来。”

    四人觉得有理,听罢点点头。

    正着,其中一人便看到原先不停渗血的伤处渐渐止住了血。

    众人啧啧称奇:“这样的效果,简直堪称神药。”

    宓葳蕤并未居功,直言道:“不过是解了刀口上的余毒,能止住血,多半是此前用在伤处的金疮药起了作用。”

    “此番多亏了宓少师,也算是有惊无险。”庞太医笑容舒展,“既如此,我等便回禀了皇上,之后再一同斟酌下补血的方子,且夜里三皇子恐会发热,只怕各位要多有辛苦了。”

    “应当的,应当的。”其余三人也放松了神情。

    惠仁帝和淑贵妃一直候在卧房外。

    见五人出来,淑贵妃激动的站起身,“轩儿如何?!”

    “贵妃娘娘放心,三皇子如今已无大碍,之后只需仔细养上两月便可。”庞太医回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淑贵妃着又落了泪。

    惠仁帝听罢,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药方可开好了?”

    “回皇上,臣等正准备一同斟酌下。”庞太医完,思虑一番,又接着道,“三皇子此番受伤,只怕体内气血两亏。行宫中虽药材不少,到底并不齐全,生气补血,需得好几种上等药材,行宫中并无。若是能早些回宫,想来对三皇子的身体更为有益。”

    “既如此,明日便启程回宫。”惠仁帝一锤定音。

    淑贵妃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柔柔地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妾感激不尽。”

    “爱妃何出此言,轩儿也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是心疼的。”惠仁帝的话得漂亮,不过此时确实有几分真情实感,“你们几人便留在芳华殿好好照顾三皇子,朕不想看到三皇子有任何差池。”

    “皇上请放心,臣等定当竭力。”

    淑贵妃此时喻轩无虞,终于有心思做出一副贤良的模样,“听其他几位皇子也伤的不轻,这行宫中就这四位太医和宓少师五人,怎可全让轩儿霸占。”

    “爱妃有心了。”惠仁帝语气平平,“一会儿给三皇子开好方子,你五人便去给其他皇子看看罢。”

    惠仁帝冷着脸。

    似乎若不是淑贵妃提及,早就把剩下的几位皇子忘在了脑后。

    虽不知山中发生了何事,但看惠仁帝的表情,便知定是有人惹恼了对方。

    “朕还有要事需得处理,便不多留了。”惠仁帝微微颔首,“三皇子若是醒了,贵妃记得派人到居雍殿禀报。”

    “臣妾恭送皇上。”淑贵妃合手行礼。

    惠仁帝离开后,芳华殿一下便空了大半。

    不多时,宓葳蕤和四名太医也出声告退。

    淑贵妃并未强留。

    只叮嘱他们用药谨慎些。

    回到药房,五人将三皇子的方子开好。

    一太医迟疑道:“其余六位皇子那里……”

    “皇上既开了口,我等只管去便是了。”庞太医沉声提醒。

    那名太医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确实逾距了,若是有心人听到,便是扣个妄图揣测帝心的帽子给他,也是辩解不得的。

    “庞太医的是。”

    “张太医年轻,行事多有顾忌罢了,无妨。”庞太医替他描补了一番。

    这事就算翻了篇。

    宓葳蕤有些意外这四人对他的信任。

    毕竟青云阁与太医院近年来不合的传闻居多,且青云阁素来受太医院辖制,而太医院又不大能看得上青云阁不重医理,更重药理的行事之法,是以彼此之间都不大能看得上眼。

    今日能这般和谐,属实难得。

    “宓少师,稍后给几位皇子看诊,你算去哪处?”庞太医看向宓葳蕤。

    宓葳蕤思忖片刻,道:“我便去五皇子那吧。”

    其余四人并无异议。

    宓少师本就久居白露山,五皇子回宫前曾在那养病,想来多少有些交情,这样看诊也方便些。

    倒是他们。

    除了年长的庞太医曾在五皇子幼时见过几回,其他人对五皇子的了解,多源于耳闻。

    不许他多做解释,四人就替他找好了借口。

    几人商量好,便在药房各自寻了些治疗外伤的药材装进药箱,随后各自离去。

    宓葳蕤步子不慢。

    从行宫的药方走到秋霜阁不过花了不到一刻的功夫。

    许是因为惠仁帝遇刺的缘故,来时一路上都肃静的厉害,宫人们行色匆匆,便是秋霜阁也比前两日安静。

    屋外无人值守。

    宓葳蕤只当安顺与兰芷待在房中,便径直走了进去。

    谁知屋内也静悄悄的,若非感觉到喻苏身上的紫气,宓葳蕤还以为屋中无人,他掀开帘子,还不待开口,便看到喻苏衣衫半褪不褪地挂在肩头。

    喻苏听到响声,本以为是安顺好了热水。

    结果一回头,竟是看到了宓葳蕤。

    他慌慌张张地拉起衣衫。

    可惜动作太急,便是布料再柔软,猛地擦过伤处,还是让喻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殿下慌什么。”宓葳蕤有些气闷,他快步上前,强势地拂开喻苏拉着衣衫的手,“竟是伤的这般重。”

    他极为心地碰了碰喻苏背上的青紫,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宓葳蕤感受到喻苏的身子下意识颤了颤。

    “看着严重罢了。”喻苏吸了口气,轻声道。

    “臣倒是不知,殿下何时还懂得药理了。”宓葳蕤蹙眉,不甚赞同,伤成这样,还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听罢,喻苏一时沉默。

    宓葳蕤见他侧开了头,还以为喻苏听了他的话心中不舒服,闹了脾气。

    结果俯身看过去,才发现喻苏咬着唇,眼眶泛红,虽嘴上未,可处处都透着委屈。

    宓葳蕤不是没见过喻苏这般模样。

    只是今日,到底有些不同,宓葳蕤看在眼中,一时间便慌了手脚,“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臣弄疼你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担心而已,并未不当回事。”喻苏着碰了碰宓葳蕤紧蹙的眉心,“皱着眉头的样子不适合你,便是冷冷清清地,也比这样好。”

    宓葳蕤愣了下。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喻苏在和他解释。

    明明眉心被喻苏用手慢慢抚平,宓葳蕤的心却皱作了一团。

    如鲠在喉也不过如此。

    宓葳蕤张了张口,终究不知该些什么。

    受伤的是喻苏,遭罪的也是喻苏,自己便是再忧心,也不能代替他受罪。

    这样想来,他能做的事情本就少得可怜。

    可就这少的可怜的事,他都未能做好,可笑他还自认为将人放在了心上,实则有些事不过是一厢情愿。

    “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倒像是我要命不久矣一般。”喻苏见宓葳蕤这般,心中那点不多的委屈早就散了个干净,着还朝宓葳蕤笑了笑。

    看到喻苏的笑,宓葳蕤彻底溃不成军。

    为何要笑呢?

    为何还笑得出呢?

    “这话殿下今后还是勿要再了。”宓葳蕤只觉得听到喻苏出‘命不久矣’,心中便抽痛的厉害。

    他苦笑道:“是臣的错,殿下何必要与我解释呢。”

    作者有话要:  总算码完了,谢谢各位可爱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