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忆 你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A+A-

    谷雨过后,晋城痛快的下了一整天的大雨,直到半夜渐歇。两三个时过后,天呈现冷灰色,空气里弥漫着潮气。

    盘山公路山顶起了大雾,俯视时,层层叠叠,如坠云端。林知意从车载冰箱里取了罐零度碳酸饮料,单手握着,修长手指扣住拉环,“嗒”的清脆一声,气泡上涌接触空气破灭掉。

    她靠坐着引擎盖,仰头喝了大口,牙齿被冰的发疼。

    车内副驾驶坐上丢着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都能想象到经纪人陈铭顶着那张因气急败坏而涨的发紫的脸,边骂边坚持不懈的给她拨号。

    会骂什么呢?无非是骂她自私任性,出了事拍拍屁股玩失踪,将一大摊烂事全丢给他。

    前一周,有关于林知意的黑料被不断被对家有计划的爆出来。

    高中辍学的太妹、校园暴力欺负同班女同学致使对方抑郁、霸凌队友、耍大牌扇实记者耳光……每一个污点,都足以让一个人在娱乐圈销声匿迹,她一个人占全,对她的声讨达到了空前的激烈。

    她随意翻开一条与她有关新闻,底下的评论清一色的全是咒骂。

    “像林知意这样的恶妇能不能滚?”

    “就这种学历是来搞笑的呢,够格做偶像吗?”

    “做这么多坏事会不得好死吧,死了就干净了,别连累另外三位姐姐。”

    “……”

    从出道到登顶顶流,林知意早就习惯恶评。这一次,一直吊着她的那根弦绷断,在麻木之余,更多是席卷四肢百骸的倦意,再也没有理由支撑她撑下去了。

    在大片模糊的雾气里,初阳从地平线升起,日光惨白,照在身上也依旧是冷的。

    林知意不可自控的想起了那张永远淡漠的脸。

    昨天深夜大雨,她笨拙的照着视频学做了一桌子菜,附赠了几个被油溅出的水泡,菜往返热了三次终于等到他归家。

    林知意撑着脸,笑,问:“今天我生日欸,能不能陪我吃顿饭?”

    他没回应,低身换鞋,最终也只是抬起薄薄的眼皮,眼底没有半分情绪,反问:“这次要多少?”

    她怔愣几秒,旋即低头又笑了,自嘲的口吻道:“几千万吧,谁知道呢,毕竟这次事也不。”

    回应她的是上楼的脚步声,以及他零下几度的声音,“下次别用这一招,恶心。”

    她开心“好”。

    她拿起筷子一个人吃到胃部发撑、饱腹感到反胃,直到眼泪大滴大滴减到手背时,她才停手,喉咙里干涩的一句话也不出来。

    林知意一个人在山顶待了一整天,直到昼夜交替,云厚重的连月亮也辨别不清时,她驱车下山,下山后顺手接了电话。

    刚开始陈铭都没料想她会接,愣了几秒后极克制的问:“你现在在哪?”

    “去公司的路上。”

    “好,我就在公司等着你,你从后门进,我来接你,前面围着一堆人正等着你。”作为经纪人,陈铭一向任劳任怨,堪称业界劳模。

    林知意正要回好时,一束刺眼的白光照过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挡,从指缝中看见对面行驶过来的卡车偏离线路,疾速驶来。

    她本能的了方向盘,却根本闪避不及,在剧烈撞击来临的那一刻,她握紧方向盘的手反而松了下,绷直的脊背也跟着软下来。

    或许,就这样结束了也不错。

    *

    手术室正在手术的红灯亮起久未转绿。

    陈铭是第一个知道车祸的人,毕竟当时他们正同着话,知道出事后边赶往医院,但他不在现场,没能及时按压住消息,关于林知意深夜出车祸的消息还是被透露出去,迅速霸占各个媒体平台的热榜。

    但大部分并不认为值得怜悯,更多是认为天道好轮回,她是遭报应了。

    手术室外,除了陈铭就没别的人了,一方面林知意我行我素没什么朋友,另一方面除了他之外没几个人知道她结婚的事,她手术顾西城自然会来,需要避嫌。

    但电话已经过几个时了,对方迟迟没出面,对于林知意是死是活并不在意,死了反而更省事。

    七个时后,手术终于结束,医生摘下口罩点了下头,意思是人是救过来了,被送往了重症监护室。

    因为熬夜陈铭眼里布满了红血色,在此刻总算是喘了口气,虽然他并不喜欢林知意,但也希望她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工作。

    他在临近的酒店住下,第二天医院的人通知他林知意醒了并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了,他洗漱后直接过去了。

    顾西城一直没出现,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来过。

    推开病房门,陈铭看到了林知意躺在病床上,头部受了重伤,绑着绷带,人是醒了但很虚弱,见了他也不出话,往日漂亮眼睛勉力睁了下,又虚弱的闭上。

    陈铭还有工作,请了个女护工照顾,中间偶尔过来,大多时候林知意都是昏睡的。

    三天后,护工汇报情况,林知意清醒了,能话了,就是的话有些奇怪,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开车直接去了医院。

    经过几天修养,虽然她还不能起床,但瓷白的脸上多了点血色,林知意不仅是团里的主唱,同样也是门面担当,底子好,即使素颜,一脸的病容,也是漂亮的,且没了平时的攻击性,柔了点,没以前那么刺。

    陈铭放下了向日葵花束,即便他带了她四年,彼此除了工作联系等同于陌生人,他提了下裤腿在沙发上坐下来,察觉到她盯着他的视线,生硬的问:“感觉好点了吗?”

    “你是肇事的司机吗?”林知意开口,嗓子还有些哑吗,吐词不太清晰。

    “什么?”陈铭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知意吞咽了下,喉咙难受的像是吞进了块石头,有些费力道:“护工阿姨我是出车祸了,叔叔,我爸妈呢?”

    “叔叔,爸妈?”共事四年林知意从来不会主动谈起她爸妈,这是她的逆鳞,陈铭有些无措,他起身,指着自己再一次确认,“你不认识我了?”

    林知意看着他,缓缓摇头。

    陈铭立即按铃叫来医生,再经过神经系统查体以及CT后,医生推了下后眼镜道:“从CT来看,因为病人头部受到外界剧烈撞击,导致海马体受损,林姐的确失忆了。”

    “……那她还能恢复记忆吗?”陈铭问。

    “病人还年轻,是可以恢复的,不过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陈铭松了口气,点头,“谢谢医生。”

    回病房之前,他给顾西城了个电话,接的是助理,他将林知意的情况了一遍,完,又补充了句:“如果顾总能抽出一点时间还是过来一趟吧,她……她现在情况有些特殊。”

    现在的林知意丢了整整七年的记忆。

    在她现在的认知里,她十八岁,还是一位备考的高三学生。所以陈铭花了点时间总结性的跟她了七年里发生的事情。

    她高三辍学成为了名练习生,负荷每天十八个时高强度练习,三年后,因为出色的唱功跟外表成功组团出道,因为出道之前就积累了超高话题热度,出道的第一张专辑一售而空,不到四年时间,登上顶流。

    提到往事,陈铭也多有感慨,他们是一起走过来的。

    但这些,林知意更像是一个局外人听着其他人的人生,在她的计划里,她会参加高考,考上A大的地质系,然后考研读博,成为一名地质学博士,去世界各地触摸地球的年轮,而不是站在舞台上,银幕前。

    她拨烂熟于心爸妈的电话,却发现早已成了空号,查了才知道七年前家里破产,房子早已经法院拍卖,他们一家从此销声匿迹。

    林知意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

    就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后举目四望,什么都没有了。爸妈没有了,设定好的未来也没有了,记忆也没有了,她就像是被抛至荒漠里,除了惶恐,更多是失望及绝望。

    陈铭在觉察到她情绪明显低落时不到一会也就离开了,她躺在病床,一直没话闭着眼没话,护工阿姨在旁边安慰她两句,因为药物原因,她也昏睡到了半夜。

    醒来时,护工阿姨已经睡着,微微发出鼾声。林知意撑起身做起来,她看了眼卫生间的门,又看了眼熟睡的阿姨,作为一个成年人,这种私密的事情在一个陌生人的照看下总是有些难为情,她拔了手上的仪器,推着输液瓶支架慢吞吞去了卫生间。

    几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林知意花了近半个时。

    洗手时,她从镜子里再一次端详这张脸,陌生又熟悉,比起十八岁时,她五官长得更开了,以前两颊还带着的婴儿肥被清晰立场的线条所取代,比以前更瘦,胸腔前两根骨头纤细又脆弱,大概是为了更上镜。

    洗干净手,林知意从卫生间出了门。

    因为输液架上输液管很长,缠上了她的衣服,她侧过身去解开,费了不少时间,因为长时间靠输营养液,头转的急了些,眼前突然一黑,失去平衡的踉跄几步,输液扎着的针的位置被拉扯一阵刺痛。

    在林知意以为要摔倒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又握住了她另一边肩膀,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狼狈间,她闻到了淡淡的冷杉味,仿佛带着安定的功效,她也就没那么慌了,抓着机会反攥住对方的衣袖,借力站稳。

    “谢谢。”

    林知意下意识先道谢,抬头看清楚那张脸时先是怔愣几秒。男人的眼廓很深,高挺的鼻梁下是偏薄的唇,下颚线条紧绷流畅,皮肤是近乎透明的冷白色。

    眸底瞳孔漆黑如墨,像是淬了层薄霜,除了冷,并没有其他情绪,但眼神锐利,有种与生俱来的穿透力与压迫感。

    他很高,看着她的时候,需要低垂着眼皮。确切的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她攥住一角衣袖,原本挺括的没有一丝褶皱,被硬生生抓出了痕迹。

    林知意反应过来,立刻松开手,“对不起。”

    刚收的手被握住,男人骨节清晰分明,食指指腹摁压住手背针扎的位置,抽掉了针,她才发现手背那块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他低着头,语气冷静:“摁住,别动。”

    林知意点头。

    男人绕过她,摁了床头位置的紧急呼叫按钮。

    没过一会,护士过来,以为是药输完了拿着袋药,看到出血又折返去取了酒精绷带,清理了伤口,换了一只手输。护士本来工作几年经验丰富,可男人在旁边看着,莫名平白施加了压力,扎针的时候手还有些抖。

    扎完后才松了口气,嘱咐林知意的时候忍不住拿眼去瞥旁边,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

    “谢谢您。”经过刚才林知意已经重新躺在病床,靠着床头坐着,拿过旁边放着吸管的水杯,喝水润喉。

    男人还没走,立在窗户的位置,在室内一片暖色调中,他就像是一束冷光。

    他脱掉了外套,只套着白衬衣,她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她注意到他手指以及虎口的位置有些发红,像是过于用力时擦拭过。

    林知意猜男人是她丢失七年记忆里的人,却猜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看出她的心思,男人掀了掀唇,直接回答了她的困惑,声音沉冷好听,“顾西城,你法律意义上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