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子几步快走， 明显压着火，走近前劈头盖脸朝玫姨骂过去：“你怎么总这样！就不能成熟一点吗？都快八十的人了别永远觉得自己还是十八岁少女，行不行？！”

    玫姨掏出一根烟点上， 一口烟喷到斌子脸上， ：“你他妈才快八十了呢， 滚。”

    斌子窝了好多年的火一气爆发出来了， “想一出是一出，行， 玩失踪，我们都找，都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你满意了？还洗清罪孽，你搞笑不搞笑？你再怎么作， 老二都回不来了！而且，老二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妈，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件事！”

    “呸！”

    玫姨朝斌子脸上啐了一口。

    莫慈惊住了，眼睛瞪大，对地球人这种交流方式不是很理解。

    她挪着身子靠近黎动， 黎动搂搂她肩， ：“没事。”

    玫姨破口大骂：“是不是天底下所有人自杀都要把屎盆子扣到老娘头上？行啊，来啊！那我倒要看看，从老娘阴。道里出去的这些货，是不是最后都受不了要自杀？”

    “妈！”蓉厉声断她。

    斌子已经年近四十， 因犯脱发病， 头顶只剩了稀疏几根头发，他知道自己这把年纪了在这跟自己母亲吵架实在是很反人伦， 很丢脸，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什么话最恶毒最能伤到母亲，他就想什么话。

    “他为什么自杀？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他为什么自杀？人家姑娘要不是因为老二有个到处乱搞臭名远扬的破鞋母亲，能不答应那桩婚事吗？要不是老二连最后一点留恋都抓不住，他会自杀吗？”

    突如其来，玫姨朝斌子抓了过去，指甲尖尖，一把在斌子脸上挠出几道印子。

    斌子提起拳头就要还手，老黎忙抱住了他，“她是你妈啊！”

    “砰”一声，斌子的拳头砸中玫姨旁边的铁门，他牙关死死抽动，“我宁愿她没把我们生下来。”

    这话比所有的辱骂加起来都重，玫姨蓦地偃旗息鼓。

    新拉的眼皮垂下来，她看着斌子，她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不断跟人对战到血肉横飞，亲人，爱人，现在到自己的孩子。

    黎动看着这场面，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再一次，还是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像是永远无法相互体谅。

    莫慈早扭身把头埋在他怀里，悄悄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没见过亲人这么横刀相向的。

    玫姨转身，把眼泪跟哽咽死死抵住，她：“你得对，老二是我害死的。我会在这里呆到死，呆到烂。我这种人，再给两辈子也洗不干净造下的孽……”

    斌子看着母亲纤瘦的背影，每一次见面之前他都要不断提醒自己，这一次要跟他好好话，但是每一次，每一次结局都一样。

    不是吵得天翻地覆，就是动手。

    玫姨突然觉得自己必须得抒情发泄一下，开始唱歌，唱得很奇怪：“生活的烦恼跟妈妈，工作的事情跟爸爸谈谈……”

    莫慈一听，唱歌她会啊，于是自动合音，“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

    场景正奇诡得难舍难分，他们身后响起一声尖叫。

    “救命啊——”一个满身是火的人朝他们疯狂跑来，跌跌撞撞，身上零件一路跑一路掉。

    玫姨悚然一震，这是刚才离开的那个马老师啊。

    同一时间，今天下午刚被警察遣返回家的九塔静修班那些中老年人，全都开始自焚。

    马路对面，那个退休马老师浴在火里。

    火是从内向外的，体内不知道什么燃烧到了极致，焚烧到碳化，肌肤上爬过无数细碎的爆裂声。

    她呼号着救命，朝自己视线内的这几个模糊人影冲过来，疯狂地挥舞着双手。

    内心早已癫狂，可是意识深处却觉得，这些人也许可以救她呢？

    尖利的狂叫声刺穿暗夜，众人呆若木鸡站着，初春凉风阵阵，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大家都只会毛骨悚然地干站着，腿像深陷泥潭，动不了。

    不知为何，这尖叫声像一把锥子狠狠钻进莫慈耳朵里，跟个钻井设备一样在她脑子里旋转戳捅，搅起一大滩血糊。

    黎动感觉到身边的莫慈僵了一下，：“闭上眼不要看。”然后把怀里的姑娘往玫姨身边一送，朝老师跑过去。

    那老师跑过来身上的零碎部件已跌得不剩多少，摔得粉碎。

    待到黎动到了跟前，她已彻底碎了。上半身最后一扑，倒在地上，仅剩的一手用力向前探，朝黎动够过来。

    黎动对手表按了几下，报了平拆队的警，一个外勤人工智能透过黎动的手表，对地上燃烧着的尸骸进行扫描跟录像。

    黎动突然不大习惯，这个人工智能太安静了，这要是他的AI，一定碎碎念“吓死了吓死了太恐怖了受不了了我的妈妈呀……”之类的。

    黎动问这个人工智能，：“这怎么回事？自燃？”

    人工智能：“中心温度达到了一千度。人体自燃现象最早见于17世纪中叶的医学报告，科学家较为权威的解释是‘灯芯效应’……”

    人工智能忽然停下，离开了黎动手表。

    “差不多了，我们来接手吧。”黎动背后响起一把女声，黎动扭头，看到了大领导秘书。

    秘书姐姐手里拿着一个车钥匙样的控制器，把人工智能给关停了。

    黎动转身，：“董秘书？”

    董秘书车上下来几个安保部的哥们，径直朝莫慈走过去，把她从玫姨手里夺走，扣上荧光手铐。

    “黎动是吧？”董秘书朝黎动温柔一笑。

    莫慈被戴上了手铐，不知所措，看着黎动。黎动大步走到莫慈旁边，抓住她的胳膊，：“跟踪我？”

    董秘书颔首默认，根本不觉得跟踪自己的行动员算什么道德沦丧。

    她动了动久坐酸疼的脖子，：“黎动，心知肚明的事就不拿出来了。你看看这姑娘，不需要仪器检测，光靠肉眼都能看出来……确认过眼神，姑娘你是异世界的人。”

    没有外交签证跑进本世界的异世界人类，都算外来物种入侵，需要被平拆队控制、检测和遣返。

    入侵物种莫慈笨拙地扯动着手腕上发光的蓝色手铐圈，仰头对黎动：“为什么抓我？”

    姑娘委屈，黎动拍拍她手背。

    董秘书：“怎么你到哪哪就有灵异事件啊，你都快赶上柯南了。我先回平拆队了，你要是放心不下这姑娘，等八局跟灵异部的人来了之后自己开车过来，这自燃不正常，封锁别让人跑了。”

    黎动服，董秘书还算把他丢在这物尽其用，不榨干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不罢休。

    莫慈被平拆队安保部当高危人物押着朝车上走，她绝对不愿意啊，用力扭，坚决不让旁边这个身高马大的男人碰她。

    还伸脚踹，狠狠往男人膝盖窝上就是一脚。

    男人能让她踢到？立马闪开，把两手举起来，：“我没有暴力执法，请请，你自己走。”

    莫慈听不懂，单纯瞪他，试图用眼神里的君临天下让男人退下。

    男人摊摊手，看向董秘，最近平拆队搞什么“讲文明树新风”活动，他们安保部作为众矢之的，首当其冲被整改。

    总之现在谁要是暴力执法，那就是违背“文明和谐”的核心价值观，要扣工资的。

    董秘看莫慈，心想：嫉妒使我面目全非，姑娘你的腿也太长了些。

    她温柔一笑，：“没关系，她没那么易碎，该动手就动手，押！”

    “等下。”黎动断他们，握住莫慈的手，用这段时间已掌握烂熟的流浪者世界语言：“你先跟他们去一个地方，我等会儿就来，他们没有恶意。”

    这话显然没什么服力，莫慈举起荧光圈一样的手铐，“没有恶意？！你都没有给我手机，你不能走！”

    黎动心微微一动，想起初见时给莫慈讲故事，到手机，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反而要隔着手机对话。流浪者世界太了，不太需要通讯工具。

    后来她大概就牢牢记在心里了：要是两个人不在一起，就得有手机。

    要是没有手机，两个人就得在一起嘛。

    莫慈着把手铐一推，一把给推了下来，就跟她戴的是两条过大的手链一样。推下来还不解气，狠狠朝董秘书掼过去。

    董秘书手里遥控一按，荧光手铐消失，她脸上表情没来得及遮掩，跟安保部几人同款懵逼。

    这荧光手铐是研究部的发明，申请过专利的，跟普通手铐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可以称得上“跗骨之蛆”，嫌疑人一旦出现挣扎意图，它会立刻紧缩，缩到人不能动弹为止。

    没有专用的遥控钥匙，不可能撬不开。

    而莫慈就那么给摘掉了，还示威一样瞪着他们，连黎动都惊讶，莫慈到本世界之后，特异功能怎么越发多了。

    安保部几位训练有素，马上掏出专用麻醉枪指向莫慈，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莫慈搞不清这些人这么紧张兮兮凶巴巴的是要干什么，但是，莫皇怕过谁？

    黑洞洞的枪眼对着她，她生气。

    莫慈伸手学他们比枪，食指指着他们突突“开枪”。

    这一动可了不得，她刚才徒手把荧光手铐给掰了，冲击力太大，安保部草木借兵，一见她动作，立刻开枪。

    当下四五根麻醉针朝莫慈飞来，黎动瞳孔一缩，辨清麻醉针的方向，找到一个空隙，就要带着莫慈穿过去。

    然而令人惊讶的，细如牛毛的针忽然齐齐顿住，全都停了下来，跟电影特效似的，冻住了。

    昏黄路灯下，细针上微微闪过流光。第二轮麻醉针又过来了，一般情况下这一轮针绝对封死前路，万无一失了。

    但可惜的，也都被静止在半空。

    黎动惊讶看着莫慈，莫慈忽然了一句本世界语言：“放肆。”

    她轻描淡写这么一句话，众安保部同事顿觉自己大胆刁民、以下犯上，有种忍不住就要“遵命”的感受。

    黎动一笑低头在莫慈耳侧轻声：“要不要拒捕？”

    莫慈眨了眨眼，感觉在黎动这，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开心，拒捕、闯祸、搞破坏都可以。

    黎动挡在她身前，好像她确实闯了祸，但黎动因为溺爱，坚决不让别人动她。

    她不想让黎动为难，：“如果你跟我去，不拒捕也可以的。”

    黎动太熟悉安保部的抓捕阵型跟套路了，加上莫慈这些技能，要真要跑，也不是跑不了，他：“好，那就去，我跟你在一起。”

    董秘一时犹疑，敞着笑问黎动，“哇，你家妹子怎么回事啊？”

    黎动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到本世界某些能力恢复了，回平拆队检查吧。现在我建议我们都留在这，等八局跟灵异部的人一起来，因为现在不是我放不放心让你们带走她的问题，而是你们能不能带走她了。”

    莫慈似乎听懂黎动在恐吓对方，立马抱胸，站出王霸之气以行动表达支持。

    不能单留着玫姨这些普通群众在这里，所以貌似也没有其他选项，董秘同意了。

    莫慈探手去把那些悬空着的针都拿下来，一脸坏笑朝安保部几位大汉虚扎了过去。

    心眼的样儿，跟容嬷嬷似的。

    几位默契地向后一退，都不怎么想招惹莫慈。他们都是肉体凡胎，没什么特异功能。

    莫慈见他们都怕自己，得意得不得了，黎动叫她把麻醉针都收起来，她不情不愿地丢地上不管了。

    “哎，我，谁能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这老师怎么回事？”玫姨看了眼自己专心腿发软的女儿，还有尚在发愣的老黎跟斌子，自觉自己是这帮人里最出息的一位。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董秘书是奉命来跟踪黎动的，怕他们试图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怕他们利用这个时间做些什么造成时空紊乱的事。

    黎动陈他们被一个放在流浪者世界的高维空间场给拉到过去，给平拆队添了一大堆麻烦。

    结果呢，跟踪黎动的过程中发现了莫慈，灵兵已经被安保部破门而入，偷渡到平拆队了。

    这头又碰上了这闻所未闻的自焚事件，烧得太过彻底，简直是火化的级别。董秘书原本想着先把莫慈带回平拆队，黎动留守，然后通知灵异部跟进这个自焚事件。

    “玫姨，你认识她？”黎动问。

    “啊，不就刚从我们静修中心退款走了的。”

    黎动猛地抬眼，“你们那个上师呢？”

    几辆车疾驰而来，八局特殊警察出警，平拆队灵异部加班，乌压压一堆人，完全在昭告：此处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