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荣对部长的拍桌子瞪眼免疫， 毫无反应，似乎还有点对这种儿科审讯手段的蔑视。

    但他态度非常好，把他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 一五一十地了， 以期获得坦白从宽的赦免， 此人是个“老实交代”的熟练工。

    他星火世界的星火球有一颗名叫“地狱行星”的姐妹行星， 这颗行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黏在了星火世界上。

    地狱行星是一颗冰与火各踞一半的星球，左边玄冰， 右侧赤焰。各有其神鸟守护，后来玄鸟失踪，毕方占了上风，矿区只剩赤焰粉还在出产，玄冰珠矿枯竭了。

    赤焰粉被星火世界的新上任独。裁者岭武开采取用， 用来完成他的极权统治。

    岭武拥有赤焰军，是他们世界上最大的政体。有一个群体叫做妥人， 算少数民族，原本一直跟赤焰军游击，现在零落式微，全世界不剩几分人权了。

    赤焰之刑在星火世界上， 是一个几乎每天都能看得见的刑罚， 行刑人给受刑者灌入赤焰粉，然后，受刑者当众自燃。

    赤焰粉只有玄冰珠可解，但玄冰珠目前已只剩下非常少量的库存， 都在岭武手里呢。

    这一通星火世界的详细介绍结束之后， 安保部主审将要去这个“景点”出差的黎动产生同情，他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黎动， ：“黎高，准备出差吧。”

    情况已明朗，黎动高级行动员必得出差去找玄冰珠，来拯救包括玫姨在内的十四位中老年学员。

    出差黎动倒习惯了，现在问题是，如果今天死去的这些人真不是刘德荣出的手，那会是什么人呢？

    必得是个能在他们的饮食上动手脚的人。

    黎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仔细地观察刘德荣的表情，发现他自从被押进平拆队之后，神情就一直很紧张，但是这种紧张泛泛浮在表面。

    他的很多细微的动作，都暴露了他心底其实悄然的松弛，因为平拆队对他来，是个安全的地方。

    黎动：“什么人在追你？”

    “嗯？”刘德荣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

    不管是上师还是大师，都是他装的，现在在这些人面前无需维护人设，所以他没有警惕。而人一旦放松警惕，碰到突袭的问题，那表现就偏真实了。

    黎动点点头，：“明白了，你是逃出来的，有人在追你，这人有权利接触到赤焰。他一路追到我们世界，却不直接对你下杀手，而是把你逼到绝境。要么你身上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要么他的目的，只是把你赶回星火世界。问题是一年了他都没行动，为什么偏挑这个时候？”

    刘德荣咽了口吐沫，他从山西到蓟城，靠静修班过上了敛财人生，一直觉得这地球世界的赤焰卫——也就是本世界的警察——都是废柴，着实没想到一个一看就是个书呆子的男人，竟寥寥几句就把他偷渡到这里的实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黎动继续：“你进了平拆队后之所以放心，是因为你知道在我们手里你比较安全，总比被带着赤焰来的人抓走的好。”

    刘德荣嘿嘿一笑，：“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跑进来了……”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这些没有价值的话，你是一定要被遣返回你们世界的。如果你希望得到我们的庇护，最好实话是。”黎动心平气和。

    刘德荣觉得黎动下一秒就能端起个茶杯子喝口茶，这一身的老干部气质，把他这个修身养性的上师压了一头。

    行吧，得道之人谁不会装了？

    刘德荣单方面决定跟黎动battle。

    他深吸口气，收敛周身气场，淡然：“各位，我是星火世界钦天监监正。”

    刘德荣预期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但效果并没太出来，因为在座的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不知道什么钦天监的分量。

    黎动负责解释：“相当于现在的中科院天文台台长。”

    另外两位会审人员齐齐“哦”了一声，然后没有其他反应了，刘德荣就算是皇帝，那也是天高皇帝远不是？

    他们一向的观点是：异世界的皇帝不如狗。

    刘德荣装逼失败，备受击，蔫了，继续：“我负责天文占卜，这差事特凶险，你们懂吗？”

    安保部主审日常刻薄，截口道：“不懂。”

    刘德荣扭头看着黎动，黎动解释：“就类似于现在的天文台台长观测出，一年后一颗超新星将在地球旁爆炸，或者太阳三年内后要变成红巨星之类的，或者陨石马上要撞地球。”

    安保部主审了然，“懂了，是个乌鸦嘴职业。”

    “也不一定，”刘德荣不被认可，兴趣缺缺，，“只要卜出吉兆，那无所谓，尚能保命。可是偏偏一年多前，就出了一凶卦，山泽损，下下卦。所谓‘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

    “咱不浪费时间，人话好吗？”

    刘德荣希冀地看黎动，黎动摇头，“我也不懂，大概意思是山脚下出现了一大片湖水，水能穿石，隐喻‘水’削弱了‘山’的势力。用在帝王之事上，预兆着王位可能要被另外的力量给动摇。”

    刘德荣激动得脸瞬间涨红，知音啊，知音！高山流水可遇不可求的知音！

    他一下兴奋，语音激昂，：“你得对！正是大泽侵蚀山根之意！到底跟聪明人话容易，伙子你叫什么？本监正交了你这个朋友。”

    “黎动。”

    “动，我跟你。这个山泽损，一般我还是可以糊弄过去的，虽然是个下下卦，但是换个角度解释，也可以成是破旧始新、水涨船高什么的。关键问题是这卦出来的时机不对！”刘德荣卖个关子，被安保部部长眼神一凶，只好继续：

    “你知道每个世界都标榜人人平等，星火世界一样。但妥人不是人。妥人几乎被岭武搞灭绝了，但就在出卦那会儿，妥人中出了个秘密起义军，专跟岭武和赤焰军作对。这时候卦辞里 ‘交节换月，自然夺魁’这八个字备注，该作何解？改天换地，江山易主啊！”

    灵异部同事：“这可真是不同的世界，同一本《周易》啊。”

    刘德荣用一种充满知音之爱的眼神看黎动，继续：“之后岭武怒了，立刻要我算起义军跟他谁是成王谁是败寇，我一卦给自己算出了个人头落地的罪。卦辞曰：‘金汤天。衣，分城现隙，琅琊逐鹿，泽被陵上【注】’。”

    三人坐在对面，听着这卦辞，第一次感觉到了中文的博大精深，短短十六个字，组成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

    黎动问：“怎么理解？”

    “什么金汤？固若金汤。天。衣什么？天衣无缝！但是如此密不透风的统治，却出现了罅隙，城池分裂。怎么回事啊？全因琅琊逐鹿！二王争霸，一良一邪，到底谁才能成为最终的王者呢？自古有云，邪不压正。所以最终结果，泽披陵上，崖（琊）倒浪（琅）生，大水淹没丘陵，平地起波澜。这一卦辞出来，山泽损的寓意已彻底明朗，柔克刚，阴胜阳，我们的岭武，怕是在劫难逃了。”

    两位会审人员脸上同时出现了一种“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刘德荣知道他们靠不住，眨巴着眼看黎动，黎动面无表情地：“他的意思是，极权统治可能要被推倒了。”

    刘德荣一拍大腿，“对！这卦辞这么浅白易懂，我没有胡诌的空间，所以只好跑路了。”

    浅白易懂？灵异部陪审觉得自己的业务能力受到了质疑，作为一个灵异部部员，竟没有天文台的哥们精通神棍学，这是不是过分了。

    “你怎么进来我们世界的？”黎动。

    “卦签送上去之前我立马跑了，我算出了逢凶化吉的方位，往西一路纵马狂奔，然后没收住，一跤跌进了万骨坑，然后就莫名其妙到了你们世界。”

    黎动问：“你认为这个利用赤焰将你的学员都害死的人是谁？”

    刘德荣摇头：“动，我真不知道。赤焰粉在星火世界也就那么几个人有权限接触到，要他们派了杀手来杀我吧，我又觉得为了区区一个我，也动了太大的干戈了……”

    黎动一笑，：“你从签里测出那个起义军的领袖是谁了，对吧？”

    刘德荣换上一副沉思面孔，：“你得对，这跟你们世界程胜吴广揭竿而起不一样，起义军虽然叫起义军，但其实叫地下军比较准确，他们的真实身份，是无人得知的。”

    黎动：“所以那人用赤焰杀了你的学员，是在给你传递如下信号：要么你选择把地下领袖的名字出来，要么那些学员就是你的榜样。”

    黎动完之后顿觉逻辑圆满，环环相扣，心满意足。

    黎动倒是满意了，但刘德荣吓得一个哆嗦，他们不知道赤焰之刑有多么酷烈，更不知道，岭武有多少种方法，可以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测算出起义军领袖的时候他为什么那么当机立断跑路？还不是怕岭武严刑逼供，让他把领袖供出来。

    刘德荣倒不是什么大义凌人宁死不屈，也不是瞿秋白战士的“此处甚好”，不愿意背叛起义军什么的。

    问题是签辞了啊，起义军是最后的胜利者，他可不想到时候因为告密被新上任的领导给杀了。

    现在倒好，跑路跑到平行世界都不放过他啊！

    黎动惦记着莫慈，起身：“麻烦两位在申请报告里将这些信息都写进去，然后申请证人保护，保护刘德荣，好让我们顺利取得玄冰珠。”

    刘德荣两手托腮，忧愁地看着黎动，：“动，你我现在怎么办呀？”

    “嗯？”

    “我一想到要回星火世界吧，就纠结。”

    “纠结什么？”

    “纠结我是横着死还是竖着死。”

    黎动没什么表情，“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如果证人保护程序能批下来的话。”

    他走出审讯室，去找莫慈。

    由于时不时有异世界外来物种入侵，平拆队开辟出了一片区域，设立了一些胶囊舱，专门用来软禁这些异世界的人。

    但是一百零八胶囊舱日常入住率也就百分之一二，所以后来这片区域就划拨了一大部分给加班过夜的职工，供他们休息。

    莫慈被安排在董秘书专用的加班睡眠舱旁边。

    她把的胶囊舱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拆开研究了一番之后，百无聊赖，跑去找董秘书。

    董秘书开门，看莫慈手背后，憋着什么坏一样，问：“干什么？”

    莫慈把手从身后伸出来，递给董秘书一个什么，：“好东西。”

    董秘书接过来，一盒薄荷爆珠的烟？她：“你哪儿来的烟，正愁没烟抽呢。懒得去卖部，外卖也不方便。”

    莫慈仔细观察董秘书，她竟然面不改色点根烟抽了。

    莫慈：“……”

    这个那么呛！她本意是恶作剧董秘书的，谁知她竟然抽得一脸享受？董秘书看莫慈的眼神，太眼熟了，就是那种把奥利奥夹心换成牙膏，满怀期待的眼神。

    她吐出口烟笑：“我发现你怎么这么心眼啊，这样招黑的你懂吗？”

    抽完烟董秘书进浴室，出来的时候吓莫慈一跳。

    眼看莫慈的手向自己的脸袭来，董秘书赶忙向后躲，：“别碰！一片一百多块！”

    莫慈好奇：“那是什么？”

    “面膜，你要么？”

    董秘书让莫慈进来，但她东西实在太多，零食、衣服、化妆品把本来就的空间堆得满满当当，莫慈几乎无从下脚。

    莫慈第一次看到本世界女孩子的房间，对本世界女孩子热爱买买买的文化还不太熟悉，很震惊。

    她用脚推开拦路的几个纸箱子，走了进来，董秘书翻出一筐面膜让莫慈挑。

    莫慈兴冲冲地挑了一张老虎面膜，马上要董秘书教她敷上，然后非要等黎动回来给他看。

    董秘书无法服她，只能任她把这张面膜糊了一个多时。

    黎动找到莫慈的胶囊舱的时候，姑娘怀里一手抱着一颗西柚，一手抱着贴着老虎贴纸的iPad，脸上还挂着一张老虎面膜。

    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眼珠动都不动一下，黎动进来她当没听见。

    黎动一看，莫慈正以十倍速的速度，在……看韩剧？

    莫慈看得全神贯注，本来一心惦记着要给黎动看自己脸上有个老虎面膜的样子，现在沉迷韩剧，根本不在乎了。

    黎动忍不住笑，掏手机给莫慈拍了张照片，然后蹲下来，叫她转头，要帮她把面膜给扯下来。

    面膜纸都干了。

    莫慈把西柚递给黎动，开他的手，腾地钻进床里，躺倒继续看。

    网瘾成这样可还行？这是欠收拾了。

    黎动把iPad抽走，莫慈翻身坐起，急得不行，一声厉吼：“还我哥哥！”

    作者有话要：

    【注】：只有这四句是我编的。

    山泽损相关的知识点来自同一本《周易》

    查了一整天资料我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