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海 1 日W

    【卷首语】

    每一个母亲， 都曾经是女儿。

    是否每一个母亲，都是可以无止尽被辜负的？

    ——哀嚎何用？终有一天，你会分开波涛， 在崩怒之中， 找到那条重归荣耀的路。

    ***

    溟海。

    “浮池过来。”

    “你让我去我就去， 我怎么那么听话呢？”浮池着不动， 把一双跟乖巧绝缘的眼睛顶起望天，视线尽头看见自己额头上两只角的虚影， 明知道是母亲大忌，更能用来伤她。

    她抬起胖胖白白的手臂抓住两只肥软的角，折下来刚刚好挡住自己的眼皮，然后手一松，两只角弹起复归原位。

    果然母亲暴怒， “给你脸了是吧？给我过来，别让我过去把你皮揭了！”

    母亲一怒就要坐起， 背后的老贝壳赶忙调整角度，撑起女帝的背，——防止这个重度瘫痪的女人在暴怒之下，伤人伤己。

    女帝坐在贝壳里， 下半身覆盖着一只珠光色的毯子， 贝壳下头跟一只人一般大的龟背嵌合。

    活得不知道年岁的老龟托起女帝，缓缓朝浮池走过去。

    浮池马上捞起颗海胆，朝老龟脑袋砸过去，转身就跑。

    “拿下！”不待女帝吩咐， 追捕“浮池”行动早已自动开启， 浮池才刚被拿下——缉捕过程毁了溟海北境六道防御陷阱——现在身上还绑着一条人鱼符。

    抱手立在地上的鲛人手指一动，人鱼符立马现形， 一条细长海蛇缠绞住浮池，浮池瞬间变形，咻地一声，十岁姑娘还嘟嘟婴儿肥的身子被收缩成一团。

    鲛人唬了一跳，这个人鱼符下手就是不知轻重，他赶忙晃动手指，把浮池松了松，松到刚好跑不了的程度。

    浮池把脸从人鱼符的身体中艰难扭出来，大骂：“偷袭我，不要脸！有本事光明正大！”

    “公主，得罪了。”鲛人面无表情地，没本事没本事，当然没本事。

    海胆飞往老龟的路途中，老龟缓缓眨了下眼，海胆的飞速越来越慢，一直到最后，慢到它惊恐的嘴巴扭曲变形的形状分毫毕现，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老龟又眨了下眼，海胆垂直落地，海胆这才发现自己捡回一条命，忙不迭滚去逃命了。

    浮池感觉花了一辈子的时间，老龟才终于驮着女帝走到浮池身边，女帝手一挥，浮池站起来，身上的人鱼符又隐形了。

    “跟你过多少次，别乱玩你那角，你碰那一下，多少地方要海啸？”

    “有本事你把这两只破角切了煮汤喝啊，我才不怕。”浮池气得胸膛起伏，梗着脖子看旁边。

    “哎呀我这是，我真是太遗憾了。”女帝表情沉痛，长长叹了口气。

    浮池一只眼瞟过来看母亲，见她气得脸色蜡黄，生怕她气背过去，只好接口问：“遗憾什么？”

    “遗憾我你出生之前我就瘫了，一次都没亲自动手过你，憋死了，我会憋出病来的。”

    鲛人忍不住发笑，女帝看他：“你务必去把那鞭子给我发明出来，知道哪个吧？就是那个揍浮池的时候，能让给我有手感的那个！这混账玩意儿，三天不就给我搅出些是非来。”

    浮池拿眼瞪母亲，“哼！”

    “你还有理了？”女帝本身就是一把病秧子，脸较平日看着更加没有活气，一点肉没有，皮塌陷在骨上，十分憔悴。

    她话虽然狠，倒一次都没真过浮池，鲛人应了，没往心里去。

    浮池看女帝，日常她气都喘不匀，骂起自己来倒是声如洪钟，心里越发憋屈，盯着地不话。

    她瞥见海胆正奋力往外滚，吹了个口哨，海胆爬滚动作立止，顿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了。

    “你在我眼皮子下头还明火执仗地欺负人？”女帝真是恨不得抽浮池两鞭子，看鲛人，“把她这三天做的混账事念给她听。”

    鲛人是女帝副手，从浮池就是听鲛人的长篇大论长大的，知道今天又有一箩筐道理等着了，嘘了声叫耳朵里的两只珊瑚虫帮她把耳孔堵上。

    谁知刚堵了一半，听到鲛人：“池儿这一次倒不算恃强凌弱，她也是好意，只是不得法，不心伤了人。”

    浮池一听这话，委屈腾腾地往外冒，她就是没做错！

    “没做混账事？王八整的三城十洲联名上书，三个太子现在都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要我给个交待。结果，我连这混蛋人都抓不着，问都问不得，现在十洲的那帮鬼老头子都在玲珑宫等着呢，要是不把她交出去，今天月亮都升不起来！”

    浮池暴怒，“那是他们摇尾乞怜在先！他们已经要跟夷人签条约了，溟海马上就要苟成个游乐场，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

    女帝看浮池，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问：“做什么？”

    “要建海洋馆，我们全都得去做演出，给他们装在个大玻璃池子里，跳舞唱歌排队形，供他们取乐！”浮池着眼泪溢出来，因是在海里，不会被看见，“他们还要我们这些不肯演出的族群去开采海地珍珠，就是把我们当奴隶！”

    浮池嘴唇抽搐，她好像已经看到她所熟悉的世界变得她不认识了，那些漂亮的鱼儿水母，变作夷人的玩具。海底被丑陋的机械挖掘得千疮百孔。

    “我真是白教你十年了，成王败寇教没教过？你想做什么，你把三个太子得半死，就能救了溟海吗？”

    “我只是抓了他们，谁知道他们自己掉进狗日的琵琶坑里，现在又来往我头上扣！行，溟海里头什么不是人的事都是我干的！”

    女帝也顾不上跟浮池计较该怎么话的事了，只是瞪着她：“我问你，你觉得你绑架了三个太子，条约就不签了是吧？幼稚！”

    “至少我敢不，不像你们——”

    忽然传信海人急急来报：“报！夷人武侯携洋海使者到访！”

    女帝看一眼浮池，：“关鲸洞里面壁三年。”

    浮池咬紧牙关，舌头被她自己破血，血沫子从齿缝间崩了出来，“至少我不像你们！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女帝看鲛人：“快去啊！”

    “女帝，这是不是罚重了？”鲛人心中十分不安。

    “听听她的是些什么话，还罚轻了，进去好好学一学什么才是海人应该有的样子。”

    鲛人只得抱起浮池，带她出去，浮池一指那颗海胆，海胆滴溜溜滚过来，一点反抗都没敢发出，黑刺胆被浮池捏着，跟她一起进了鲸洞。

    鲸洞是一只陈年老鲸鱼的肚子，里面一片漆黑，等于是黑屋，里头关三年，就是本性不惧寂寞的海人也得疯，遑论这个跳天跳地，一刻也歇不下来的丫头。

    鲛人自作主张，给了浮池一颗鲛泪珠，让她有点亮，浮池不领情，吼：“丑八怪，滚！”

    如果不是鲛人设计抓她，她早就逃了出去，跟夷人决一死战了。

    鲛人离开之后，鲸合上嘴，一片无垠的黑暗当中，只有鲛珠发出盈盈一抹光。

    浮池终于忍不住，抱着海胆哭了起来，哭了半晌抽搐着，给我等着，等我出去，我砍下你们所有夷人的头！

    鲛人回到北境月轮宫当中，等女帝跟夷人武侯会谈。

    这颗星球之上原本只有海，溟海海域被四大海人势力分作四大城十六洲，其中北境月升城国力最盛，东南西三大城在经年征战中，不甘愿地成为北境藩属国。

    鲛人等在宫殿外，心中感觉到一种极度无能为力的塌陷，他忽然看见东部奥丁大帝、西尹女帝、南华君，携大队海人，浩浩荡荡朝月轮宫走来。

    鲛人连忙站起，走上前去。

    奥丁大帝胡子遮了脸，看都不看鲛人，一把推开他，：“月轮女帝叫我们来的，让开！”

    鲛人无法再阻拦，今日，跟夷人的三百年征战就要平息了。

    三百年前，一艘外太空来的星舰坠入溟海，因是外星来客，女帝命人好吃好喝，盛情款待。

    这些外星人不能在海底生活，女帝就让北境最聪慧的三十鲛人想办法，帮忙修好了他们的战舰。

    战舰漂浮在海面之上，跟海人和平共处。

    但是有一天，天降无数战舰降临，他们深入海底，抢夺海盘，在海中高原上建起数座海面塔台，建立基地，住了下来。

    海人叫这些只能在陆地上生存的人为夷人。

    夷人的科技是海人闻所未闻的，到最后夷人们找到适宜居住的海底地貌，直接抽干一半海域，将大海变作扬尘陆地。

    如今海域只剩下从前的一半，十六洲只剩下十洲，海人与夷人多年干戈不休，海人战败零落。

    鲛人抬头看，数千年之前，女帝失去爱人，种下大片月毕花，当年盛开之时，八百里月轮宫烧过一整片红艳，名花倾国。

    如今只剩了宫殿前的这一株还活着，但也已经苟延残喘，从树根开始枯烂，一路延到顶端，就只剩一朵红色的重瓣花，慢悠悠飘下一片花瓣。

    今日过后，战争止歇，至少所有的海人可以保住性命了。

    鲛人等了许久，东西南三大帝君簇拥着夷人武侯走出宫殿，气势汹汹，得意非凡。

    有一个手下人被门前的装饰月轮挂到了手肘，直接挥剑将其斩下，还挑衅着看向鲛人。

    他们离开之后，鲛人捡起月轮，撕下一块皮肤，把半月形装饰粘了回去。

    他走到宫殿深处，看到靠在老贝之上的月轮女帝，倒抽一口气。女帝闭眼瘫倒，像被抽干了水分，整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鲛人冲向前去，跪了下来，他的尾巴耷拉在地上，丑陋的脸孔痛苦不堪，双手并拢举在头顶，像捧着一颗伤心欲绝的心。

    “池儿安排好了？”女帝挣开眼，气若游丝，发出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

    鲛人向前一步，“女帝，她需要你。”

    “我不知道她需要我么？那我还不是该死就得死，”女帝好笑，“谢谢你帮我把她抓回来，不然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女帝，你得……你得活着呀，十洲三百万海人，是你的责任。”

    “从此以后不是我的了，三年后你放池儿出来，到那个时候他们那非除去池儿不可的热忱应该就淡了，你注意着，一定要等他们警惕松了才能放她出来。而且你知道，她现在还太了，没人听她的。三年之后，我希望她能懂事一点，沉稳一点。哎，三百万海人，多重啊。非得压到我姑娘的肩膀上头去。”

    “女帝。”

    “十年前浮池从龙蛋中钻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她父亲送给我最好的礼物。我要找池儿的父亲去了，等池儿出来，我有几句话，你帮我告诉她。别告诉她我去了失落之境……”

    “谢谢你鲛人。”

    宫殿门口的月毕花一瞬间从花树上堕下，花瓣分崩离析，红色幽幽飘荡在海中，洗刷成枯黄。

    浑厚庄严的一声：“月轮女帝，殁。”

    鲛人的歌声传到月亮上，莽撞的姑娘们啊，海母愿你们平安长大。强壮的海人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找回你们旧日的荣光……

    今夜溟海月亮升起，降半旗。

    浮池坐在黑暗中，忽然感觉到一阵疼痛，痛得她翻滚在地，直接晕了。

    疼痛过去之后浮池大口喘气，探手摸到头上的角，摸来一手血。

    浮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感觉到这么没来由的剧痛。

    她正迷茫，听到一个声音，声音极其苍老，“存在的意义，即存在本身。”

    “谁？”浮池站起来，握住她唯一的武器海胆，四顾。

    “生即是死，死亦为生，生生不息，命运流转。”

    “海洋倒流入天空，那是你素未谋面的故乡。”

    这声音立体环绕，浮池喊：“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物极必反，困则思变，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注】

    浮池听不懂，觉得一定是个神经病，或者诗人？算了这世界上诗人跟神经病划着等号。

    她在黑暗中前行许久，诗人的抒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人中龙，阶下囚，哈哈哈哈——”

    浮池没有办法了，耳朵中的两只珊瑚虫也挡不住这声音，她只好跟诗人对话，：“你谁是阶下囚？”

    “你啊。”诗人终于开始与她人话了。

    “胡，我不过是被关在此地面壁而已，等过两天我母亲气消了，她就放我出去了，我又不是没来过。”

    确实，浮池是鲸洞常客。

    “这一次不一样了，没人会放你出去了，你闻到了么？”

    浮池猛嗅，“呸呸，臭死了！好腥啊，你不是一只死鲸鱼么，为什么会话？”

    “姑娘挺聪明啊，我本来已经沉睡多年，可是今天被好浓臭的悲伤给唤醒了。”

    “你既然活着，不如放我出去，我是月轮女帝的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的嘴巴被一道符咒封上了，头顶喷水孔早就进化成鳃齿了，我现在无法放你出去。”

    “真的？”浮池笑，“不好意思，我母亲从就教我，别人的话不能全信，所以我得试一试。抱歉抱歉。”

    浮池举起海胆，朝她脚底的地面猛地一刺，然而此鲸皮糙肉厚，根本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浮池找了几处，均没有刺痛老鲸，最后只好作罢，她：“那我就睡了，反正过几天我肯定会被放出去的。”

    浮池躺下来，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她的龙角，怎么突然就流血了呢？

    浮池迷迷糊糊，好不容易快睡了，老鲸又开始撩拨她，给他念自己多年闭关写的诗。浮池愤恨不已，举起海胆，：“不如我自杀了算了。”

    “别啊姑娘，生命如此可贵，不可自杀，不妥不妥。”

    “不妥你就闭嘴，不闭嘴我就自杀。”浮池就这么试出了老鲸的软肋，——他怕寂寞，好不容易有个人，他恨不得一刻不停聊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老鲸只好闭嘴，浮池再一次醒过来之后，精神恢复了，开始觉得无聊。次粗除了黑就是黑，什么都没有，她既不能去东西南三个都城捣乱，又不能玩耍，好生没劲。

    老鲸见她醒了，也似看出她无处发泄的旺盛精力，：“这样吧，你给我讲个故事，告诉我你为什么被丢进这里。作为回报，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我不。”浮池可丝毫不想听老鲸那可以预见的又臭又长的故事，他都活了几万年了，那故事讲起来肯定是要人命。

    但是浮池没坚持得了多久，她把海胆的刺都数完了，又逼迫海胆跟自己玩捉迷藏，每一次找到海胆就拔它一根刺，她如果被找到就自己拔一根头发。

    海胆觉得它不如用自己的刺把自己扎死算了，奈何找不到下手之处，自杀也没个途径。

    完了几轮，浮池又觉得无聊了，她把鲛人留给自己的珠子丢远了，让海胆去找，找了几次，浮池又厌倦了。

    这一次海胆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她的夜光珠，她等了会儿，在心里数数，数到一百了海胆还没回来，她赶快起来摸黑去找。

    这时她脚底下的“地”突然供起来，直接把她给包进一团柔软的肉块当中了，那是老鲸的胃，分泌出令浮池痛不欲生的剧臭粘液。

    “老夫子，你干什么？”浮池喊。

    “我被叫醒又没有人喂食，饿了，你是，至少也能缓解一点。”

    “我不好吃！有剧毒，你吃了你会死的！”

    老鲸马上：“既然如此，不如那我就不吃你了，你告诉我你是谁，你叫什么，你怎么到的这里，咱们互相慰藉。你跟我话，我注意力一转移，不准就忘记饿了。”

    “老不死的，你给我下套，”浮池气，“行吧，我是月轮女帝的女儿我都告诉过你了。”

    “月轮女帝是谁？”

    “你，你怎么如此落后！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我是溟海的镇海之宝，我记得，有个女孩总是来跟我捣乱，她跟你很像，她不叫月轮女帝，叫龙女啊。”

    “龙女？”浮池登时有了兴趣，“是龙的女儿吗？你见过龙？”

    “为何你如此问？海里到处都是龙啊，如今不是了？”

    “你看不到外面吗？”浮池奇怪，“现在到处都是海人，还有奇丑无比的夷人，海龙早已死完了。”

    “我双目早瞎……”

    “满嘴胡言乱语！你若是瞎了，怎么知道我是个女孩，又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

    “瞎归瞎，你什么模样我能感觉得到啊，你穿了条红色短，头发扎两个团团髻，额头长了两只龙角，你也骗人，海龙死了，你又从哪儿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这我知道！”浮池，“我是从龙蛋里钻出来的。”

    “那龙蛋又从哪里来的？”

    “母亲告诉我龙蛋是父亲生下来的。”

    “海龙都是父亲生蛋，可是你父亲是龙吗？”

    “你这么一，那必然是了啊，只是母亲没告诉过我，我也没见过我父亲，我今年才十岁，海龙灭族都好几千年了。”

    老鲸就算数学学得十分不好，也觉得太怪了，“那你在一颗蛋里头住了好几千年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母亲一直把我放在浮屠塔下头的池子里头养着，我十年前才出生。你跟我讲讲龙女的故事，我来把故事圆起来。”

    “龙女，咱跟她也不熟啊，反正她就是经常头跑来禁地找我玩，然后每一次都是一只雄性海龙来揪她回去，”记忆久远，老鲸需要好好想一想，“后来有一次大震动，一颗流星砸进海里，我就是那时候被埋到地脉里头的。”

    浮池想了想，“嗯，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海底地脉下头。”

    “是啊，海龙，应该就是那时候死的。”

    浮池：“弄了半天你记得就这一点啊，真是没用。我来告诉你，你跟海龙都是上古时候的海族，有一次一颗灾星坠入溟海，你们全都因为体积太大，没能存活下来，当然你苟活下来了。但是原本可能属于你们食物的海人却活了下来，成了溟海主宰。我母亲就是那时候开始，带领部落，成立了北境月轮国。”

    “那她就是龙女，是不是？”

    “我怀疑是的，她一定是被我父亲养大的，父亲死了之后，她把龙蛋，也就是我，给养大了。我破蛋而出的时候，引发了好大一场海患，我头上这个角可厉害了，我一动它，海里就要地震。”

    “那你可别动。”老鲸赶忙。

    “我当然不动，我母亲还在外面呢，不过等我修好了防护墙，把我们海人都保护好之后，我就要大动特动，让那些夷人都去死吧。”

    “夷人是谁？”

    “就是坏人啊，我听人，他们让暝海变成一半了，还要修建什么海洋馆，不要脸。我母亲带海兵跟他们仗的时候受了重伤，从此以后就只能躺着了。”

    “哎呦，这可不好，龙女这姑娘天性好动，喜欢玩，只能躺着可大大受罪，真可怜。”

    “才没有可怜！”浮池抬起胳膊揍了老鲸一拳，“她有万岁龟伯伯，还有蚌椅，比别人都厉害。别人都得听她的，这一次我让三个没用的海人太子大大吃了一番苦头，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因为他们害怕我母亲。”

    “你母亲罚你进来，你倒是护着她。”

    “胡，我也没有护着她，我只是实话。”浮池哼了一声，她最不喜欢别人认为母亲可怜了。

    她记得时候有一次，女帝已经不能动弹，突然有一天悄悄穿上了她的盔甲，她躺在贝椅上，披风也飞扬不起来，可是浮池偷瞧见了，觉得好生威风。女帝是溟海中最威风的母亲。

    “等我长大了，她就把铠甲给我，到时候我就可以穿着龙鳞甲，上阵杀敌，披荆斩棘！”浮池着把自己乐笑了，“到时候我再来看你，你就不能叫我女孩了，得叫我北境月升城浮池大将军。”

    老鲸这一次倒是十分捧场，：“好，等你成大将军，一定威风得很。”

    浮池想象自己带领大队海兵的模样，十分开心，到时候就没人再敢欺女帝是个病人，蠢蠢欲动着谋逆造反了。

    老鲸问：“你刚才你去欺负三个太子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唯一的公主吗？”

    浮池：“不是啊，北境月升城掌管着月亮升落，是最厉害的。但是另外还有三座城，他们也有帝君，不过他们都生的是太子，还嘲笑我北境只有一个公主呢。但是那三个太子一个比一个脓包。我随随便便就把他们从宫里骗出来了，然后暴揍他们一顿，让人传书给三个帝君，不许他们投诚求和。”

    “跟夷人求和？”

    “是啊，一帮没骨气的，真是辱没大海。”浮池到这里，又激动起来，觉得十分生气，现在她被关起来了，溟海恐怕已经全部投降了。

    “你告诉我，你怎么收拾的三个太子，我来告诉你，你哪里失策了。”老鲸，既然浮池被关到此处，必然代表着她的行动失败了。

    浮池虽不情愿，但是也还是了，她就是去每一个宫殿，把东南西三处的太子绑架到了北境防御城……但是不知为何，三个台子突然丢了，丢进琵琶洞，被琵琶鱼给啃得乱七八糟。

    后来西城来人救他们，浮池就逃走了。原本她已经联合北境边防的诸位将领，要攻夷人基地了，但是她被鲛人那个老丑怪给抓了回来。

    老鲸详细听完之后，：“你真是莽撞有余，细心不足，那个西城太子，根本不是你想象得那么无能，他故意被你抓走，然后是他把他们三个一起丢进琵琶洞的。”

    浮池听得直皱眉：“怎么可能？他不要命了么？”

    “要么他跟琵琶鱼联合起来骗你们了，要么他是个狠人，故意让自己也一起受伤。”

    “可为什么呢？”

    “因为这一来，你就成三城公敌了，你母亲为了保护你，只能跟夷人签约，同意投向了。”

    “混账！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他！”浮池暴跳如雷，用力挣脱老鲸的挟制，就要出去找西城太子算账。

    “你还做过哪些事没成功，一一讲给我，我来教你应该怎么应对。”老鲸松开浮池，对她。

    老鲸是个饱学之士，多年来那博学的知识没有用武之地，此时碰上了浮池，恨不得倾囊相授。

    如此过了两年，老鲸在自己肚子里建了一座城池，教浮池各种用兵之道，还有怎么收敌用人的办法。

    浮池已经长大了，她觉得好奇怪，在外面十年了她一只没长个子，是个胖乎乎的丫头，但是在鲸鱼肚子里才不过两年，就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女。

    她自然不知道，老鲸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养分都给了她。

    女帝虽然疼爱浮池，但是总因为脾气暴躁，又惯得浮池无法无天，跟她不了道理，也教不会她这些。

    但是老鲸好像天生就是个很会教人学习的老夫子，浮池又聪明，一点就通，才两年多就把老鲸的智慧学了个透。

    这一天她跟老鲸相斗，头一回赢了，攻下了老鲸一座城，高兴得不得了。

    老鲸也高兴，当年念了好几句诗，浮池早忘了日子，问老鲸：“我被关在你肚子里多久了？”

    老鲸：“两年一百天了，你快出去了。在你出去之前，我要你去个地方，我脑子里，一直有个东西卡着我，难受得我不行，你去把那玩意取出来。”

    浮池现在太了解老鲸了，老鲸势必又要考教她，她一路警惕，发现竟然没有任何陷阱。

    等她到了老鲸的脑部，发现此处十分怪异，风化了一样，塌陷出一个大坑。她不知道是老鲸脑萎缩，还觉得鲸鱼的脑子好神奇呢。

    她找到卡着老鲸那东西，惊得眼睛都睁大了，那竟然是个人！

    一个女人，昏迷不醒，旁边坐着一个婴孩，见到浮池，婴孩站了起来。这孩子看着不过一两岁，咕咕笑着对浮池：“我早就发现你了，还提醒过你好几次，你怎么也不来找我？”

    浮池惊讶，走过来抱起婴孩：“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婴孩：“我不能离开我母亲啊，我得照顾她。”

    浮池看着昏迷的女人，她长得十分干练，不太像女人，身侧摆着两把剑，剑上血痕已经成了黑色。

    “她怎么样才能醒？你们是谁，师父，又是你骗我吗？”

    “不是的，你在你师父脑子里，他没办法跟你话。我叫怀璧，不是海人，我算是，地球世界跟流浪者世界的混血宝宝，又在金字塔世界被一个天女帮忙改造过脑子。”

    “你得这些世界，都在哪啊？”浮池觉得太好玩了，她在溟海已经算是个天才了，可是这个孩子才两岁话就像个大人，比她还像天才。

    “你不用惊讶，因为金字塔的天女对意识的参透比较成熟，所以我才跟其他吃奶的孩子不一样。你师父一直在给我们提供养分，他大脑枯萎，快死了。”

    浮池闻言大惊失色，抱起怀璧跟旁边这个女人，冲出老鲸的脑子，到了肚子里，浮池问：“老夫子，宝宝得，是真的吗？”

    老鲸：“何为真，何为假？死亡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被唤醒，就是被唤向死亡。奋力有时，爱无绝期。”

    浮池踢了一脚老鲸的肚子，“人话！”

    “姐姐，你别哭，他的意思是，无论是什么生物，无论活了多久，都是要死的。只要爱过，就不惧生，不惧死。爱即永生。”

    “胡，谁哭了？”

    浮池感觉到怀璧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面孔，帮她擦去眼泪。

    无论她多么舍不得，死亡还是会到来。

    又过两百天，怀璧被浮池照顾得很好，长大了一点。她母亲一直也没醒。

    这天，浮池感觉到双角隐隐作痛，她知道到时间了。

    老鲸：“沧海笑，滔滔两岸潮，天下风流尽今宵，爷去也。浮池，等他们到来，你会赢。”

    老鲸张开嘴，将浮池跟怀璧送出去，浮池这才第一次看清，原来老鲸竟被一道铁链捆绑着，飘在海中。。

    她出来之后，看见鲛人，她站在鲛人尾巴上跪下来，对老鲸磕了三个头，：“溟海给您至高福佑。”

    鲛人看着浮池，再看看怀璧，似乎不太确定哪个是浮池一样，浮池起身，看老鲸闭上嘴，嘴角扬起，像睡着一样。

    鲛人终于确定这个高挑少女就是浮池，：“你长得这么大了？”

    浮池转头：“你怎么这么老了，快点我要回去跟母亲算账，她竟然真的关足了我三年！”

    鲛人默然，将手中一件软甲递给浮池，：“果然她猜得没错，三年后你就能穿了。”

    龙鳞甲。

    “我母亲呢？”浮池霍然抓住龙鳞甲。

    “浮池，”鲛人低下头，“三年前，她为了守护万民，跟夷人签了屈辱条约。然后，她再撑不住……”

    浮池扑通一声跪下来，怀璧走到浮池面前，：“三年前你龙角出血，我刚出生，就知道了。你母亲离开溟海了姐姐，可是你有我，还有我母亲。以后我母亲就是你母亲。”

    浮池泪流满面抱住怀璧，手里的海胆刺痛了怀璧，但怀璧不发一言。

    浮池：“我错了，我跟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我以为会有机会跟她道歉。”

    我们都以为会再一次拥机会，我们都以为自己手里永远握满了机会。

    鲛人已经无法流泪，哭太久，眼泪干涸了。

    他：“不哭了姑娘，她给你留下了三句话，我现在给你听。”

    ——“池儿，别怪我，我是想让你的未来，能有选择。”

    浮池擦掉眼泪：“我真是太有选择了，就跟我能选择自己出不出生一样！如果我真的有选择，你为什么不活着亲口跟我！”

    ——“池儿，你是海龙跟女帝之后，四城十洲三百万海人，你得保护好他们。愿溟海给你至高福佑。”

    ——“池儿，哀嚎何用？终有一天，你会分开波涛，在崩怒之中，找到那条重归荣耀的路。”

    作者有话要：

    【注】From 《鬼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