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月摘星（4）

    *

    徐烟咬上勺子的刹那, 余光瞄到身旁落地窗那扑过来一团红影。

    她吓一跳，本能后靠坐直身子。

    这么一扭头看，竟见个穿着红色斗篷戴着红色毛线帽红色围巾红色毛绒手套红色皮靴…总之, 除了裤子是黑色外，其余全是红色的…人儿。整个儿像只红色干脆面…不是，像只红色浣熊一样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一双大眼睛在外的姑娘，扑在玻璃窗上看着他们两个。

    徐烟和姑娘扑闪扑闪的眼睛对上, 有些熟悉。没等想起来, 外面女孩把脸上的围巾费力扒拉到下巴底下, 冲着她笑。

    ——竟然是前几天在商场撞到她的那个女孩。

    她看姑娘对着她挥手笑，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在什么，模样看着比当时撞到她时活泼许多, 只是店里吵闹玻璃也隔音, 徐烟听不见她的话。便也就笑着跟她挥了挥手。

    女孩身后不远处站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人, 戴着副眼镜, 个子很高。

    一张脸冷冷的, 有些不苟言笑, 视线也在他们这边。

    兴许是听见女人叫自己，女孩回头张望了眼，又给徐烟摆摆手, 哒哒跑去了女人身边。

    被对方牵着手，往店里进来。

    徐烟看回对面的江应天，因为刚刚女孩的岔，暂时忘了方才两人的“不愉快”，对他，“你认出来那女孩了吗？”她不等他回，又, “是那天在商场撞到我的那个姑娘。”

    江应天“嗯”了声，笑着趣，“不会忘，她把你冰激凌撞掉了。”

    “……”

    徐烟简直不想理他了。

    她嗔白了他眼，站起身子穿外套，拿围巾准备戴时，东西被江应天动作自然的拿过去，亲自给她围到脖子上。他把围巾长尾巴了个结，还不忘用手指帮她理一理，如何看起来能更好看一点。

    “好久不见。”

    身边忽然有陌生的女声响起。

    徐烟闻声扭头，没待瞧清楚人，便察觉有双孩子的手抱到她身上。

    “姐姐！”是刚刚那个女孩。

    徐烟低头去看女孩时，听见身边的江应天回了句“好久不见”。

    声音是她没听过的调调。跟和自己话时不一样，可跟早在画店里和黎清话时的音调也不一样。

    她闻声再抬头，适才发现眼前这个高挑女人刚就是在跟他招呼。

    ——就是此时，对方视线也是看着江应天的。

    徐烟回忆两人招呼那简简单单四个字，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了下。

    好久不见。

    可不就是熟悉的人，甚至认识了很久的人才会招呼的话么。

    她不及回复女孩的招呼，目光先看向身旁足比自己高了有多半个头的女人。

    后者视线没看她，还在江应天身上，以她看不太明白的眼神。

    徐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对上江应天看着自己的目光。

    江应天掌心从她脑后滑到肩膀，轻揽住她腰侧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低头轻声给她介绍，“这是我大学同学，陶冷。”随后又看陶冷道，“这位是我太太。”

    “徐烟。”

    陶冷眼里似有意外，不过仅一闪而过，似是想通什么，看徐烟点点头，“你好。”

    眼里有淡淡的量，像是在想她有多大，明明看着年岁还。

    徐烟迎着她视线，也回了个笑过去，“你好。”

    “姐姐！”一直没受到关注的姑娘，手用力拽了拽徐烟衣摆，声音委屈巴巴的，“你怎么不理我呀？”

    徐烟低头，听姑娘，“我上次撞到你，回去妈妈吵我啦。”

    “她姐姐的对，我不该在下电梯的时候跑那么快，还我没有主动跟你道歉，这是不对的。”

    “姐姐你原谅我了吗？”

    徐烟有些意外听到这番话，和江应天对视了下，看向陶冷。

    后者神情寡淡，只是礼貌性的扬扬嘴角，牵住姑娘的手把她带回自己身侧，看徐烟，“那天回去，保姆跟我了忆撞人的事，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巧。”

    淮港少人口千万，这么一撞，竟也能撞到个旧人…和旧人相关的人。

    徐烟不知道什么，看一眼江应天，才又看陶冷笑着了句，“是挺巧的。”

    底下被叫做忆的姑娘，不满自己一直被无视，可被自己妈妈牵着手，又不敢挣开，只好焦急的跳了两下脚，仰着脑袋非要徐烟给自己句话不可，“姐姐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原谅忆了吗？”

    徐烟被姑娘甜到，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柔声笑笑，“你和姐姐道过歉，姐姐接受了，自然就是原谅你了。”

    孩子的快乐很简单，听到她如此，开心的晃晃自己妈妈牵着的手，“妈妈，姐姐她原谅我了哦。”

    陶冷“嗯”了声，低头看她，“妈妈有没有跟你过，见到长辈要先叫人的？”

    姑娘闻言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才反应过来，撒娇的对着自己妈妈笑笑，随后仰头看对面这个长得好高好高的人，脆生生道，“叔叔，您好。”

    “我叫陶忆。”她热心解释，“是陶瓷的陶，记忆的忆。”

    徐烟听姑娘自我介绍，知道不礼貌，可下意识还是抬眸看了眼陶冷。

    是跟妈妈姓吗？她猜。

    现如今孩子跟妈妈姓的也不少，不算太稀奇。她又想。

    让徐烟觉得奇怪的，是江应天在听到女孩的名字时，眼里似乎也有意外。

    一瞬间的事，眨眼便看不到了。

    陶忆和江应天隔着的年岁，叫他一声叔叔明明再正常不过，可此时想到女孩对着徐烟姐姐姐姐的叫，江应天觉得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连着半天时间屡屡被人提醒自己和自己女朋友年岁差的江应天，心里委实有些道不清滋味。

    他低头看扑扇着眼睛看她的陶忆，慢慢应了她一声，“你好。”

    陶忆见江应天给自己回了话，一脸求表扬的看自己妈妈。

    陶冷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我们已经吃过了，”江应天牵住徐烟的手，看向陶冷开口道别，“就不扰你们用餐了。”

    “我前段时间碰见过沈珏一次，”陶冷像没听到他的话，回看着他，“他你还住在星月国际。”

    她个子高，完低眉看一眼徐烟，淡淡笑了笑，“结婚后没换住处？不大像江总做派。”

    这个时候，连徐烟也能听得出来，虽然江应天在刚开始就介绍她是他太太。

    可陶冷其实并没相信。

    不但没信，而且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像是觉得江应天是故意对她如此介绍的。

    至于为什么……

    徐烟虽没谈过恋爱，却也是个女人。

    自然明白面前这个女人可能在想什么。

    徐烟想忍，可忍不住心底咕噜噜往外冒酸意。她只希望自己至少可以脸上表现得淡定些。

    ——俗话得好，不争馒头争口气。

    江应天的反应倒是自然，低头瞧着身前的徐烟，以这短短几日便做习惯了的动作——拿掌心轻贴在她脑后，笑着回了句，“主要看我太太喜欢。”

    言下之意，她喜欢他便在这，她不喜欢，他随时可以走。

    这话完，江应天没再给陶冷话的机会。

    对她略微点头，丢下句“你们自便”，揽着徐烟离开了。

    陶忆不懂大人们间的暗潮涌动，见他们离开，懂事的给两人挥手作别，“叔叔姐姐再见。”

    童言无忌。

    最后也要戳一下某人的心。

    *

    江应天给徐烟开了车门，见她上去坐好，方才关门，从车前绕到驾驶位。

    “想去哪？”他将车子启动开，问她，“回百花庄园还是公寓？”罢又道，“我让人订的机票是明早七点。”

    意思是，这多半天时间，看她是想要回公寓休息收拾些东西还是回百花庄园陪怀莲莫。

    徐烟像没听见他的话，半天没言语。眼睛隔着车窗玻璃在看店里的那一大一。

    母女二人坐的位置是方才两人坐着的。

    知道车窗玻璃是单面，她们看不见自己，徐烟看得不忌讳，眼睛直勾勾的。

    江应天瞧了两眼，笑着拿指尖勾住她下巴，让她转过来看自己，“一直盯着她们做什么？”

    徐烟回瞧着他半晌，稍偏了偏头，将脸从他手边拿开，手划拉两下身前的安全带，声音没什么温度，“没什么。”

    完又反悔，补了句，“看陶忆，她长得很可爱。”

    “是吗？”他看她笑。

    徐烟瞥他，硬邦邦道，“当然是，不然还能看什么？”

    这话不知为何戳到江应天，后者被惹得笑了声。

    还是出声音的那种。

    徐烟一双眼睛，从瞥渐渐变成了瞪，瞪着面前不知为何因为自己一句话而乐到的男人，“笑什么？”

    江应天看她，眼里全是笑意，慢慢道，“我问你后半句，你却跟我答前半句。”

    言下之意，他反问的是她那句结语“长得可爱”，她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告诉他，她在看陶忆而非陶冷。

    徐烟：“……”

    她因为自己“言不由衷”又让他给“不自招”的蠢举，只觉血气一涌而上，脸瞬间滚烫无比。

    现下也不知道这会儿的着恼是因为自己蠢笨着了他的道，还是因为他明明知道自己想听他什么，却故意不。

    徐烟自己其实也清楚，以江应天的年岁，有几段恋爱再正常不过。

    先不他们两个人有没有过什么关系，就算真的有，那也已经是过去式了。

    可是——

    道理她都懂，可懂…却不代表能做到。

    至少她做不到。

    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

    她喜欢一个人是第一次，和人谈恋爱也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别的女孩子遇见这种情况会如何做，但她已经尽力让自己可以表现的自然，表现的坦然了…

    但还是想听他一句解释，哪怕一句他们真的在一起过也好。

    偏偏他就是一句不肯。

    她现在甚至想，那个陶忆不定还是…

    毕竟那姑娘和他一样，都长了一双漂亮眼睛。

    初恋情人耳鬓厮磨难舍难分，却因误会分开多年，此后一别经年再相聚……

    徐烟觉得，他若是再不对自己些什么，她都不确定自己还可以脑补出来什么东西了。

    ……

    “陶忆是可爱。”江应天笑着回她刚才的话，又接着柔声补了句，“可不及你一二。”

    他将熄火的车子重新启开，转方向，驶出院。

    那么纯真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她可爱？

    换句话，就算她面相如何显，也不可能真的有资格去跟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比。

    可都男人惯会好听的话哄女孩子，那又何尝不是因为女孩子喜欢听？

    江应天开着车，徐烟不好再开口。

    她心神不定，也不大有什么话的心思了，只是抿着唇看窗外。

    直到车子驶了段路，她察觉陌生，才回神扭头看他问了句，“这是去哪？”

    路不像是去百花庄园，也不像是去铂钥公馆的。

    “星月国际。”江应天声音。

    徐烟：“……”

    她又想到陶冷刚刚的话。

    陶冷他住在星月国际，用的是“还”这个字，明她一早知道这个。

    也不知道她以前有没有去过……

    徐烟皱眉，“去那做什么？”

    江应天抽空从后视镜里看她眼，温声反问，“还能做什么？”

    徐烟：“……”

    她瞥他，“我怎么知道？”

    总不归是要我这个现任去欣赏一番你和你前任曾经卿卿我我的地方。

    她像是身上长了刺。陌生的连她也不认识自己。

    恋爱的人都会如此吗。

    患得患失。

    江应天再看她眼，百看不厌一样。

    只是又跟哑巴了似的，不回话了，安静开着车。

    徐烟不满，偏头瞅他。

    后者依旧不吭声。

    直到徐烟忍不住想要开口让他停车，自己下车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车子已经进了区的地下车库。

    …甚至已经在车位上停稳了。

    江应天熄了火，把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解了，又俯身过来想帮徐烟解。

    后者拨开他的手，自己按开锁扣，将带子送回箱子里。

    见她如此做，江应天也没真的收手回座位坐着。

    右手撑着她身后椅背，低头跟她双眼对视着，笑着轻声，“带你来这里还能做什么？”

    “总不能让你这口醋吃回到百花庄园吧？”江应天左手掌心包着徐烟略带着些肉感的下巴，用食指和拇指捏捏她鼓囊的脸蛋儿，“乖乖，我还没把你娶进门呢，可不想让怀老夫人折了我再把我给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