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道路上, 因着片刻前的笑声，依旧有居民停留着，试图寻找来源。

    五彩缤纷的晚霞在天际出现, 夕阳透过?窗子洒在屋内相拥的两人身上。

    娜提雅维达怔愣了?一会?儿?，略显不?自在地?侧过?脑袋, 耳根泛起绯红, 伸手将莱芙抱在怀里?，低声道：“更近一点会?更安全的。”

    莱芙丢下砍刀, 吃力?地?垫脚，更加用力?地?抱紧娜提雅维达。

    娜提雅维达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一只手，将莱芙的脑袋压向胸口。

    听到?上方传来轻轻的笑声，莱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松开了?交扣在娜提雅维达背部的手。

    “真难得，”娜提雅维达轻轻勾起发带，让莱芙的头发披散下来, “骑士姐自投罗网了?。”

    “?什么预感，什么遭遇危险，”莱芙意识到?她拥抱娜提雅维达也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命有危险, 在发现终于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亲近后者之后, 她似乎也有一些庆幸, 于是没有挣扎，“这也是骗我的吧？吓唬我有危险，这会?成为娜提雅维达之后骗我的方法吗？”

    虽然是质问的话，语气里?的怒气却外强中干, 也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倒像是在疑惑地?自语。

    娜提雅维达摇摇头, 道：“让骑士姐离开我的视线之外，就?开始担心您是不?是突然没命了?，或者消失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是真的。”

    “不?但怕我死，还怕我消失吗？”莱芙想?了?想?，发现确实无法避免这两种可能性，恐怕在魔龙眼里?，弱的短命的人类就?是泡沫一般脆弱的存在。

    “如果不?那样?，骑士姐也不?会?这么主动?地?抱我。”娜提雅维达的语气像是一只遭到?忽视的弱动?物。

    “我们已经是……一起孵蛋的关系了?，只是拥抱而已。”莱芙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坦白，“就?在刚才，我?没有吓到?，其实吓到?了?……其实我每一次靠近你，就?会?回忆起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人化成灰的样子……不?得不?承认，我现在还是会?因为想?到?那一幕，而害怕……”

    感受到?怀中人轻轻颤抖，娜提雅维达正?要??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对我，但是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毕竟我现在还很弱，当有一天你不?觉得我有趣了?，再想?起我做过?那么多得罪你的事情，把我烧成灰，我也没法拿你怎么办。”莱芙鼓起勇气，拍了?一下娜提雅维达的后背，“但是没关系的，等到?我有能力?威胁到?你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吓到?了?。”

    “骑士姐一直很努力?。”娜提雅维达眸光微闪，“您不?是因为恐惧，才来拥抱我的；您是因为非常有勇气，才一步一步地?，终于走到?了?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莱芙没?话，只是又在她的后背上拍了?好几下。

    娜提雅维达不?甚理解这个动?作是何意义，不?过?按照她莱芙的了?解，这或许是在人类在展示力?量。

    --

    次日凌，天还未亮。

    莱芙起身，开窗户，朝天际看了?一眼，快速完成了?洗漱，换上了?可以出门的衣服。然后取出火石，点燃油灯。

    在油灯微弱的光下，她开了?那封有着常青藤图样的信。距离拿到?这封信才不?过?几日，然而在这几日之后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

    经历了?昨晚的书桌事件，在看信的时候，莱芙注意到?了?一些之前会?忽略的细节。比如轻薄的白绢经过?特殊处理，和用在服装上的不?一样，具有一定的硬度和韧性。白绢上面的字，工整、严谨而具有美感。

    莱芙瞥了?一眼屏风后的书桌，决定在到?路克非冰原之前，还是尽量离书桌远一点，保险起见，最好离别的桌子也远一些。于是将油灯放在床沿上，踢了?鞋子，在床上盘腿坐下，展开白绢。

    “致莱芙·白：

    莱芙：

    很庆幸，你开了?这封信。看来这回任务中的考验并没有击跨你，任务后的等待也并没有磨灭你的决心。

    这一次，我要?教你的一课是——不?，在忍耐、舍弃、正?义和人心这四课之后，我没有什么要?教你的了?。

    经历与沉淀，才是你最好的导师，所以我们不?谈论这一次的任务。之后要?做什么决定，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事实上，一向都是你在作出选择，我只是在合适的时候稍做引导。我知道你是个早慧的姑娘，不?会?像那些即将进入成年的孩子一样，面对师长的任何指导都产生叛逆之心。呵，这样的孩子你在这次任务之中一定见了?不?少。

    现在我既帮不?了?你做选择，你也一定已经厌烦了?我在幕后的?教，也许对我有了?不?少猜测。

    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你并无恶意。”

    黛博拉大人信中的语气，和以往有很大不?同。既没有预测性地?描述她在展开信时周围的环境，没有仿佛亲历现场似的提起她在任务中的遭遇，也没有读心一般地?细写出她的心情——顶多带过?一笔。

    信中的“猜测”一词，意味也相当含糊。如果往某个角度理解，可以带来相当恐怖的联想?；但如果往另一个角度理解，这又似乎是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可以使?用的一个词。

    至于“没有恶意”……有时候越是强调，越是让人忍不?住往相反的方向理解。

    莱芙吸了?一口气，憋了?一会?儿?之后又呼出来，接着看下去。

    “文字的解读有时会?引起一些误解，你没有办法想?象我在写信时的表情，也没有办法想?像假如我将这些话?出来时，会?用怎样的语气。

    既然我们即将要?在路克非冰原见面，有些话我们可以在见面之后再?。我怕若是这信太长的话，你恐怕要?将我想?象成一个可怕的人，所以长话短?。

    圣殿骑士的考验，按照惯例，被?称为……”

    这是第一页的内容，到?第一页结尾，一句句子还没有完，停在了?一个不?得不?翻页的地?方。

    莱芙腹诽了?一句：“难道黛博拉大人不?就?是‘可怕的人’吗？”

    开始看第二页，开头部分是一个短语：“屠龙考验。”

    莱芙愣了?一会?儿?，视线继续往下扫。

    “在三月二十日之前抵达圣地?冰原，接受考验。或许对于这次任务的后续，你有继续探查下去的意愿，不?过?比起这场考验花的时间，它带来的助益更加可观。

    希望你的幸运依旧能保持下去。这一次不?会?是错过?，期待与你见面的一刻。

    黛博拉

    圣殿历九百三十八年二月二日”

    盯着日期看了?一会?儿?之后，莱芙的目光又回到?了?第二页开头的位置。

    哦，是屠龙考验。

    ——屠龙考验？

    那句跨了?两页话，完整的表述是：“圣殿骑士的考验，按照惯例被?称为屠龙考验。”

    难道魔龙是准圣殿骑士就?能轻松杀掉的存在？

    莱芙一开始考虑过?，可能在成为圣殿骑士之后，会?因为表现突出而接到?这个任务。但是一个任务如果本?身就?不?具有完成的可能性，那么接了?这个任务的人完成不?了?就?是自然而然的。错不?在接任务的人，而是布置这个任务的人太过?异想?天开。而黛博拉大人显然不?是异想?天开的人，否则圣殿也无法长久地?在德亚大陆维持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她翻来覆去地?将信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对“屠龙考验”的详细解释，黛博拉大人在写信的时候，似乎认定了?她一看到?这个短语，就?能想?明白整个考验的流程似的。又看到?了?信上面“长话短?”这一个短语，她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丝凉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目光注意着她的所有经历、看破她所有的心思。

    在这一瞬间，莱芙考虑了?许多。

    “或许黛博拉大人已经知道了?娜提雅维达在我身边，知道娜提雅维达的真实身份，知道那颗蛋的存在，还知道《屠龙手册》……”

    莱芙从床沿上下来，差点穿反了?鞋子，在屋内焦躁地?踱来踱去。

    “她认为我有不?忠于圣殿的可能性，养一只魔龙在身边，意味着背叛的可能。而忠于圣殿是圣殿骑士的必要?条件，因而需要?我杀了?魔龙来表示忠诚。这就?是我的考核？如果通不?过?的话，即便?做再多任务，实力?达到?怎样的程度，都不?可能成为圣殿骑士。她是要?我在圣殿和魔龙之间做一个选择，而且我必须——现在就?选。”

    莱芙拿出了?昨天晚上制作的木片，看着上面写着的，关于魔龙的三句话。这是为将来准备的一个预案，她以为她如果要?面临圣殿和魔龙之间的选择，应该是在她成为光辉圣殿骑士之后，最起码也是在她作为圣殿骑士且积累了?不?少功勋、有足够的权柄的时候。她本?以为她可以先解决玩家相关的事情，然后再考虑魔龙和圣殿的矛盾，那时候她可以用这些话语来表达立场。

    但是……世事未必会?朝着她所预料的方向发展。

    她现在即便?有一些名气，但相较于圣殿而言，依旧十分弱。而一个弱者的承诺，不?会?被?当真；弱者的立场，没有办法造成影响。

    “或许黛博拉大人想?要?依靠我现在的身份，来实施特殊的行动?，致魔龙于死地?。即便?是再厉害的魔龙，总归有虚弱的时候，比如……比如……‘屠龙考验’隐含的操作暗示可能是，我想?办法让魔龙怀孕，然后趁着她产后虚弱的时候，甚至是……在生产最为艰难的时刻……这个时候魔龙的战力?也许只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根据我对人类孕妇的了?解，分娩是一件痛苦、危险、乃至致命的事情，这个世界的医疗条件又是如此简陋……”

    莱芙的思绪逐渐发散。

    桌子上的一个木盒底下，被?忽略了?许久、也已经安分了?许久的龙蛋仿佛找到?了?引起注意的最佳时机，发出了?比娜提雅维达在场时更大的动?静。

    莱芙已经构想?出了?她让魔龙怀孕的模糊画面，以及魔龙分娩时的狼狈而虚弱的时刻，想?象出了?自己手执砍刀劈下，那双金色的黄水晶一般的眼睛里?闪烁过?一丝痛意接着丧失生机……

    听到?了?桌子上剧烈的震动?声，莱芙分了?分神，面带歉意地?将木盒收回去，发现盒子罩着的居然不?只有布兜，还有一个红色的人。

    麦德拉睡眼惺忪地?揉揉自己的圆脸，了?个哈欠，张开双手抱住了?莱芙的手指。

    “你怎么会?在这里?？”莱芙抓着麦德拉举到?眼前。

    “在照顾主人呢，本?来想?要?将它从盒子里?救出来的，结果自己也被?盖在了?里?面。”麦德拉委委屈屈地?扫了?莱芙一眼，“盒子里?好闷。”

    莱芙知道麦德拉的话里?没有多少真话的成分，这只木盒子没有多少重量，黑蛋之所以不?出来，一方面是怕引起娜提雅维达注意，另一方面是因为蛋形不?好控制发力?方向，容易损伤周围的器具——这是莱芙告诫过?它要?尽量避免的。而要?解决这只木盒子，对于人而言，则没有任何困难。

    所谓的“照顾”，更是不?可能了?。莱芙大约能猜到?，在深夜里?，麦德拉会?和黑蛋进行某种程度的沟通，而且沟通的主要?内容一定包括一些针对娜提雅维达的不?太友善的话。

    她觉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真相的一部分。

    麦德拉开始转变对娜提雅维达的阿谀态度，是在黑蛋出现之后。

    而魔龙一族，综合她在火云雀幻境里?看到?的景象、她所见证的娜提雅维达和魔龙精神体的战斗、松鼠精?的话、以及娜提雅维达偶尔的只言片语，可以看出，这种究极生物在同族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敌意，即便?是母女?之间也可能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这种隐藏在血脉里?的敌对关系，或许也延续到?了?黑蛋和娜提雅维达之间。因而麦德拉的转变，可以理解为，麦德拉不?得不?在敌对的两条魔龙之间表明偏向一方的立场，而麦德拉认为相较于娜提雅维达而言，黑蛋和她的关系更加稳固，所以偏向了?黑蛋。

    这个理由完全足以解释麦德拉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但是莱芙隐约觉得，原因不?止如此……

    麦德拉趁着莱芙没有注意，在她的掌心里?蹭了?两下，然后跳到?了?地?上，往门口跑

    莱芙放下了?空空的手，往地?上扫了?一眼。她既担心麦德拉立场鲜明地?维护黑蛋，得罪娜提雅维达，也许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死人；也担心龙蛋和娜提雅维达之间，也会?像娜提雅维达和上一代一样，陷入互相仇视的处境。

    从布兜里?拿出了?黑蛋，托在掌心里?，莱芙仿佛看到?了?娜提雅维达艰难地?将黑蛋生下来的场面，轻声道：“不?管魔龙一族的习性如何，我不?希望娜提雅维达和黑蛋为敌，知道了?吗？我不?会?让娜提雅维达欺负你的，黑蛋也要?做乖孩子。她生下你的过?程，也受了?许多苦罢……”

    麦德拉正?欲从门缝里?挤出去，整个身子被?压得几乎变形了?，突然听到?莱芙的话，一下子回过?头来，看了?看那枚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魔龙蛋，又想?起了?魔龙庞大的、刀枪不?入的本?体，忍不?住冲莱芙做了?一个鬼脸，便?出门去马厩的方向去了?。

    莱芙将装有魔龙蛋的布兜挂在腰间，盯着信上的“屠龙考验”又看了?一会?儿?，索性从房间里?出去，敲了?娜提雅维达的房门。

    除了?趁着娜提雅维达怀孕虚弱的时候动?手，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时候屠龙的可能性，刚才想?象过?的一幅幅画面便?在她的脑海里?回放着。

    娜提雅维达穿着纯白色的稍显轻薄的睡裙，身上遮得严严实实，只有领口的系带稍许松了?一些，露出腻白的一线肌肤。浅亚麻色的头发披散着，大部分是服帖的，只有些微的凌乱。眼角染着些许绯红，眸中带着朦胧的雾气，像是刚才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在娜提雅维达开门的时候，莱芙脑中刚好回放到?，想?象中的自己让魔龙怀孕的画面。这副画面原本?只具有粗糙的简笔轮廓，但是娜提雅维达现在的模样，仿佛是给画面中的女?主人公之一添加了?许多细节。

    莱芙放下了?敲门的手，不?自在地?遮了?遮脸，被?脸上的热度所惊。

    “骑士姐？”娜提雅维达眨了?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水汽，伸出手来捏了?捏莱芙的脸，“居然是真的……”

    莱芙忍了?一会?儿?，挥手推开了?在她脸上揉搓的手指，这回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娜提雅维达侧过?了?身子，留出了?一块让她进去的空间。

    莱芙刚往里?走了?一步，娜提雅维达弯下腰来，亲昵地?抱了?她一下，不?过?很快就?松开了?。

    “发生什么了?？”娜提雅维达关上门，意识到?莱芙的神情不?太对劲，“在我的视线之外，就?没有那么安全了?，骑士姐……”

    “我有远离桌子！而且，多造出几颗魔龙蛋来……这是更加危险的事……”莱芙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抓过?桌上的水壶猛灌了?几口，然后?了?她在黛博拉的信上看到?“屠龙考验”的事，不?过?省略了?她的部分猜测。

    “唔……屠龙考验……”娜提雅维达站在门口附近，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但显然并没有因此感到?威胁，“骑士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还不?知道‘屠龙考验’是什么？”莱芙道，“应该……不?是真的要?屠龙？”

    “如果骑士姐像大多数骑士一样经历过?骑士学院的教育，那么对于大陆史，以及圣殿骑士的考核流程，应当有系统的了?解，后者包括对‘屠龙考验’的解释。”娜提雅维达缓步走来，“希尔顿居然没有告诉您，黛博拉也没有……希尔顿应该是忘了?您确实不?知道那些对骑士而言是常识的事情，而黛博拉则以为希尔顿已经将这些常识补给您……”

    “常识，我缺乏……常识……”莱芙既觉得庆幸，又觉得懊恼。庆幸在于，按照娜提雅维达的?辞，所谓的“屠龙考验”既然能成为考核流程的一部分，?明这里?的“龙”不?是魔龙，而是某种象征或指代；懊恼在于，她居然到?了?现在才意识到?，没有骑士学院的经历，意味着许多相当重要?的信息被?她错过?了?，“希望能有机会?，最好就?在路上，能顺便?补一下这些常识……对于大陆史，我目前只有零碎的认识……”

    “不?仅是大陆史，还有圣殿史、魔物常识、地?理知识等等，”娜提雅维达道，“对这些有所了?解，会?对骑士姐有用。我会?好好教导骑士姐的。”

    “几乎要?以为你是圣殿的女?神官了?，不?过?这确实是你的身份之一……难不?成还担当过?骑士学院的教习？”莱芙咕哝了?几句，见娜提雅维达依旧没有准备解释“屠龙考验”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疑惑，“那么‘屠龙’是指……”

    “骑士姐，”娜提雅维达弯下腰，点了?点脸道，“第五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