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加文实际上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镇定, 这个黑色瓶子是他带队离开斯莱帕特草原王都之前，莱芙给他的。

    据是从?游巫处购得，里头装着足够铺满一整个海岛的土壤。

    虽然老加文知道?游巫拥有?许多神奇物品, 但是实在?想不通，为何游巫的库存里会有?这样一件怪异的商品——效用神奇, 但是用途极为单一, 除了白?岛主人之外，他想不出会有?任何人会求购这件商品。

    他有?些担心年?轻的岛主、准圣殿骑士涉世未深, 遭到无良商贩的欺骗，毕竟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又不敢提前告诉那些旅途劳顿的半人半兽们?，生怕它们?产生希望之后，难以忍受随之而来的失望。

    如?果这个瓶子里的东西没有?起作用，那么就暂时让那些半人半兽们?靠着海船运来的牧草过活……再用海船向岛上运来泥土, 这样做恐怕不会比开辟荒地更慢……现在?只有?十二?个半人半兽，等到之后的半人半兽们?进了白?岛，然后再……老加文有?了盘算, 抖了抖手腕。

    黑色瓶内的液体极为黏稠，慢慢地从?瓶中滴落，一滴、二?滴、三?滴……

    半人半兽们?发?出惊诧的呼声。

    浓绿色的黏稠液体一落地, 就像是滴入棉团中的一滴水一般, 被白?色礁石吸收了。

    接着, 从?那片白?色礁石起，黑色的沃土向着白?岛中央的位置蔓延而去?，片刻之后，便将视野可及的白?色礁石表面, 变成了黑色的土壤。只不过光有?土壤，却没有?草木, 放眼望去?都是单调的黑色，显得有?些不真实。

    “还真有?这样的东西。”老加文暗自咕哝一声，将已经倒空的黑色瓶子收起来，松了一口气，好整以暇地按了按发?际线部?分，没有?表露出吃惊。

    半人半兽们?选定了一块区域，将物资搬运过去?，接着熟练地搭建起临时的住所。

    老加文和半人半兽们?忙碌之时，在?白?岛的另一侧，突然出现了一个穿黑袍戴兜帽的老妇。麦妮的这身装扮，同半人半兽们?掩饰真面目的扮极为相似。

    她走到一个地势相对较高的位置，朝远处望去?，然而白?岛的面积甚至比一些国家还要大上一些，她自然无法看到白?岛另一侧的景象。

    麦妮收回了视线，将拐棍和猫放在?地上，然后抬起双手，搓动?着手指，有?细细的粉屑掉落，嘴唇蠕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白?岛一样，带着黑猫和拐棍离开了。

    青草的嫩芽从?土里冒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开来。

    虫卵孵化，毛虫化蝶。

    树苗从?无到有?，很快长到了两人合抱的粗细。

    --

    时间?倒退回同一日清。

    在?德亚大陆北面，离极地冰原最近的城镇中的一个客店。

    尽管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外界的寒气渗透，尽管壁炉中的火焰燃得相当旺盛，尽管店家还特意给她加了两个炉，然而莱芙还是觉得钻心地冷，裹着厚实的双层被子瑟瑟发?抖，只露出一双眼睛。

    在?莱芙身边，红衣人埋在?被子的褶皱里面，和主人一起瑟瑟发?抖。

    莱芙的目光扫向了靠在?墙边的砍刀，看到隐隐闪烁着晶核金色光芒的刀柄，眉头不由得一跳，接着在?内心用不太文雅的方式地抱怨了几句。

    她现在?一看到刀柄上的晶核，就想起将这些晶核卖给她的麦妮，回忆起和麦妮之间?最近的几次交易，思绪渐渐发?散开来。

    ……她在?一个多月前几近破产，就是因为动?用了手上做任务积攒的泰半积蓄，从?麦妮那儿买了一个黑色瓶。

    之所以会考虑到白?岛可能还没有?来得及形成土壤，是基于上一个世界留在?她脑海中的、有?关土壤形成时间?的知识。

    虽然可以通过海船运输牧草到白?岛，让那些半人半兽们?不至于忍受饥饿。但是这远远不够，晶核对于那些半人半兽们?产生的影响，不止是外形上的改变，还有?在?习性上的颠覆。那些具有?牛、羊、马形态的半人半兽们?，喜欢亲近土地和植物，离开土地短短几日，恐怕就会像鱼儿离水一样难受。

    她向它们?许诺的是一片“乐土”，是崭新的、有?尊严、有?希望的将来。它们?需要劳动?，可以选择职业，能够从?从?劳动?收获中体会成就感，将来还会有?自己的习俗和节日，就像是人国的那些人一样。如?果只是从?外界运输物资进去?，仅仅让它们?活着、不去?骚扰外头的人类的话，白?岛只不过成了一个大型监狱而已，而白?岛领主就成了一个监狱长而已。

    ……

    将白?岛给她，恐怕也?是黛博拉大人给她的考验之一。

    她作为人类对待一群已经变成异族的人的方式，既是她多方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也?是一种?演示，演示着一个世界的人对待另一个世界的人的一种?可能的方式。

    而这场演示的观众，不止有?圣殿。

    ……

    向麦妮提出求购一样装有?足够泥土的商品，实在?有?些异想天开，她在?提出要求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料到麦妮真的能拿出来。

    估算着时间?，只要老加文等人没有?在?旅途上耽搁太长时间?，应该已经到了白?岛。不知道?那个瓶子能发?挥不能发?挥预料中的作用。

    莱芙的目光又落向了刀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还盘算着，如?果有?机会，可以将刀柄上的晶核出售，收回成本。再不济，之后以白?岛岛主的名义发?布一些重要的任务，可以用一枚或者几枚晶核代替任务的赏金。可是麦妮完全堵死了这条路。

    “在?买下那二?十二?枚晶核之后，我开始有?些后悔，毕竟我付出了十倍于晶核体积的宝石，这还是了七折之后的价钱，换算成金戈沙币，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于是我对麦妮，‘能不能中止这场交易？退货，把宝石还给我’，当时我就应该注意到，她神情很不对劲了。她笑得很灿烂，这是危险的预警，我却忽略了这个预警。

    “我之后还补了一句，‘可以照着您报价的八折进行退换吗？’，那时候麦妮的笑容愈发?灿烂了，然后她拒绝了我。我知道?这确实是一个非常狡猾的、钻约定漏洞的、不可能被答应的提议，这只是一个调节气氛的玩笑，但是我开始后悔开这个玩笑了。

    “接着，我请求她帮我一个忙，问?她有?没有?办法将火云雀晶核挖出来。我意识到这枚晶核可以发?挥一些作用，但是希望能在?需要发?动?隐蔽攻击的时候，暂时地解除金红色的光芒影响。然后麦妮接过我的砍刀，在?刀柄上摸了几下，什么话也?没有?，就让我离开。而我就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兴冲冲地出去?试验新晶核的效果。

    “我先前看不懂在?我离开的时候麦妮的神情，但是现在?明白?了，她仿佛在?：‘现在?我能保证，这枚晶核再也?挖不出来了——也?包括其余晶核。’

    “于是一共二?十五枚晶核，就完全固定在?了刀柄上，根本没有?办法分离。这种?做法接近一场恶作剧，因为没有?对我造成什么直接伤害，她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付她，但偏偏又能让我如?鲠在?喉。这就是游巫的报复。

    “我和麦妮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么糟糕的程度的？我也?并没有?故意挑衅她。

    “我有?一种?预感，如?果不缓和我们?之前的关系，恐怕之后会遭遇一些我不期待的事情。

    “之后再有?机会见?面，要尽量缓和关系。”

    莱芙缩了缩脖子，她本想借助思考让自己分心，不要总想着寒冷，结果寒意又加强了些许。

    “这实在?没有?道?理，那些经过圣殿骑士考核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提醒我，靠近极地冰原会冷得这么让人受不了。总不至于这条消息也?需要保密吧？

    “在?之前十几个冬天，我也?没有?这样怕冷过，成为骑士之后，对于严寒天气的耐受力还增强了。

    “而且就在?上一个城镇，离这儿不过一日马程的地方，我还没有?这么强烈的畏寒的表现。而来到这个城镇之后，就像是越过了隔绝温暖的边界一样，突然就冷得受不了了。”

    莱芙一低头，看到红衣人被冻紫了，伸手一抓，将后者塞到被窝里面。

    “呜呜呜，莱芙……”麦德拉拉长了调子唤了她一声，紧紧地贴着莱芙的胳膊。

    莱芙用手指在?麦德拉背上安抚性地点了几下，然后继续想着：

    “莉莉已经被安置在?南边的城市，委托人照顾了，否则恐怕会冻死在?马厩里面。

    “按照计划，今日就能到达极地冰原，但是到了此处就冷成这个样子，到达路克非之后，别接受考核了，恐怕我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

    “败了那么多魔兽，为了参加考核还特意花了一笔巨款升级武器，结果却败在?天气手上……就算是那本用了我的名字的罗曼史，也?编不出这样荒唐的情节。

    “这儿的天气有?古怪，而且这种?古怪对于别人没有?影响，只对我……不，或者对于别人的影响没有?那么大，但是在?我和麦德拉身上，似乎因为某种?原因，这种?影响被放大了，所以导致我产生了寒冷的感觉，实际上室内的温度并没有?这样低。

    “而我确定，我和麦德拉并没有?患病。

    “自从?进了这个城镇之后，我总是能看到一种?熟悉的蓝色的光，偶尔还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一种?透明的东西，这是错觉吗？”

    叩叩叩。

    娜提雅维达敲了几下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便推门而入，走向了卧塌上裹成一团蚕蛹的莱芙。

    闻到淡淡的柠檬草味道?，莱芙睁开了眼睛，本能地往热源靠近，伸出手，抱住了娜提雅维达的腰，熟练地将脸埋进了柔软的胸口，蹭了几下。

    “骑士姐，”娜提雅维达摸了摸莱芙的后脑勺，用笃定的口气，“从?昨晚开始，您开始觉得很冷，而那个人的症状比您还要严重……”

    “唔……”莱芙一下子将娜提雅维达推开了。即便娜提雅维达身上相当温暖，但是这种?温暖反而加重了她能感觉到的寒冷，就像是一个干渴的人，在?用海水解渴之后，暂时滋润了口腔，但是干渴的程度转瞬便加深了。

    她也?试过用温热的龙蛋来暖手，但是同娜提雅维达给她的感觉类似。她于是只能将龙蛋放远一些。

    “放心，很快就不冷了。”娜提雅维达的一只手伸进莱芙的被窝，把贴在?莱芙身上的麦德拉扯了下来，抓在?掌心里，“若不是骑士姐不肯和我住在?一间?房里，您就能少难受一会儿了……”

    红衣人在?娜提雅维达掌心里不断挣扎着，细杆似的胳膊腿在?空中挥舞出了残影，声嘶力竭地边哭边叫：“救命！救命！莱芙……别让她碰我！”

    “不能在?一个房间?里……我怕不心就多出来一个蛋来……”听了娜提雅维达的话，莱芙意识到她现在?的困境对魔龙而言并不太难解决，于是松了一口气，盯着魔龙手中的麦德拉。

    麦德拉应该也?会因为娜提雅维达的接触而感觉更加寒冷，所以才会这么排斥……但是娜提雅维达应该是要帮人的……莱芙安抚着麦德拉道?：“别怕，忍一下，很快就好。”

    娜提雅维达捏着人后背的衣服，举到鼻子的位置，用量食物的目光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张开嘴。

    *

    作者有话要：

    肝：我冷。

    龙：掐头去尾，就能吃了。吃掉了，就不冷了。【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