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中出现了一个冰窟窿, 穿着?旧皮袄的年轻姑娘下半截身体浸没在冰凉的咸水中，布满冻疮、老茧和裂口的手指吃力地扒着?冰面，试图缓解下坠的趋势, 然而?与手指接触的部位，冰被体温融化, 变得越来?越光滑。

    双腿无?力地踢蹬着?, 冰水逐渐夺走了她的体温，让她的下半身失去直觉, 仅仅依靠着?双手做支撑，但是借力的冰面上已经出现了裂纹。

    夜里十分安静，四周没有人声?。

    掉入冰窟窿里，悄无?声?息地死去，这是这个季节的冰原上时常发生的事。

    借力的薄冰已经裂开, 被水浸透的皮袄变得越来?越重，眼看着?她就要成为那些无?端消失的人中的一员，年轻姑娘想着?她此?行的目的尚未达成, 依旧心?有不甘地扑腾呼救。

    就在年轻姑娘近乎绝望之?时，突然看到一个笼罩在金红色光芒之?中的人向?她飞奔而?来?。那人的个头看起来?并不高大，穿的衣服相当单薄, 束起来?的并不很长的棕红色卷发便在那个奔跑之?时于脑后甩动。手里握着?一把相较其个头而?言相当庞大的奇怪刀具, 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翻越过数个人高的冰丘, 在落地之?后没有多少停歇。

    冰面“咔嚓”一声?裂开。

    个头的勇士伸出一条胳膊，抄住她的腋下，将她从?冰窟窿里头捞了出来?。就在姑娘担心?着?勇士将要和她一起坠入扩大的冰窟窿之?时，那人却用那把奇怪的刀具向?隔了一段距离的冰丘上虚空挥了一记。

    虽然时间极为短暂, 但是年轻姑娘极为确定，在那样的距离之?下, 那把刀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直接碰到冰丘。

    然而?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伴随着?刀刃破空的声?音落下之?后，被个头勇士当成攻击目标的冰丘的顶端居然被生生地削下了一截，而?勇士则抱着?她，借着?对冲的力量，退到了与那座被破坏的冰丘方向?相反的地面上，两人安全落地。

    莱芙单膝跪地，另一只膝盖上枕着?年轻姑娘的脑袋。一只手中握着?刀，作?为支撑之?一，支在身体一侧；另一只手则依旧抱着?姑娘。

    只有极少部分人才能?看见的红衣人蹲在莱芙的脑袋上，在一路狂奔的过程中居然依旧留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有些头晕眼花，头重脚轻地了一个转。

    看到死里逃生的年轻姑娘，麦德拉眸光一闪。

    莱芙根本没分心?去理会麦德拉和年轻姑娘的反应，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冰丘。在靠近冰丘顶端的位置，被整齐地斜切了一记，此?刻冰丘的尖顶，正沿着?切面慢慢地往下滑动，终于落到了冰面上，砸出了一个坑洞。

    她在一路上接了无?数个杀虫杀鼠的任务，试着?能?用“外在愉悦”产生的笑声?承载攻击力，进行了无?数次演练，直到隔空削断了坚硬的冰丘顶，莱芙才终于有了之?前?费的那些工夫终于得到回报的体验。

    其实救那个姑娘之?前?，她并没有清晰明确的计划。骑士等级提升带来?的感官提升让她捕捉到了微弱的求救声?，接下来?凭着?战斗直觉，她明白自己有能?力救人，于是便开始行动。之?后的一些动作?——尤其是用刀隔空削冰丘——是她在缺乏紧迫感的日常训练之?中不会想出来?的办法?：她之?前?使用笑声?承载攻击力，是以击败远处的、成群的、有生命的对手为目标的，而?这座冰丘显然不具有“成群的”的“有生命”这两个特征。

    在千钧之?发之?际，她没有使用惯常使用的几种应对方式，而?是不假思?索地用上了“外在愉悦”尚未开发出来?的用法?，这足以证明前?段时间的训练略有成，有了融会贯通的征兆。

    靠着?时间和精力的付出换来?成果，比起娜提雅维达天上掉馅饼一般的赠予——她固然也喜欢受到意料之?外的又非常需要的礼物——带来?更有层次感的喜悦，再加上极地蓝光对情绪的影响，在强烈的成就感冲击之?下，莱芙差点就要飘飘然起来?。

    年轻姑娘惊魂未定，仰面盯着?救了自己的人直瞧。这姑娘长了棕红头发、黑眼珠、光滑的没有斑点的白皮肤，和她所见过的极地任何部族的人的长相都有迥然的差异，无?疑相当俊俏；看起来?要比她上几岁，四肢也并不粗壮。但是眼角眉梢透露出来?的坚毅执拗、朝气蓬勃的神情，使得她不由自主地觉得眼前?人可靠、值得信赖，难以第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这人的容貌、年龄和体形上面。

    如果眼前?这个人无?法?做到那件事的话，恐怕也没人能?够做到了。年轻姑娘想着?。

    顺着?莱芙的目光，她也跟着?望向?了那座冰丘，微微吃了一惊，接着?又收回了视线，直盯着?莱芙瞧。后者?的神情倒是没有多少明显变化，只不过那双纯黑的眸子亮了好一会儿，年轻姑娘接着?又看到了莱芙垂下眼眸，嘴角擒着?一抹相当克制的、想要表现出来?却又有些许羞赧的笑容。

    莱芙努力忍住了喜悦，生怕自己信心?膨胀之?后，直接提着?刀闯了五个任务区域。好不容易平复完了心?情，一低头，和怀里的姑娘对上了视线。

    注意到了自己的胳膊停留的位置，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娜提雅维达?过的一些话，莱芙没由来?得一阵心?虚，倒抽一口气，一撒手，用剑柄支着?站起身来?。

    年轻姑娘在地上翻了两圈才停下来?。

    “抱……抱歉。”莱芙伸出一只手，想要扶上一把，但是想到自己是有龙有蛋的人了，又硬生生地收回了手——虽然她依旧不太明白，明明碰一下别的姑娘，也不会有多出一颗黑蛋的风险，娜提雅维达为何这般在意；但是莱芙还是决定，在这种非原则性的问题上，还是顺着?娜提雅维达为好，毕竟魔龙给自己生了一颗黑蛋。

    收留莱芙和娜提雅维达的人自称米萨部族人，莱芙才第一天来?，至今没有能?力光凭着?容貌区别这个部族的土著，但是她刚刚救下的年轻姑娘似乎长得和米萨部族的人有些不一样。

    年轻姑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有一双绿色的眼睛，五官匀称，面黄肌瘦，看起来?相当怯懦，不知为何却让莱芙看着?心?里发毛。

    右耳顶端有一块缺口，这个缺口非常整齐，像是用利器切出来?的，而?非意外受伤所致；身上的皮袄，也比米萨部族里的普通人的穿着?旧上许多。

    莱芙不动声?色地将对方观察了一遍，看出对方神色异样，像是有些话想要对自己?——看样子，或许能?提供和任务相关的线索。

    她突然想到了娜提雅维达?她总是能?在任务中遇上年轻美貌的公主，其实这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莱芙现在对于自己“主人公”的身份认知，因着?其余玩家的存在不太稳固，但是包括公主在内的年轻美貌的任务相关人员上，与她遭遇的频率，确实高得反常。

    就在姑娘开口准备?些什么的时候，莱芙突然注意到了从?对方领口钻出来?的红衣人，神情一变。

    麦德拉邀功似的“嘻嘻”一笑，爬回到了莱芙身上。

    姑娘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在失足掉进冰窟窿的过程中，她的脚踝、胳膊和双手上，分明被冰层的裂面割开了许多伤口，但是这些伤口，连带着?自己身上原来?就有的伤，居然全部都愈合了。

    姑娘用充满搭嘴音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周围就只有莱芙一人，她第一反应是将这些伤的愈合当成是莱芙的杰作?，用畏惧而?崇敬的神情做了许多手势，

    莱芙抓了一把脑袋，将红衣人抓了下来?，捏在手心?里。

    “我?过，我最近变得很厉害了，在一开始我治伤的时候，还需要让莱芙你体力不支作?为代价，但是从?丹塞沙漠那时起，就不用了。”麦德拉得意地抱着?莱芙的拇指，“我可以使用我吃下去的东西?的能?量，极地冰原的水相当管用……我再多吃多喝一点，你被魔龙连着?捅穿十几次心?脏，我也能?救回来?了……”

    莱芙用指甲在人脑门上敲了一记。她倒不是不支持麦德拉给人治疗，甚至因为麦德拉的进步而?高兴。只不过对方受的伤并不严重，人出手不是必要的，而?且万一被对方当成邪术，反而?节外生枝。

    “莱芙的意思?是，我的做法?太引人注意了？”麦德拉道，“毕竟是三千年前?的人……考核期只有一个月，过了这一个月，不就没人知道了……”

    或许圣地的蓝光对人也有影响，麦德拉最近的表现欲有点强……不会回想起来?，人的表现欲似乎从?来?没有弱过……莱芙又敲了一记。

    “不会有事的。只要莱芙表现得若无?其事。”麦德拉捂住脑壳，“她又不会怀疑……”

    莱芙神情自然，手指在人的脑壳上连续轻敲着?。

    直到麦德拉乖乖保证下次要拿陌生人练习治伤的时候，在把伤口治好的同时，不能?让对方察觉到异样，莱芙这才停下手来?。

    年轻姑娘的诧异没有持续多久，她身在极地冰原，听闻过的、见识过神奇事迹不少，而?且救她的人也没有因为她的伤口而?有什么表示，也许根本和对方无?关。饶是如此?，因着?那些消失的伤口，她看向?莱芙的眼神里，畏惧没有完全消减。

    在询问中，莱芙得知了年轻姑娘名叫亚莉以斯，原本是在极地冰原的另一个部族的人。

    在年纪尚的时候，亚莉以斯的部族便在和米萨部族的比拼之?中落败。父母和亲人都失去了性命，而?她作?为俘虏，成了米萨部族族长之?女尤卡玛·米萨身边的女奴——她耳朵上的切口，以及身上的旧皮袄，就是女奴的标志。

    亚莉以斯接着?又提起了尤卡玛在出生之?日、冰原上突然响起过精灵的吟唱声?——虽然她不是亲眼见证的，但是那一日发生的事在米萨部族中广为人知；接着?又?起了尤卡玛从?时候起，对于异族的俘虏便相当宽厚亲切，揍她的时候顶多用鞭子，从?来?没有把她的脑袋往地上砸过；接着?又用好一段话形容了尤卡玛超凡脱俗的容貌、对于圣地精灵的虔敬以及以及在猎捕时的英姿。

    在谈起尤卡玛的时候，亚莉以斯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怨恨，反而?充满了崇敬，恨不得将她知道的所有好话都用上。

    莱芙几次三番起头提起和尤卡玛失踪有关的事，但是亚莉以斯对于尤卡玛的溢美之?词，就像是开闸后倾泄而?下的洪水一般，根本无?法?阻拦。

    直到路程又往前?推进了三分之?一，亚莉以斯才终于?到，受到圣地精灵眷顾的尤卡玛被恶龙的崇拜者?掳走了。消息传出去，米萨部族的族长、尤卡玛的母亲梭馗琳·米萨却不肯派人去将尤卡玛救回来?。

    莱芙听到了“恶龙的崇拜者?”，起了兴趣，问道：“为什么？”

    亚莉以斯一边拧着?皮袄下摆的水，一边面带耻辱地承认，她曾经所在的部族崇拜恶龙，又强调她现在是坚定的精灵信徒。然后?起恶龙的信徒会使用诡计污染精灵的信徒，虽然恶龙已经陨落，但是那些邪恶的信徒们还是在想方设法?向?其祷告、祈求回应、期望恶龙能?复活，有些精灵的信徒受不了邪恶的诱惑，背弃了精灵。

    族长担心?尤卡玛已经受到污染，回来?之?后会伤害族人，于是不肯派人去救女儿。

    但是亚莉以斯认为，尤卡玛既然从?出生时起就受到精灵的眷顾，不会那么容易受污染，所以尤卡玛应该回来?。更重要的是，万一尤卡玛回不来?，她就成了一个无?主的女奴，在找到下一个可以为她提供庇护的主人之?前?，米萨部族内谁都可以欺负她，而?即便找到下一任主人，恐怕那人也不会像尤卡玛待她那样好。

    她之?所以会踩进冰窟窿里去，也是因为被米萨部族中几个年轻的男女追欺负，慌不择路。

    莱芙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亚莉以斯看到火光，畏畏缩缩地揪了一下莱芙的袖子，明明身量比莱芙高上一些，但是弯腰弓着?背反而?矮了她一头。

    莱芙低头看了一眼，把自己所在的屋位置形容出来?，亚莉以斯?明晚会来?找她，带她去尤卡玛失踪的地方。莱芙估摸着?明天见到族长，还得做一些准备，最早后天才能?出发。明晚并不算迟，便答应了。

    看着?亚莉以斯离开的背影，莱芙略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红衣人蹲在莱芙脑袋上，略带惋惜地长叹一声?。

    浓郁刺鼻的油脂的味道传来?，莱芙看到了不远处巨大的熬油器具边上、一群米萨部族人之?中娜提雅维达的身影，于是加快了脚步。

    土著们知道莱芙是和娜提雅维达一道来?的，便往两边让了让。

    娜提雅维达身旁本身就很宽敞，土著们一让就更加宽敞了。

    莱芙假咳一声?，贴着?娜提雅维达，坐了下来?。

    巨大的石锅中熬着?沸腾的油脂，几个粗壮的妇人拿铲子搅动着?锅里的脂肪块。

    一些人用石刀将脂肪层从?肉上剔除下来?，这些脂肪多数是来?自鱼的，不过周围也有一些极地动物的浅色皮毛。剔下来?的脂肪层被丢入锅里。

    一些人将液态的脂肪舀出来?。

    莱芙一动不动地观察当地人的熟练的动作?。

    娜提雅维达突然靠了过来?，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脖颈，在她的领口和肩膀嗅了几下。

    莱芙的脸被火光照得红彤彤，心?道在这么浓郁的鱼油的味道里面，再灵敏的鼻子也闻不出来?，便神态自若地接受着?娜提雅维达的检查。

    果然，娜提雅维达很快就放开了她。

    莱芙松了一口气。

    当地人用薄石片将冻鱼块削成了薄片，接着?沾上了粗盐，送入嘴中。

    一边熬着?鱼油，一边享用生肉，一边聊起凶险的捕猎场景，聊起某个族民在捕鱼的过程中被海里的怪鱼咬死……

    ?起一些失踪的没有找到尸体的人，土著们开始争论起来?，有的人认为他们只是掉进冰窟窿了，有的人?是被抓去做奴隶了，去侍奉精灵了，变成了恶龙的崇拜者?，或者?是被恶龙吃了……接着?又提起了尤卡玛的下落……重复了一段亚莉以斯?过的话，然后讨论起了恶龙复活相关的传闻……

    莱芙听着?“恶龙”的传闻，朝娜提雅维达看去，正要自然地就这个话题聊上几句，最后暗示她在路上遇到过一个告诉她一些消息的人……她不觉得遇见过亚莉以斯的事需要隐瞒，但是过往的经验又告诉她，如果在她坦白之?前?让娜提雅维达自行发现，恐怕她会落入相当糟糕的处境。

    一个年轻的土著姑娘拿着?一块新割下来?的肉块，推到了莱芙脚边。莱芙摇摇头，婉拒了。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娜提雅维达的手突然伸到了她的脖子边上，两指一拈。

    莱芙将脑袋扭回来?，客套的笑意还没有收回去，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娜提雅维达的手指之?间，是两根黑色的长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