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舅妈的至暗时刻
他神色张皇地转动着头,寻觅师兄的身影,见厉行和欧阳豆还在趁着人群聚集的好时机,悄悄兜售最后几盒商品。此刻,他们也发觉气氛紧张,满眼忧心地望过来。
终于,师兄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起初步履仓惶急促,见群雄聚集,便倏然变得闲庭信步,片刻后悠然而至。
看来,师兄是有办法了。他心下稍安,看向眉头紧锁的师父,双膝跪地坦然道:“师父,弟子一时糊涂,犯了门规,请你责罚。”
“须归,你真的、真的……”任平生一向老成持重,此刻嗓音竟喑哑发抖。他阔步走到何须归面前,不顾身份单膝跪下,握住徒弟的肩头痛心地摇晃,“告诉师父,另一个人是谁?”
何须归瞥向刚刚站定的师兄,却读不懂他眸中复杂的光彩,也不知他为何不站出来一起承认。只好悻悻地垂下头,低声请责:“师父,你就只罚我一个人吧。”
“须归,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任平生直起身,望向自己的徒弟们,厉声问道:“另一人是谁?”
接着,他目光死死定在大徒弟身上,又朗声问了一遍,依旧没有回音。风晚山向前冲了半步,双拳紧握,牙关死咬,却终究没有站出来。
“林师侄,”他转向嘴角衔着笑意的林照,“你可看到另一人了?”
“不曾看见,我只看见何师弟进了洞穴,听见他一个人的话声。”虽然这样,林照的眼神却飘向人群中的厉行,似乎认定那人便是这和尚。
跪着的何须归不敢再抬眼看师兄,只是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双靴子。靴边绣着暗色花纹,许是出自冯姑娘的巧手。
他等着,盼着它动一动,来为自己解围。可它像生了根,扎在地上不动如山。他心里渐渐凉了一截,这才开始感到害怕和无措,身子微微发抖。难道,师兄不要他了吗?他不是师兄最喜欢的人吗?
“到底是谁?!敢做不敢当,我弘山没有这样的孬种!”任平生怒吼一声,深厚的内力随吼声迸出,震得在场诸人耳根发麻,甚至还有刚刚习武之人捂住了心口。
“入室弟子中,须归年纪最,我相信此事绝非他的主意,也不该他独自承担。”此刻,他已毫不掩饰对于徒弟的偏爱,虽然尽量保持着沉稳和克制,但双眸已急得猩红。
“掌门师弟,当年你收徒时,我就规劝过你,此子来路不正,而前鉴不远。”林照的父亲淡淡开口,洪亮的声音中,似乎也同儿子一样,夹杂着幸灾乐祸。
任平生神色一凛,闻声瞪去,毫不留情地驳斥:“我的徒弟,轮不到你置喙,先管教好你自己儿子再!”
林茂脸上有些挂不住,顿了顿,叹息着掣肘:“为何前鉴不远呢?别忘了,三十多年前,那孽障就是因为擅自修习禁术,才被逐出师门。”
四下一阵哗然。
显然,绝大部分江湖中人都不解内情,不知那大魔头因何叛出师门。纷纷议论中,何须归猛然抬头,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师父为何会焦急到失态的地步。
他慌忙跪行至师父跟前,抱着师父的腿哀求道:“师父,你怎么罚我都行,求你千万别赶我走!”
“那个人,是不是你大师兄?”师父俯身,一句极轻的话语传入他耳中。他犹豫一瞬,头再次垂下去,轻轻摇了摇。
“就依门规处置吧,”任平生缓缓挺直脊背,环视一周后,嗓音枯涩地道,“去请法鞭来。”
旁观者清,只能干着急的厉行突然明白了,任平生急需一个台阶来下。
此时此刻,假如风晚山肯站出来承认,那一切就都好办了。他是首座弟子,已故前掌门的独子,又是江湖首富绿湖山庄的准女婿。
且不冯庄主会头一个跳出来护短,其他门派也会好言相劝,卖这个人情。而任平生只需顺势而为,大事化,责罚过后也就算了,不必将任何一个徒弟逐出师门。
厉行环顾周围,观察别人的表情,毫不怀疑有些人在暗爽:你堂堂任大侠,人品卓然,武功超凡又如何?师弟是恶名远播的大魔头,杀人为乐;不顾劝阻,收妓|女之子做关门弟子,却背着你偷练邪功。你当了几年武林盟主,到头来既管不好江湖事,也管不好家务事。
“师父,就算你死我也没关系,求求你别赶我走……我在这长大,我不知该去哪,师父……”何须归仍跪在师父脚下,苦苦哀求,几颗泪顺着面颊滚落。涌出眼眶时,还是滚烫的,转瞬就变得冰冷。
他是真的怕了,可此时更不能把师兄扯进来,自己一个人被驱逐,总好过两个人。
已有弟子将法鞭请来,双手呈给掌门。
何须归盯着它,心头阵阵战栗。那是条皮革鞣制,长约五六尺的长鞭,鞭梢一截尖细若鼠尾,被血浸成洗不掉的暗红。
不知上一个受刑之人是谁,又被得多惨。自他拜师起,还没见过有人挨,自己是这十几年来第一个不肖弟子。
是他有错在先,他认。他慢慢宽衣,直到脱得仅剩下装,随后将微卷的发丝拢到颈侧,露出光裸的脊背。
凌冽寒风如凌迟的刀,剐在背上很疼。何须归调息运功御寒,却又长长舒了口气,放弃了。他认这顿鞭子,却还是不甘地望向师兄。
师兄脸色惨白,唇色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唯一的色彩是愈来愈红的眼眸。他的唇边久久不生一丝白气,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下颌骨微微颤抖,身子前倾,像是马上就要冲出来解救自己。
可迟迟没有。
“师兄,那时雪留衣挨了多少鞭?”
“二百。”
在一声苦涩而痛心的叹息后,任平生示意持鞭的弟子行刑。
何须归听见长鞭在身后抖开,粗砺的鞭身咯吱作响,令人齿根发酸。那弟子轻声念叨着:“何师兄,得罪了。”
他急切地盼着师兄能站出来,与他共同承担,却又不愿师兄也受罚。也许,厉行会出手帮他?但怎么帮?此事不但与厉行无关,人家还反复提醒他,武林大会人多口杂,不要犯忌。
在锥心刺骨的矛盾中,他阖起双眼,浓睫之间慢慢渗出两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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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还得老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