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陆永善家完了,欠了一千万呐……”
“听是跟别人做钢材生意赔了,可就他那德性,不定藏了不少赌债呢!”
年关刚过,各家各户门头还挂着喜气的春联。镇上集市热闹,妇人们在买菜的间隙闲话八卦。
几人正得兴奋,陆白提着买好的菜从边上路过。
她穿着素色线衫,丰润乌发温婉扎着,皮肤白得似雪。一个侧影,便看出是惊艳的清丽美人。
妇人们压低了声音,偷瞥着她,脸上全是惋惜。
“他女儿生得如花似玉,人也孝顺,怎么偏偏摊上这爹。”
“她妈死的早,她还要照顾阿公和弟弟,哎,造孽呦。”
陆白很熟悉她们的眼神。这个春节,梧川的人都是这样看她的,同情、怜悯、又带了点看好戏的味道。
父亲陆永善在年前就跑路了。讨债的人来他们家晃荡了几天,虽没什么大动作,阿公还是被气进了急诊。
除夕那日,陆白才把阿公从医院接回家。
她今年不过二十岁。象牙塔都没出,就要面对生活这残酷的现状。
走到家门前的柏油路时,陆白远远望见两辆黑车前后停着,几乎堵住了整个大门。
她暗叫不好,几步快跑往家中赶去。可看到那来自轩城的车牌,又迟疑了片刻。
好像不是要债的,是……季家人的车。
“孽子,孽子啊!家里钱都给他败光了,居然找地下钱庄借高利贷……我两个孙可都还在上学啊!”
前厅都是人,远远传来阿公哭诉的声音。茶几上摆满了名贵的补品。陆白看清为首的男人,一颗心才稍稍安下。
紧接着,胸口又升起一股熟悉的堂皇。
“您来了,季二叔。”
她恭敬地向来人问好,话音刚落,又自觉失言:“……抱歉,是季先生。”
季扶光微微抬眸,二人视线相交。这目光陆白很熟悉,淡淡笑意背后,慵懒、疏离,带了一丝轻微不耐。
“嗯,来拜访陆老。”
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冷意。
季家是轩城的名门大户,祖宅也在梧川,与陆家本没半点关系。只是长子季扶光年幼体弱,一场大病差点夭折,镇上一名老先生替他算了八字,要认个合适的干爹才能转变命格,平安长大。
几番周转,季家人找到陆白的阿公,拜了干亲。
倒也神奇,从那以后不仅季扶光身体康健,就连季氏产业也越做越大,这些年几乎独霸一方。
眼前的男人已过而立之年,看不出丝毫孱弱。他身形比寻常男人更加挺阔,那张清俊矜贵的脸,更是让旁人自惭形秽。
因着这层渊源,自记事起,陆白就唤他“季二叔”。
只是……由于陆永善没皮没脸的攀亲借钱,季家人对他们视如敝屣,早在多年前解除了干亲关系。
怎会在这节骨眼登门拜访?
陆白烧水泡茶,暗自思忖,没有插话。
季扶光并未叨扰太久便起身告辞。阿公想送他,被季扶光的随从们拦下,忙去推陆白:“落落,你快去送送。”
陆白依言而行。
她家老宅门框低矮,季扶光微微低头才跨步出去。门外寒风凛冽,助手立刻为他披上毛领丰厚的大衣。
他转身看陆白穿得单薄,微微拧眉,将她上下量了几眼。
腰肢纤细,眉目柔情。立在寒风中,如玫瑰颤颤巍巍,迎风绽放。
如此美人儿,怕是要折损了。
“将来怎么算?”
陆白被季扶光问得一愣。
将来?她根本没敢去想。
阿公需要请人照顾,弟弟陆起刚考上高中,她也要两年后才能毕业。学费,乐器费都非常烧钱,即便她已在琴行接学生,维持目前的情况都很艰难。
……何况,陆永善欠了这样一个天文数字。
“你父亲向道上借钱,那些人不连本带利拿回去,不可能罢休。”
见她不吭声,季扶光语气残忍又淡漠:“但,即便卖房卖地甚至卖你,都还不清一千万。”
陆白眼尾瞬间红了,咬着下唇,消瘦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季扶光的脸埋在毛领中,停顿片刻,似乎让她消化这现状。
接着,抬腿微微走近了一步。
“陆落落,你还有一条生路。”他垂着浓密睫羽,“就是嫁给我。”
陆白浑身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季扶光英俊的脸露了不耐,重复道:“嫁给我。我替你还这一千万。”
*
黑色的迈巴赫驶出那条柏油路,又缓缓出了梧川镇。
助手叶叙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观察季扶光的脸色,欲言又止。
“通知梁律,拟好婚前协议。”似乎察觉他的想法,季扶光慢条斯理道,“过两日,接陆白去轩城领证。”
“……是。”
“婚礼就办在梧川,选个最近的吉日,要办的隆重。”
男人倚着车窗吩咐,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在聊的是别人的婚事。
叶叙应下,却满脑子问号。
轩城明明有那么多名媛姐觊觎他季太太的位置,季老先生也替他物色了华信林氏的二姐作为联姻对象,怎么就偏要……
回想方才陆白失魂落魄的背影,进门时甚至踉跄了一下,叶叙心头除了不解,还升起一丝隐隐不忍。
“季先生,您为何要逼迫陆姐……”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透过后视镜在叶叙脸上。他顷刻间抖了个寒颤,改口道:“我是想问,您选择陆白姐的原因是?”
季扶光望着窗外略过的风景,面无表情:“不好么?她可是梧川出了名的乖女。”
年轻,美丽,孝顺,乖巧。陆白身上集齐了女人最讨喜的几点。
何况如今她家有了如此软肋,更好拿捏。
他季扶光的妻子,最重要的,就是要安分听话。
林氏的人正与父亲季成林得火热,为撮合他与林意娇的姻缘,双方都煞费苦心。
正是好时机。
“忍了这么久,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老家伙的脸色。”季扶光靠上头枕,嘴角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他会是什么表情?”
这是道送命题,叶叙哪里敢答。
一个月后,盛大的中式婚礼在梧川举行。债务还清,陆永善喜气洋洋地回了家,亲自将陆白送出门。
镇上流言纷纷。
有人嫌恶陆永善卖女儿还债,有人议论这门婚事名不正言不顺,当然,也不少人羡慕陆白嫁入豪门。
宴席大办了整整三日,季氏祖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轩城本家却无一人出席。
听季老爷子被气得吐血,扬言要与儿子断绝关系。一些旁系长辈前来发难,通通被季扶光的手下清理出门。
如今他已拿稳季氏实权,再任性妄为,也无人奈何得了。
没有人在意,那穿着红嫁衣守在新房里的陆白,心中到底什么想法。
*
一年后,轩城大学。纤瘦窈窕的女孩背着提琴盒站在篮球场边。
半下午阳光柔和又明媚,在头顶的树荫上泛着柔腻的光。陆白微垂着头,思考方才老师留她在教室里的话。
“陆白,你想读研,我建议报考国外的音乐学院,可以试着申请奖学金。”
“……国内的不是不行,但你专业过硬,多少还是局限了。”
可若想考出国的话,就必须经过那个人的同意。
正盯着白球鞋愣神,忽闻耳侧急促的“心!”,一颗篮球带着风声砸到陆白的肩膀。
她猝不及防栽倒在地,一个穿球服的俊朗男生慌慌张张跑过来:“同学,你还好吧?”
陆白没顾上自己,蹲在地上便开琴盒查看,见里头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她抬起头,温和地宽慰对方,“它没事,我就没事。”
她姣好的脸正迎着阳光,皮肤细腻润泽。头发扎得高高的,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
男生的心跳骤然加快,比球时还跳得猛烈。
“真没事吗?”他将陆白心扶起,满脸关切,“要不你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我叫卓扬,金融系的,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话……”
“不用了,真没事。”
陆白拍拍手里的灰,抬眸见卓扬脸颊微红,又看他身后围着一群笑容暧昧的男同学,突然质疑道:“同学,你不会是故意拿球扔我,再向我要电话号码的吧?”
没料她如此坦率,卓扬忙慌乱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是他们扔的球……”
“是吗,那你害羞什么哇?”
“诶?我……”
陆白趣够了,见室友明薇正远远朝自己招手。
“别紧张,我是开玩笑的。”她冲卓扬笑笑,却终究没给联系方式,转身离开。
卓扬愣愣站在原地,被朋友们嬉笑着推搡了一把,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刚那哥哥很帅哦!”
这边明薇一把勾住陆白的脖子,也在挤眉弄眼:“我们陆大美人又勾了谁的魂啦?”
“别胡……西西呢?你俩不是一起上的大课吗?”
“哪知道她,一下课就消失了。”
由于混寝的缘故,陆白与新闻系的两个姑娘同住了三年。她们关系亲近,又逢今天明薇生日,正准备晚上一起吃个大餐。
五分钟后,另一名舍友秦西西姗姗来迟,手里挥舞着一张橙色的入场券:“我抢到了!我抢到了!!”
陆白笑:“你抢到什么了?”
“季男神的讲座门票!”秦西西拉着她蹦蹦跳跳,“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
明薇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一个老男人什么好看的?”
秦西西瞬间炸成猫:“不准你侮辱我的男神!他哪老了哪老了,天神下凡好吗!”
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陆白却浑身僵直,握着琴盒背带的手指隐隐发白。
季扶光回轩城了?
他什么时候回的?
季氏经营的星帆集团,与轩城大学常年保持着人才合作计划。这几年,新任掌权人季扶光以校友名义,向学校捐赠了数亿元的教育基金。
从商界蔓延到校园,他的名字人人皆知。
去年季扶光远驻南城,整顿旁支开拓市场,鲜少回归轩城本部。校领导三顾茅庐,才抓住机会请他开个讲座。
“至于迷成这样吗?”明薇调皮捣蛋,举着秦西西的宝贝门票跑来跑去,“别忘了,季扶光早就结婚了啦!”
梧川闭塞,季家也封锁了消息。直到媒体拍到季扶光手上婚戒,又在某次采访中得他轻笑肯定,婚讯才传播开来。
虽未透露季太太何许人也,以秦西西为首的一波迷妹早已肝肠寸断。
她们跑得老远,陆白才凝回神,抿唇跟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响起颇为陌生的专属铃声。
是季扶光。
她指尖微抖,划了几次才划开手机:“……喂,二叔。”
电话那头沉静片刻,男人冷淡寡情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叫我什么?”
陆白一怔,连忙改口:“扶光。”
“嗯。”季扶光这才懒懒应了声,不疾不徐地吩咐道,“回趟别墅。接你的车子停在轩大后门。”
他果然已经回来了。
“我能晚一些回吗?”陆白犹豫地瞥了眼明薇的背影,“……今晚朋友生日,有聚会,爽约不太好。”
季扶光站在书房,另一只手慢条斯理松着领带。
“不可以。”
“……”
“听话,落落。”他语气冰凉,又勾了一丝暗哑的蛊惑,“作为季太太,你不应该第一时间回来见我吗?”
陆白下意识握紧了手心。
是啊,圈养的动物,怎么能不乖乖听话。
即便平日被丢在一旁不理不睬,主人出现的那一刻,就应该用尽解数,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