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哭似乎特别消耗体力。被接回公馆时,陆白已经在后座困倦得昏昏欲睡。
眼角还是微红的。
下车后,她发现季扶光的座驾并未进车库,叶叙也在边上候着。两人远远视线交汇,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陆白这才想起今晚在礼堂的偶遇,惴惴不安了起来。
卧室里没人,衣帽间的门缝斜出了一些亮光。她推门进去,男人正站在全身镜前换着衣服。
藏青色的绸缎衫,蚕丝原料。很老气的布料,在他身上却显得挺拔而矜贵。
季扶光对着装的要求,就是极致舒适。
和他对感情是一个态度。
“这么晚还有应酬吗?”陆白走到他面前,垂着眼眸,替他一颗一颗系好纽扣。
下巴突然被捏住,她被迫仰起头来。季扶光墨黑的眼瞳端详着她,神色玩味。
“你在学校,是不是很受男生欢迎?”
他用力不,陆白想摇头否认,却动弹不得:“……还好。”
“还好就是有了。”季扶光轻嗤一声,松开她,自己整了整领口,“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愿意,可以在外面养很多女人。”
陆白瞬间憋红了脸,嘴唇微颤。沉默须臾,才低声道:“你是想在外面养女人了吗。”
“不想。”季扶光笑得漫不经心,“我对女人的兴致很有限。当然,我也不愿意让你伤心。”
他垂下眼睫,摸了摸陆白的头:“希望你也别让我心烦。我太忙,实在没空处理这些儿女情长。”
这些话警告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陆白怔了片刻,有些委屈:“我没有。”
季扶光勾了勾唇:“嗯。你没有。”
他径直走出了衣帽间。拉开门时,又回头追加了一句:“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后也别有,知道了么?”
卧室的门合上后,陆白还怔愣地靠在珠宝台边,心脏突突地猛跳。
季扶光一旦不高兴了,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如今野心勃勃,内部夺权和扩张版图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精力,的确没传出什么花边绯闻。
可未来呢?
万一哪天他来了兴致,真在外头养新欢。不要一个,无论几个她都没底气不。
陆家的钱还不上,她就连离婚的资格都没有。
陆白扶住玻璃台面,颤抖地撑着无意识往下滑的身体。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怔了许久,她擦干眼泪,默默收好男人刚换下的衣物。现在季扶光生气了,她得尽快弄明白到底哪儿惹他不快。
关灯走出了卧室,居然碰上了匆匆上楼的叶叙。
他这回是近距离看陆白的脸,有些诧异:“太太,你哭过了?”
这话唐突,他又忙道:“呃,季先生的表忘拿了,让我来取。”
陆白没应,往边上给他让了路。
叶叙隔开些距离走过,突然听身后音质温软的质问:“真忠心啊,这么的事都要通报你的季先生。”
陆白静静立在原地,眼中有嘲讽。
叶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冤枉的很:“您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和先生,是……”
他将季扶光在车上看到男生送她的事简单了。顿了顿,又提醒道:“太太,容我多嘴一句。您最好与异性多保持一些距离。”
“……”
“先生这个人,占有欲其实非常强。”
陆白沉吟了片刻,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
季扶光的车冒着夜色,径直开完城南的华和苑。
这是华信林氏开的私人会所,会员制,不对普通人开放。通常是华信的高层用来招待贵宾的场所。
这次回轩城,林大公子的邀约就没停过。奈何回到本部工作太忙,一分钟都要掰开好几份用,直到今晚才腾出些许空闲。
季扶光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车开得不快,窗户敞半。突然听见细微响动,有什么掉入掌心。
他睁开眼睛,是一朵从高空坠落,开得正艳的木棉花。
这花的红很好看,不妖冶,但很诱人。
就像……
陆白柔软嘴唇的颜色。
脑海不受控地略过一些往事。许多许多年前的,很细微的往事。
那一年梧川,路边的木棉花一排排开满镇的每一条路。他驱车到陆家,把在轩城定的那把琴送给陆白。
朋友的琴,没买太贵。可陆白爱不释手,蹲在地上仰头望他,眼睛坠满星星。
“二叔,真的是给我的吗?”
陆永善在旁边像苍蝇般嗡嗡直叫,马屁拍得让人心烦。可他还是耐住性子,允诺道:“如果你学得好,还会有下一把更好的琴。”
如果没记错,那时陆白才十来岁。
花一般美丽的女孩,生在一个封建守旧的家庭。没人照看,很快就会落俗凋零。
他并非爱管闲事之人,对这所谓干亲也没什么感情。只是恰好那一年,季晴被迫嫁入洪家。
亲姐姐嫁给一个人渣,他没有能力阻止,被无力感充斥得……快要爆炸。
这种失衡的心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他随口一言,解决了陆白的困境。
原来强者对弱者的施舍,是这么容易。
所以他下定决心,蓄力夺权,只有将季氏紧紧握在手中,才可以掌控周遭的一切。
……可姐姐甚至没能等到他成功的那天。
随着车辆前行,窗外的霓虹一晃一晃,略过季扶光俊美冷漠的脸。他双眸紧闭,眉宇蹙得很紧,看上去心情并不好。
叶叙低声接了个电话,回眸看他,欲言又止。
“。”季扶光并未睁眼,淡淡道。
“是阿阳的电话。”叶叙顿了顿,“陆永善又在梧川到处借钱,但没人肯借,所以最近又腆着脸找他……”
“借很多?”
“倒是不多,估计又是混哪赌了。”
“狗改不了吃屎。”男人随意挥挥手,“不多就给他吧。”
抵达会所,门外候着的婀娜女招待为他们恭敬引路。
林氏主营私人高端康养产业,连自家会所都装修成了清新疗愈的风格。一路亭台楼阁,桥流水,院子里甚至还有布谷鸟叫的声音。
可推开二楼包厢,里头又是另一番风景。
几个男人在沙发上喝酒聊天,为首的便是华信大公子林意寰。他笑得倜傥,领口扯得很开,左右都簇拥着娇滴滴的女伴。
“哎呦,你终于肯赏脸了!”一见季扶光,他立刻起身迎接。
季氏与林氏渊源颇深,生意上也合作了多年。林意寰则是林家最受器重的长子,他向来伶俐,与季扶光有着长大十几年的交情。
今晚便是他组局,邀了几位轩城的生意伙伴与季扶光聚一聚。
牌桌早已摆上,众人谈笑风生地围着坐下。但包厢里的脂粉味让季扶光不太爽快,伸手去摸雪茄盒。
林意寰察觉,往边上递了个眼神。
一名扮素雅的年轻姑娘心神领会,在季扶光身侧悄然坐下。她取出火柴,熟练地替他点了烟:“季先生请。”
季扶光转头,她温柔一笑,又专注地为他斟茶。白皙恬静的侧颜,竟与陆白有几分相像。
他不由多盯了几秒。
那女孩倒完茶,对上季扶光深邃探究的视线,脸颊立刻透了红晕:“……您请用茶。”
连这恰到好处的娇羞,都与陆白如出一辙。
他凝回神,低低冷笑了声,目光转向了林意寰:“人找的不容易吧?”
林意寰原就在观察他的反应,便笑着应道:“她过去也是学音乐的,拉得一手好琴,这不缘分嘛。”
“你学提琴?”季扶光顿时饶有兴趣,“哪个学校毕业的?”
“回季总,轩海音乐学院。”女孩温顺地答道,相当懂事地替他揉捏肩膀。
“噢?师从哪位?”
没料到季扶光会细问至此,她愣了愣:“导师……是乔芸笙教授。”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眼瞳微微失焦。
乔芸笙是著名的演奏家,享誉国内整个提琴界。他桃李盈门,启蒙了多位著名的提琴手,其中包括了陆白最崇拜的蒙俞。
但她当年阴错阳差,没能成为乔芸笙的学生。
见他久久无言,林意寰又笑着提议道:“她带了琴,不如咱们也学学季总,听点古典音乐陶冶情操?”
季扶光回过神,突然轻蔑一笑。
他嫌脏似的丢掉手中的雪茄:“乔教授若知道他的学生在这牌局上拉琴,得是作何感想。”
这话里的讥讽之意太过显著,众人皆是一愣。那姑娘手足无措,眼神不安地望向林意寰。
季扶光耐心告罄,挥了挥手:“下去吧。我已婚人士,不需要这么贴心的服务。”
叶叙听令,毫不客气地将人请出包厢。
气氛瞬间冷清,林意寰被拂了面子,有些讪讪:“……原来你这么专一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偏好嫂子那种温柔甜美的口味罢了。”
季扶光理了理筹码:“所以你特地找个高仿货试我?”
林意寰没正面回答,出了张牌,才笑着意有所指:“阿娇还在家咬手帕哭呢。”
众人顿时了然,笑而不语。
真真情债难还啊,林二姐对季扶光一往情深,至今待字闺中,闹着脾气非要等到他离婚那天。
这话听着任性,却并非毫无道理。跨越多个阶层的婚姻,本就极不稳固,能否长久只看季扶光单方面的兴趣。
不定哪天就腻了也未可知。
林意寰吃了口酒,接着调侃道,“怎的,你还真想和那灰姑娘白头偕老?”
季扶光摸了张牌,胡了。
他将牌堆倒,懒懒靠上椅背,让叶叙重新为自己点了一只雪茄:“我还真想,你管我?”
烟雾袭来,林意寰笑了笑,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