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车子早已停在了酒店大堂外。一路上季扶光步履稳健, 手机在口袋中?不断铃响,他却置之?不理。
直到叶叙开门,他将陆白?稳稳的放进?后座, 才站在车边接起电话。
“玩笑??你妹被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惹了祸事, 就自己承当后果。”
语毕,季扶光干脆利落地?挂断手机,俯身钻进?后座。
外头?的空气?闷热憋人, 他一进?来,车内立刻笼罩上了极冰冷的氛围。司机与叶叙皆不敢话, 陆白?扭头?, 看到道路两侧的双排路灯将男人冷漠的侧脸照的分明。
事情分明闹大了,可看季扶光的态度,又似乎不值一提。
她想了想, 低声道:“谢谢, 虽然你刚才对?林姐很残忍, 但?我?很解气?。”
季扶光扭头?, 视线扫过她的脸:“解气??”
陆白?与他对?视:“是啊,她今夜对?我?再三无理, 我?自然也希望她受点教训。”
季扶光没有搭腔,漆黑深邃的眼眸情绪不明。
过了会,才道:“没别的想?”
陆白?轻笑?,主?动向他挨近了一些,语气?中?多了俏皮:“怎么,要我?感激涕零你英雄救美吗?可这?情债本是你欠下的, 这?帐理也应算在你头?上。”
“……”
“不然,是要我?感恩你有众多选择却让我?做季太太吗?”陆白?掌心轻轻撑住他的胸口, 软糯的音质像在勾魂,“……扶光,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会不知吗?”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制住了她的后颈。
“落落,别和我?耍聪明。”
季扶光欺身而来,脸上还是那冷淡漠然的表情,语气?森然:“我?今夜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你和我?贫嘴,我?会让你的嘴肿得明天上不了台。”
陆白?眼中?慌乱了一瞬,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垂下眼帘:“我?看出来了。”
的确,从方才季扶光一进?宴会厅就察觉到了,他心绪混乱,神情阴鸷,大概是什么别的事故惹他异常不爽。
陆白?重新抬眸,眼瞳墨黑而清澈:“可你的那些大事要事,我?也不好问啊,就逗逗你嘛。”
她态度骤然收敛,又乖的像只猫,眼里却没有丝毫惧意。
季扶光的手还箍着她的后颈,满腔燥意虽无疏解,但?生出了一丝新的趣味。
“落落,倘若我?是个疯子,你会怎么样??”
他态度又恢复了漫不经心,陆白?被迫仰着头?,先?是微微一怔,嘴角很快就勾上一抹揶揄。
“……还能怎样?,逃走啊,谁想和疯子在一块。”
她的回答同样?半真半假,黑眸中?看不出半点真心。
季扶光久久凝视着她,手上加重了力道,俯身在她耳侧轻吐一口气?:“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疯子也会把你抓回来。”
*
回到公馆后,候着的家庭医生替陆白?大致检查了一下脚,确认只是扭伤,没有骨折。
她正坐在沙发上用冰块敷脚,便看到季扶光换回了他平日的衣服,又领着叶叙重新出门。
他没去哪,陆白?也不想问。一晚上假笑?矜持,最?后还被林意娇这?么闹了一通,她身心俱疲,偏又记挂着明日的演出。
脚这?样?肿,怕是要坐着表演了……
等稍微好一些了,陆白?便在陈婶的协助下,艰难地?回房卸妆沐浴,而后倒头?就睡。
今夜无论风花雪月还是血雨腥风都与她无关。
她要的是明天。
黑色的座驾重新驶向深夜的车流,天际的乌云挤压了一夜,终于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季扶光靠在后座,望着玻璃窗上下滑的雨滴,和窗外不夜城流线一般后撤的霓虹。
一个时前,他把教养和冷静都摒弃脑后,狠狠揍了洪家那尖嘴猴腮的养子,揍得他口鼻流血,只顾护着头?求饶。
可此时,对?方送来的那份文件,却被他紧紧抓在手里。
“关于季晴的病,振轩的确有过错,但?充其量也只是加重,并非是根本原因。”
“在嫁入洪家之?前,季晴已经因为长期幻听臆想数次去过三院就诊。你不知道,是因为她瞒着所有人。”
“我?所言句句属实,你大可以去求证。”
车子很快抵达了轩城季府。深夜的半山别墅,前门花园繁茂得如同一片森林,通向那幽深灰暗的阴冷宅院。
季扶光领着叶叙进?了大门,一个伺候在季成?林身边的老仆人见他,眼中?露了惊喜:“您回来了?”
自大少爷成?家之?后,不,应该是自他掌权季氏之?后,回季府的次数十个指头?都算的过来。
“我?要找老爷子。”
“可是老爷刚睡下了……”
季扶光断他:“去通报,我?现在要见老爷子。”
最?终刚刚就寝的季成?林还是从床上起身,同他一起去了书房。继子深夜来访,苏芸很是慌张,却只敢从卧室房内探头?探脑,家中?其他人更是不敢在附近游荡。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季成?林穿着藏青色的中?式睡衣,懒懒地?逗着挂在窗台上的笼中?鸟:“先?为你那便宜老婆大闹林家宴席,怎么,没闹够,还要回我?这?儿继续?”
“您这?么快就知道,耳目可真是神通广大。”
“何须我?的耳目,这?一整晚好戏,半个轩城都知晓了,丢人现眼。”
“可今夜,我?还真有意外收获。”季扶光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与父亲顶嘴,将手中?文件递给他,直截了当道,“您看看吧。”
季成?林喂食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回眸道:“这?是什么?”
季扶光神色淡然,分辨不出情绪:“母亲在国外的就医记录。您藏的很好,洪家花了大价钱,掘地?三尺找来的。”
直至今日,季扶光对?母亲的概念依旧很淡。只知在很的时候,她就搬出季府分居别院,但?又因两大家族的诸多利益,并未与季成?林离婚。
幼年?时,他与姐姐还能时不时与母亲见上一面?,再后来,季成?林便称她流连在国外享乐,将苏芸名正言顺地?养了起来。
直到十八岁那年?,季扶光突然接到了从国外传来的母亲死讯。
死因是饮酒过度,突发脑梗。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脑梗对?吧?她的死因,是发病后在疗养院里坠楼身亡。”
季扶光语气?讥讽,满眼苍凉:“真厉害啊,你和外祖把母亲关在国外的疗养院近十年?,瞒着我?和姐姐,瞒着外界所有人。”
“因为她早疯了,而你们,必须掩下这?惊天丑闻。”
*
月光透过巨大的仿古圆窗,透进?书房的地?面?,苍白?如一片巨大的宣纸。季成?林静静听着他的诘问,却始终未抬头?看他一眼。
“回答我?,父亲。”季扶光的嘴唇痛苦地?发着抖,“姐姐的病,是不是因为遗传了母亲?”
沉默许久后,季成?林抬步慢腾腾地?挪到了书桌边,放下了手中?喂了一般的鸟食盒。
他身形极为佝偻,似乎在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你母亲在生下你后不久就开始疯疯癫癫,我?才知道,你外祖母那一脉,有遗传的精神病史。”
季成?林眼皮有气?无力地?垂着,“我?能如何?她时不时发疯,我?定然不能把她留在你身边,只能将人送去国外藏着治病。”
季扶光双拳握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那姐姐呢?您是不是早知道,她已经生病了?”
窗台上挂着的鸟儿突兀地?叫了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刺入耳膜。季成?林背对?着他,终究是没有回答。
“……您明知如此,还让她嫁给那么一个暴徒,您果然是要逼死你的女儿。”
季成?林淡然道:“她是季家的女儿,总有她要完成?的使命。”
季扶光冷笑?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讥讽:“那我?呢,我?也是季家的儿子,我?是不是也快疯了?”
一直忍耐着他步步紧逼的老人突然瞪目,恶狠狠地?一拍桌子:“你绝不可能!你是我?季成?林的儿子,你是我?的血脉,绝不可能有任何闪失!”
桌面?发出一阵巨响,又将笼中?鸟吓得惊慌乱窜,发出翅膀扑腾的声音。
“……所以呢,姐姐就不是你的血脉了么?”
“扶光,这?些前尘往事,你现在纠结着有什么意义?!”
季成?林转过身,走到他面?前,长满老人斑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胳膊,“当年?你为阿晴暗地?夺权,拆解我?在集团的势力,真以为我?会不知,会拿你束手无策?只因为集团终究会落在你手中?,我?不愿花这?个心力与你内斗罢了!”
“……”
“扶光,你聪明,理智,杀伐决断,与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是我?从一开始就认定的唯一继承人。你给我?振作一点,扛起季氏的未来才是你需要费心的!”
季扶光沉默了,眼中?只剩下一片虚空的乌暗,似乎连灵魂都被抽得干干净净。
“是啊,是啊。我?有时觉得,这?些年?,我?的确与您越来越像了。”
许久过后,他低声喃喃道:“像您一般冷血,无情,想要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无论多么不折手段,都要把它死死掌控在手中?。”
*
书房外,季庭匀靠在门侧的墙边,双手抱胸,眼眸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天水。
厚重的房门隔音很好,只是季成?林骤然拔高的音量太大,还是穿过了窄的门缝,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原来如此啊。
原来无论他多听话,多孝顺,多么恭敬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季氏的未来也不会有自己一杯羹。
季庭匀沉思?了片刻,踩着厚厚的地?毯,悄声无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锁上房门后,他掏出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上次的事,加快速度查清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