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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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白静静地与他?对视, 双眸淡漠如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紧接着,她垂下了?眼帘, 低声道:“扶光, 不?能再有?人给?他?兜底了?。他?已经烂透没救了?, 将来会拖垮的不?仅是我,还有?阿起。”

    “……”

    “你也是弟弟,你应该懂得一个做姐姐的良苦用?心。”

    季扶光身体猛地一震, 瞳孔收缩,数秒后默默松开了?他?。陆白抿了?抿唇, 缓缓走向被保镖压制在地上的父亲。

    陆永善看到一双脚停在自己面前, 费劲地抬头?,仓皇地对上了?女儿居高临下的视线。

    她淡淡道:“收起你的妄想,你不?会再有?机会, 利用?我向季扶光要一分钱。”

    “来的路上我已经考虑好了?。房子是你和爷爷共有?的, 想卖了?还债可以?, 但要把属于爷爷的那份钱吐出来, 我会在梧川给?他?租个房子养老?。

    “阿起马上成年了?,即便?和你脱离了?关系, 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陆永善瞠目结舌,眼中布满了?血丝,忙连声哀求:“落落,落落,你不?能对爸爸这么绝情——”

    陆白冷漠地断了?他?:“还完这笔债,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再次回到特护病房, 季扶光已经安排叶叙将一切点妥当。有?护工精心照料,陆白呆到了?傍晚, 便?与季扶光一同坐车离开。

    事情尚未处理完,他?们需要在梧川过一夜。

    听男人吩咐司机去季氏祖宅,原一直沉默的陆白突然抬眸,突兀地断了?他?们:“我要回自己家。”

    “……”

    季扶光回眸,看着她怅然若失地望了?眼医院:“也许再过几日,那儿就不?会是我的家了?。”

    陆白今日太?过冷静,冷静得近乎异常。她情愿卖掉住了?二十年的家,彻底切断陆永善的退路,也不?肯让他?插手。

    这么想着,心里就莫名堵得发慌。

    季扶光脸上却漫不?经心,淡淡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陆白默默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不?出半日,叶叙已经请来了?最好的主任医生,又有?专人看顾着爷爷,她甚至不?必留在医院陪夜。

    “我能帮你更多。”季扶光目光灼灼,似在捕捉她眼底的情绪,“房子可以?不?用?卖,你父亲就算欠再多钱,我也兜得住,不?会波及到你和你的弟弟。”

    “……”

    “若觉得不?妥,我可以?把陆宅买下来,转到你或你弟弟的名下。至于你的父亲,我自会帮你教训他?。”

    陆白怔愣了?半晌,突然低下头?,嗤笑了?一声:“别得这么冠冕堂皇,二叔。你用?他?欠下的债务威胁我,捆绑我,你又算什么好人。”

    她这话实在是过了?,把在前座的司机都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噤若寒蝉。

    季扶光面色铁青,怒火上涌就要发作,却发现陆白肩膀在止不?住地发抖,眼眶骤然红透,接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脸颊。

    “……我已经没有?这个爸爸了?,我不?需要你帮我。”

    男人一怔,骤然明白过来,心竟无法?自控地软得一塌糊涂。

    一路奔波回来处理这些事,他?只不?高兴陆白的生分疏离,却忘了?她今天该有?多么难过。

    无论那是多糟糕的父亲,也是她的生身父亲,在彻底舍下的那一刻,她心里又会是怎样好受的滋味?

    他?当初不?也是一面冷静筹谋,架空着季成林在集团的势力,一面忍受来自内心的谴责与煎熬么?

    这么想着,季扶光已然是消了?气,默了?片刻,伸手握住她消瘦的肩膀,压进自己的胸口。

    陆白趴在他?怀中呜呜哭着,哭了?一阵似乎累了?,只剩隐隐抽泣。季扶光轻轻抚着她的胳膊,任由?她的眼泪沾湿身上昂贵的布料。

    他?喜欢她这般柔弱楚楚地依着他?。

    ……倘若,当初他?没有?用?手段与谎言,而是像寻常男人追求心上人那般去追陆白,会不?会其实她愿意与他?好好过日子呢?

    一瞬间,季扶光几乎压不?下心底这股莫名涌起的惶然。

    不?知过了?多久,陆白从他?怀中缓缓起身。她此刻恢复了?冷静,也意识到方才?的话失去理智,垂眸道了?歉:“……对不?起。”

    她湿漉漉的睫羽是那般乌黑,季扶光沉吟了?片刻,却不?知该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顺的长发。

    *

    夏天日落的晚,车子抵达陆家时,天际还是一片幽蓝与嫣红交织的色彩。

    哭过之?后,陆白的情绪又恢复了?平静。她在路边站了?一会,仰头?望着那一排排绿叶成荫的高树发着愣。

    季扶光走到她身后,视线随着她:“看什么?”

    “木棉花都落完了?。”陆白喃喃低语,漆黑的眸中情绪万千,“我妈妈过,木棉花的花语是珍惜眼前的幸福。”

    “……是么。”

    季扶光不?懂什么花语,也没兴趣,目光却久久流连在她专注的脸上。一时间空气静谧无声,只听得到天空又飞鸟嬉闹的鸣叫。

    最终陆白先回了?神,见?季扶光的行李也被拿下了?车,不?由?诧异:“……你不?回季家吗?”

    季氏祖宅虽然经历一场大火,但前两年早已修缮得更加富丽堂皇,相比破旧逼仄的陆宅,自然住得会更舒服。

    “我和你一起住。”季扶光自顾自地走到门前,歪头?示意她,“开门呀。”

    陆白没料到他?想在这过夜,不?由?结结巴巴道:“可,可我房间是单人床,睡不?下两个人……”

    男人勾唇,俯身在她耳侧道:“那你就睡在我身上。”

    “……”她涨红了?脸,下意识瞄了?眼身后的叶叙和司机,咬牙暗骂,“臭不?要脸。”

    陆起是下午与保姆一起先回来的。他?见?季扶光很是讶异,憋了?半天,还是梗着脖子喊他?:“……姐夫。”

    因为?觉得姐姐是被迫出嫁,陆起对季扶光一直没什么好感。但今日见?他?尽心安排了?爷爷的事,又对陆白十分上心的模样,也放下了?一些固有?敌意。

    很显然,这句“姐夫”让季扶光心情不?错。

    他?难得摆出一副可亲的模样关心陆起的学业,一来二去,两人竟在饭桌上聊起了?天。

    季扶光向来渊博,陆白在一旁默默吃饭,听他?耐心地回答弟弟一个又一个问题,心中百感交集。

    ……不?久前,她分明连将季扶光带回陆家都是做不?到的。

    仅仅三个月时间,他?的态度变化如此巨大,她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心境了?。

    那时候,即便?他?冷漠怠慢,她对他?还是心怀着一丝希冀的。

    这么想着,陆白心里的不?甘与压抑又掀了?起来,她生生忍下了?无数情绪,低头?继续吃饭。

    晚饭后,她将陆起带进房间谈了?会天。

    客厅逼仄不?透气,季扶光站在后院里抽雪茄。明晃晃的圆月挂上树梢,映照着陆家后院一片萧瑟破败。

    叶叙办事利索,很快来了?电话,是已经找到可以?接手陆家老?宅的人。

    他?们聊了?几句,电话刚挂,陆白便?心事重重地出现在后院门口。季扶光将她揽在身侧,低头?询问道:“和你弟弟聊好了??”

    “嗯。”

    “他?怎么想?”

    陆白幽幽地叹了?口气,乖巧地靠着他?的胸口,疲惫道:“阿起很乖的,他?同意我的决定,还明年高考过后就会利用?暑假勤工俭学,挣一些生活费,尽早独立。”

    因为?父亲太?不?争气,陆家的两个孩子都被迫比同龄人要更加早熟。

    季扶光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刚想开口话,却又听陆白深吸口气,抬眸望向自己:“扶光,拜托你一定要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再拿我爷爷和弟弟威胁我,好不?好?”

    “……”

    当初为?了?胁迫陆白不?提离婚,他?蛮横地了?一句“那就让你弟弟和年迈的爷爷一起流离失所吧”,显然是吓坏了?陆白。

    季扶光早已有?些后悔,凝了?她片刻,最后应道:“好。”

    *

    也许是季扶光第一次留宿的缘故,一直到临睡之?前,两人之?间的氛围都很温情。

    洗过澡后,他?们一起回了?陆白的房间。她从衣橱里翻出干净的床单被套,一边铺着一边道:“我的东西都很旧啊,虽然洗得安静,但肯定不?如家里真丝的舒服……”

    “无妨。”季扶光毫不?在意,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房内的摆设。

    他?过去虽来过陆家几次,但多数是在客厅喝口茶的功夫便?走了?,来陆白的闺房还是头?一回。

    这儿不?过十来平,又塞了?书柜书桌等数件家具,季扶光身材高大,显得空间愈发拥挤。

    陆白铺好了?床,回头?见?季扶光站在了?书架边,目光紧紧锁定着什么。

    “怎么了??”他?的神情让她有?些发慌,忙几步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陆落落,我记忆中……你在学生时代没什么零用?钱吧?”

    季扶光取出摆在书架上的唱片,一张一张数着:“一、二、三、四、挺富裕啊,这么多张唱片,居然都是蒙俞的巡演合辑。”

    他?扭头?睥睨着她,冷哼了?一声:“你就这么喜欢他??”

    这些唱片,的确都是陆白在学生时代省吃俭用?买回的珍宝。当年梧川没有?正版的唱片店,她只有?趁着去县城上老?师课时,才?有?机会去书店里淘一淘他?的唱片。

    在那物质匮乏又极度缺爱的岁月中,蒙俞是她追梦路上的精神偶像。

    但对上了?男人霸道的眼神,陆白既羞又忿,忙去抢他?手里的手里的CD盒:“怎么了?啊,你知道我一直欣赏他?琴拉的极好,又,又不?是觊觎他?这个人,这,这你都不?允许啊?”

    季扶光其实没在意,把唱片举得高高的,逗猫似的让她怎么也抢不?到,这才?轻笑着又重新塞回了?书架。

    谁知因为?没对准,反而把藏在角落的一个相框给?弄倒了?。

    陆白先是一愣,心里顿时暗叫不?好:“哎哎你别动!”

    季扶光早就好奇地拿起来,看到里头?是一张蒙俞演出的照片,被陆白仔细塑封后才?心翼翼装进相框里裱了?起来。

    相框表面无比光滑,显然不?知被谁的手摩挲了?多少次。

    他?脸色一变,瞬间明白了?过来,略微咬牙地扭头?看她:“……你这也叫,不?觊觎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