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陆白不由怔住, 仰头看着他的脸,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季扶光的眼是那么深,深得看不分明他的意图。
然而不等她开口发?问, 季扶光已经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轻声道:“落落, 是我别扭。我真心实意想要你欢喜,可我又信不过你。”
当初陆白诱他玩还债游戏,看似将主动权放在他手中, 哄着他,要做他乖巧听话的好太?太?。
但他从头到尾, 无法信任她。
陆白在提出离婚时的眼神, 表情,那不顾一切的态度和坚定,以?及她情绪失控时的恼恨, 都比虚伪与蛇的她更加真实。
他垂着眼, 默默量着她柔和的脸, “你能向我保证, 离婚的念头已经从你的脑海中消失了么?”
陆白脊背略为?一僵,但很快, 漆黑的眸中堆满笑意,歪头道:“你为?什么想让我欢喜?”
看看,她就是如此狡猾,避开了核心的问题,巧笑嫣然地挑逗他。
可今夜,也许是再次看到她无与伦比的天赋, 又也许握不住的感觉让他无法游刃有余,季扶光不愿陪她油嘴滑舌。
因着莫名的冲动, 他竟想捧出一颗真心,去试着换她的真心。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中强压着一丝暗哑:“因为?我爱你。”
陆白瞳孔微缩,一时间脸上没了表情。
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压下那筹谋得逞的欣喜,报复的快感,以?及心底撕裂般的悸动,这三股交织而成的情绪几乎撑爆了她的胸腔。
但片刻的沉默后,却只是讥诮地笑了笑:“这次,不再只是大概了?”
季扶光脸色一僵,哑声道:“不是大概。我爱你,落落。”
他眼中的认真让陆白差一点动容,她几乎想撕破伪装,声声质问他他的爱算什么,是束缚,是捆绑,是霸道的囚笼,还是斩断她翅膀的利剑?
可她只是克制着,平静凝视着季扶光的眼。直到察觉他表情里的沉稳渐渐乱了阵脚,才?笑道:“好。你忙,我出去了。”
罢,松开了挡在他身前的胳膊,转身离开。
季扶光僵了一下,一把?抓住那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前:“你就这样?走了?”
他刨开心扉对?她了这样?多,她竟如此无动于衷,没有一点点反应?
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陆白挣了几下没挣开,拧眉抱怨:“你捏痛我了。”
见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又仰起头,脸上笑意眼中却清冷无比:“你突然聊这么深奥的问题,我该怎么答你?你你爱我,可我也问过你,哪有一对?夫妻是用债务维持关系?”
她伸出葱白的指,轻笑着点了点季扶光的胸口,讨价还价:“要不,你先免了那一千万的债务,我们再深入聊聊这个话题?”
季扶光怔愣了片刻,气恼之?余竟有些?无可奈何。
……果然,她心心念念的只有还清这笔债务。
可即便耍着拙劣的心机手段,陆白的模样?却让人如此心动。季扶光量着她的五官,浓密的睫,红润的唇瓣,巧的鼻尖,还有这双明艳漆黑的眸,完完全?全?长在他的审美上。
他默了会,淡淡道:“落落,看看你有多狡猾,这么快就开始和我讲条件了。”
陆白颦眉想要反驳,季扶光却松开了她,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放心,这笔债务迟早会免去的。还有季氏的股权,作为?我的太?太?,将来?我会分给你该有的那部分。”
陆白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本能地拒绝:“我不要。”
季氏富可敌国,所拥有的的财产不可估量,若得到季氏的股权,那根本不是什么珠宝豪宅可比拟的了。
她要的是自由,她不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真听季扶光开口出这句话时,心中的震颤又是无法克制的。
“我知道你不要,是我想给。”季扶光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轻声叹息道,“但不是现在,要等到我完全?信你的那天。”
“……”
陆白强压着胸口的惊涛骇浪,长睫微微轻颤,思虑再三过后,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不必把?事?情越弄越复杂,争辩太?多,季扶光反而要生疑。
“好吧,你真胆。”她露出一副嗔怪的模样?,伸手覆盖住季扶光轻抚在她脸颊的大手,“我会呆在你身边,等你履行?承诺。”
接着又挑眉看他,眼中满是媚意:“反正,我们有大把?时间。”
这态度便又是在示好,季扶光喉头滚动了一瞬,想要将她拥抱入怀,陆白却早有准备,狡猾地从他胳膊下方?钻了出去,回眸轻笑:“别闹我,好累,我去卸妆了。”
直到那曲线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季扶光才?收回目光。这时他才?惶然发?觉,对?于他那些?话,陆白没作出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个问题都没有好好回答。
他爱她,她会爱他吗?
她有可能会爱上他吗?
此时他分明已经被动,心中却没有过多懊恼,甚至有种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是她的,他们还有大把?时间。
*
在南城度过了第一夜后,陆白在隔日午时才?迷迷糊糊被送餐电话吵醒。季扶光这套公寓有专门的管家,是已备好了丰盛午餐,方?不方?便此时送来?。
季扶光自然早去了公司,偌大又通透的公寓里空空荡荡。不同于榕玺公馆花园的鸟语花香,高楼之?外是繁华似锦的城市风光。
陆白却实在没什么胃口,撩了撩蓬松的额发?,让管家把?午餐直接送进餐厅。
昨日一整晚她被梦境纠缠,一会在座无虚席的音乐厅里表演,身侧合奏的人竟然是蒙俞。又一会,是季扶光用手牢牢掐着她的后颈,却满眼真挚地着爱她。
她深深叹了口气,觉得无比疲惫。
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吗?
这场感情博弈,只有他动了心,才?可能步步退让,她要叫他患得患失,要他明白用束缚和强权困住一个女人有多可笑,要他最终无可奈何,不得不放手让她离开。
这一千万,还有过去他资助过她的费用,等她脱离掌控完全?独立,再想办法还也不迟。
若是他不肯放手,那就哄他把?债务免除了,等九月份拿到了留学offer,明年一毕业就立刻远走高飞。
陆白思绪混乱地想着,却又怅然若失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蒙俞那令人心动的建议骤然涌进脑海,她支起双腿,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
为?什么机会明明就在眼前,她却不敢抓。为?什么她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要筹谋至此,可恶又可悲。
为?什么……
当季扶光爱她的时候,她的心依旧悸动得那般狂乱。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手机叮了一声,陆白才?缓缓回过了神。她迟疑地抬起头,指尖划开来?了讯息的屏幕。
……褚盈?
与此同时,南城星帆大厦顶楼,季扶光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我开门见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哦。”
蒙俞大喇喇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吹了吹手中的热茶:“我今天来?拜访,是想和你讨论我粉丝的事?。”
季扶光双腿交叠,一板一眼纠正他:“那是我太?太?。”
“是是是,季太?太?。”蒙俞忍下吐槽他秀恩爱的冲动,继续道,“但她也是一名天赋极高的提琴手。昨夜我与乔老师通电话时聊起她,怎么听,她竟只是想去轩音读研?”
“……”季扶光眼中有些?不耐。他十分钟后还有一个项目会,伸手看了看腕表,“你大驾光临,是专程来?管我的家事??”
蒙俞被他得噎住了,不由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这的确是季扶光的家事?,但蒙俞平日就是个极热心的人,昨夜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陆白离开时的眼神,他辗转反侧几乎失眠。
毋庸置疑,她是一名极优秀的提琴手。
但听恩师的转述,陆白十一岁才?启蒙,大学上的竟是轩大的音乐教育方?向,即便是考上轩音读研,将来?要功成名就的机会大概率就埋没了。
在古典乐这一块,国内的土壤多少还是贫瘠了一些?。
当然,这一切原与蒙俞并无关系。但迟钝如他,也看出了当时陆白对?自己的提议多么动心。
而她似乎对?季扶光很忌惮。
“以?你太?太?这个资质,找个好点的老师再用用心,考上茱莉亚不是没有可能。这是全?世界音乐生都梦寐以?求的学府……”
蒙俞凝视着他,迟疑道:“扶光,不会是你不让她去的吧?”
季扶光沉吟了片刻,淡淡看他一眼:“太?远,时间太?久。”
“什么?”
“美国太?远了,两年时间,会发?生太?多变故。”
蒙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几乎要替陆白为?他语气中的漫不经心恼怒了。季扶光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视线幽幽转向窗外:“你,以?她的资质,两年学成之?后,还愿意回来?么?”
大概,就是放鸟归林,放鱼入水的结局吧。
他承受不了这个结局。
办公室里一时静默无声,午后阳光在高楼之?外明媚得刺眼。蒙俞望着眼前不可一世的男人,他浑身的傲气与矜贵,与那双墨黑眼瞳深处闪烁的不安全?感,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扶光,作为?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你。”
他放下茶杯,稍稍正了脸色:“一个能把?《霍拉舞曲》演绎如此的女人,一定将提琴爱到了骨子里。如果我是她,谁阻碍我追求梦想,别爱,大概连恨都恨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