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该来的总会来的。
陆白曾在脑海中预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 应对的方案,可当那高大的男人静静坐在台下时,身体就如同被雷击中, 久久无法动弹。
她几乎想?不起, 自己究竟是如何?完成?了这场表演。独奏部分?一处极简单的地方, 陆白竟生生漏了几个音。
自始至终,即便隔了绚烂刺目的舞台灯光,她也能感受到季扶光流连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专注, 冷酷,而又贪婪。
结束表演后?, 陆白呆在后?台的角落里给弓擦着松香, 久久无言。乐团的同学以为她是因为方才的失误懊恼,忙都过来轻声?安抚。
此时已经到了晚会的尾声?,不知谁躲在红幕一角往下偷看, 兴奋道:“哎哎, 他?们都在找季先?生合照呢!咱们也下去吧!”
“真的假的!我也要去!”
女生们都兴奋不已, 提着琴盒就忙不迭地离开后?台。有人来拉陆白一起去, 她摆了摆手婉拒了。
……不用多久,季扶光连同他?那台黑的纯粹的专车就会停在后?门, 接走她。
她何?必这么着急呢。
后?台的人走掉了大半,只剩几名工作人员在清点?舞台道具。陆白觉得肩膀生疼,大概是礼服的肩带被老师调得太紧了,决定先?回更衣室换上自己的便服。
刚扯下后?背的拉链,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锁的动静。
她先?是浑身一顿,本能地扯住衣服回头,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已经出现在门外。更衣室屋顶低矮,他?高大的身体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陆白面容一僵, 转正身体:“扶光,这儿是女更衣室。”
季扶光勾了勾唇,踱步进?门,随意?将手中不知从哪搞到的钥匙扔在一旁的桌上。紧接着,陆白眼睁睁地看他?将门重新?合上,又“啪嗒”一声?反锁了。
这声?音就像是手枪子弹上了膛,她整个脊背都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想?做什么?
她马上就会跟他?回家了,他?想?在学校里做什么?
季扶光也在看她,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刻意?晾了她半个多月,陆白似乎比以往更清减了一些,腰身简直可以盈盈一握。
他?目光痴迷又清醒,讥讽地笑了笑:“落落,好久不见啊。”
更衣室的空间并?不大,凌乱地堆了许多杂物?,季扶光高大的身躯挤在这儿,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陆白有些喘不上气,因为男人眸中的温情消失殆尽,那凉薄残酷的光又重新?点?亮了他?漂亮的眼睛。
不,比以往更甚,她已经骗不了他?了。
“……我还以为,见面后?你会主动和我些什么。”
季扶光环顾四周,从边上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了。他?双腿交叠,懒散地仰头看着陆白,淡淡道:“你不应该和我解释一下吗?”
陆白拼命撑住面上的平静,反问他?:“我需要解释什么?”
她不顺从的回答惹得男人眸色阴鸷了下来,脸上的星点?笑意?也消失殆尽。陆白意?识到此刻与他?硬碰硬绝非聪明的选择,声?音不由放软了几分?:“……扶光,那所?学校是我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也是我想?要的未来。”
不要激怒他?,不能激怒他?。不定就还有机会。
这个男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季扶光闻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须臾后?,他?的嘴角重新?勾起一丝轻慢的笑意?。
“嗯。你的未来。你的未来就是几个月前就申请好了一所?远在天边的学校,而且成?功弄到了一笔奖学金。你的未来,就是处心?积虑地……和我断干净。”
男人顿了顿,眼中的淡然渐渐换作一股灼热的不甘与愤恨,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冰冷刺骨:“而我,还在傻傻地等你爱上我。”
曾几何?时,他?几乎想?要退让出自己的最后?一步。他?差一点?点?就心?甘情愿地将她送到蒙俞那里,亲手给她搭上梦寐以求的跳板。
即便这种握不住的恐慌,无法掌控的感觉,能让他?心?不能安,夜不能寐,他?也想?努力哄着她欢喜。
而陆白,却每时每刻都在筹谋着,倒计时着,离开他?。
他?嘴角渐渐勾起了一丝自嘲,轻声?道:“落落,过去的这半个月,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想?,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为什么……会如此坚硬。
*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陆白望着季扶光墨黑深邃的眼瞳,略过一丝无法抑制的歉疚。
他?在等她爱他?。
是啊,她是这么哄过季扶光的,她让他?给她时间。
可他?的爱又算是什么呢?他?的爱是控制,是可怕的独占欲,他?的爱是把她当成?圈养的宠物?,他?还要宠物?乖顺听话,要她讨巧卖乖,他?便随心?所?欲地顺一顺毛,哄一哄她,给点?温存的甜头。
然后?他?把这点?甜头,叫情趣。
季扶光不知道,爱是尊重,是理解,是彼此的成?就与包容。
可即便指节已经在身后?攥得发了白,陆白却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看着他?。现在不是争辩这些的时候,她要弄明白,季扶光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窄的房内一时寂静无声?,令她惶惑的是,只有一墙之隔的后?台竟也没有一点?声?音。
季扶光看出她的紧张,似笑非笑地仰着头:“你猜对了,我让人清场了。”
“……”
“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和我的太太好好聊聊。”
为什么在轩大他?也可以随意?清场?他?清场想?要做什么?
望着男人眼中慵懒的笑,陆白只觉心?头咯噔,一种头皮发麻的寒意?从脊背窜了上来。她强忍住心?口的恐慌,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想?要聊什么?”
紧接着,她垂下了眼帘,如叹息一般:“或者…………扶光,你直接告诉我吧,要我做什么,你才能不这么生气。”
谁知季扶光表情僵了一下,反而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他?微微歪头,咬牙道:“怎么,陆白,又在动你那狡猾的心?思,假惺惺地向我示弱,讨好我,周旋着你下一个从我身边逃走的计划?嗯?”
“……不是!”
巨大的压迫感逼得陆白连连后?退,脊背很?快就贴在了墙上。她仰头望着他?,眼里溢满了愤懑又委屈的泪:“我也不想?!可我一直想?要出去读书,我过了,我过不止一次,可是你不肯,我有什么办法?!”
她眼中的泪意?让季扶光微微一滞,但?很?快,残忍的光又重新?染上了他?的眸。
“别哭,落落,别把自己装成?一个受害者。”
他?微微地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擦去那湿润冰凉的液体:“不是我剥夺了你的机会,别忘了,你人生的每一个机会,都是我给予你的。”
“……”
“忘了么,没有我,当初你连拿起提琴的资格都没有。”
陆白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被噎得哑口无言。是啊,是啊,若没有季扶光的恩赐,母亲早亡后?,以陆家的家境,以她那个臭名昭著的父亲,她这辈子都别想?摸一次提琴,一次都别想?。
“可,可你已经帮我了啊。”陆白突然控制不了情绪,泪流满面,无助地乞求着他?,“二叔,你既然已经送我到这儿了,你就成?全我,你让我出去吧。”
她哭着,像是崩溃了一般,双手抵住了他?的胸口,将心?中真正的恐慌倾泻而出:“你同意?让我上轩音,轩音很?好,可我上了轩音又如何??只要我还在轩城,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切都要听从你的安排不是吗?即便将来我有幸抓住了更好的机会,即便我能够实现梦想?,能够触及更大的舞台,你也不肯让我去的,不是吗?”
“……”
“季扶光,你终究都是要我呆在你的手心?,当你听话顺从的季太太,不是吗?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好压抑啊。”
她是这样?仓皇失措,出垂着头,身体无力地靠着他?,软糯的哭腔颤得抖抖索索。不知不觉中,季扶光的眼尾也隐隐染上了殷红,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拥抱住了她。
……这就是陆白最坦诚的想?法。她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真实过。
她是原来这样?的害怕。做他?的妻子,做他?的太太,原来令她这样?恐惧。
“落落。”他?怜惜的,轻抚着陆白柔软乌黑的长发,哑声?道,“别哭,现在哭已经晚了,因为我再也无法相信你。”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成?全你了。即便你愿意?上轩音,我也不可能再让你读了。”
陆白瞳孔猛地收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更衣室内灯光昏黄,男人的眸晦暗不明,只能看到一片残忍的空洞。
她嘴唇不由自主地抖索着:“你,你……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的名额已经作废,没有机会出国了。”
季扶光的眼瞳愈发深黑,极尽残忍地凝视着她:“你不必管我用怎样?的方法,总之,接下来无论你申请哪所?学校,结局都只会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看吧落落,你处心?积虑的还债游戏有多么幼稚。只要我愿意?,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呆在我身边,所?以,别再挣扎了。”
陆白四肢俱软,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睁着眼,泪水一滴一滴地从脸上滑落,又一滴一滴汇聚在季扶光的前襟,在他?胸口只温热了一瞬,就迅速在空气中遇冷凉透。
他?的心?跟着她的泪水一起下坠,坠到无人知晓的虚空之中。他?知道,他?已经前功尽弃了,他?生生折断了陆白的翅膀,她从此再不可能爱他?。
可即便不这么做,她也不会爱他?,不是么。
至少牢牢抓着他?,陆白就不得不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季扶光缓缓低下头,吻了吻她柔软的额发,弯下腰,将她的身体轻轻横抱了起来:“走吧,落落。夜深了,我们回家。”
陆白似毫无知觉,也没有任何?挣扎,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离开了更衣室,穿过空无一人的后?台,从礼堂侧面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路竟也空空荡荡,只有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和静静立在边上的叶叙。
见两人如此,他?脸上略过一丝不安,但?还是默默地为他?们开了后?车门。
车子快速地驶入浓雾弥漫的夜。天上不见一点?星子,只有厚重乌云压着大地,如同一张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网。
陆白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斜射着轩大那些光秃秃的树影,从她脸上不断晃过。
“季扶光。”她突然轻声?道,“你你爱我对吗?”
季扶光扭头凝视着她,目光沉静,眼底又带着隐隐的光亮。但?没等他?回答,陆白又自顾自地道:“……那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过得,无比糟糕。”
车内一片死寂,许久过后?,他?淡淡一笑:“好啊,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