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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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白留下来的这封信, 将季扶光心中微茫的希望踩得支离破碎,湮灭不见。

    这几日,他几乎是在自欺欺人, 哄骗自己?, 陆白也许只是被关久了, 累了,只是想去散散心。也许过几天?她想通了,就会回?到?他身边。

    可信上的每一个字是如此决绝残酷, 一笔一划,都是为了与他划清界限。为此她用?尽解数, 温柔过, 听话过,冷漠过,恶毒过, 甚至处心积虑地哄他玩可笑?的还债游戏。

    他不肯放手, 所以陆白最终选择了孤注一掷的方式。

    那便是出走。

    季扶光也从来不知道?, 时?间可以如此难熬。

    整整半个多?月, 陆白了无音讯。轩城,梧川, 周边的城市,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所有可能地方,能查的不能查的他都查了,竟连一丁点线索也没有。

    他不明白,陆白身上没有证件, 也没带走一张卡,一分钱, 到?底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离开之后,她要如何维持生活?

    一个人是做不到?如此的,一定是有谁在外协助了她。

    可这个人是谁,季扶光却怎么也找不到?头绪。陆白的交际圈并不大,他通通了如指掌,所有可疑的人物他一一调查了,仍旧一无所获。

    “季总,我真的不知陆白在哪。我也很急,我也到?处在找她啊。”

    明薇再次被他约出来时?,无奈已经大过了恐慌。她目光坦诚,句句真心:“陆白向来有主?见,她既铁了心要走,必然知道?你会找我,不会与我有任何联系的。”

    季扶光坐在她对面的沙发里,沉默着,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他知道?明薇没有撒谎,因为该查的,叶叙都已经查遍了。可他没有办法,只能一遍遍地逼问陆白的好友,奢望着这次会不一样,陆白也许就在这两天?,联系过她们。

    因为他真的快疯了。

    榕玺公馆到?处都是陆白生活过的影子?,衣帽间挂满了她的衣服,琴房里散着许多?她的琴谱,甚至卧房枕头上,还残留着她的发香。

    对他而言,在那儿的每分每秒,都是凌迟。

    这段时?日,明薇已经见了季扶光数次,眼看他一次比一次憔悴,一次比一次消瘦。那张英俊好似没了生机,双眸深若寒潭,又冰又冷。

    她似乎有些触动,垂下了眼眸:“季总,陆白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她很少与我提及你们的婚姻。我想,她是真的过得很不快乐。”

    男人眼睫轻颤,却没有话,只是将手里的烟暗灭在了玻璃缸里。

    明薇望着他,试探道?:“或许,您可不可以考虑就此放过她?这对你们是最好的……”

    话音未落,季扶光猛地抬眸,眼中的阴鸷骇得她吞下了后半句话。

    放过陆白?那谁能放过他?

    他必须要把她找回?来,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他也必须将陆白找回?来!

    须臾后,季扶光深深吐了一口?气。烟雾染上雕刻般的五官,他又重复了最开始的问题:“你再想一想。她有可能去了哪?即便只有一点点可能性,请都告诉我。”

    明薇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岔开了话题:“季总,其实我曾经问过陆白,她到?底爱不爱你。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了一句话。”

    “……什么。”

    “她,她想要平等的爱情。”

    就在这一刹那,无数情绪翻滚在季扶光心口?,交织汹涌,铺天?盖地地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眼中的光亮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虚空的深黑。

    是啊。平等的爱情。陆白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她不是他的宠物,不是他的金丝雀,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想要过的人生。

    她要平等,可季扶光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她。

    所以当他向她要爱的时?候,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时?间又往前走了半个多?月,陆白仍旧没有一点点消息。

    季扶光始终不肯死心,连集团的要务都置之不理。季成林见他疯魔至此,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三番五次前来敲,他依然我行我素。

    与此同时?,轩城上流圈也渐渐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

    似乎谁也无法想象,这个冷血彻骨,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季氏掌权人,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这样痴情。

    可外界的所有声音,季扶光都毫无感知。

    他只是觉得麻木。

    没有了陆白的生活,他的一切都变得渐渐麻木,迟钝,如同行尸走肉。

    就在他以为自己?习惯了这麻木时?,又一件事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那是某个周日的早上,艳阳高照,晴空明净。冬季还剩末梢,初春已经悄无声息地染绿了花园,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季扶光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致,陈婶突然来找他,敲了敲房门:“先生。”

    “……什么事。”

    “呃,我刚在琴房做卫生。”她有些犹豫,生怕会惹得季扶光不快,“……发现太太在柜子?里,还藏了另一把提琴。”

    季扶光微微一怔,抿唇迟疑了片刻,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二叔,你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把提琴吗。”

    “上次回?梧川,我特地把它带出来了。可惜年代太久,琴颈断了,四根弦都松了。”

    “……不会再有一把琴,比当初那把更?好了。”

    忘了是多?久之前,陆白曾对他过这些话。季扶光只记得当时?她被断了出国的路,还哭了鼻子?,但并未在意她这些话的含义。

    他沉默地起?身,一个人去了琴房,取出了那把年代久远的提琴。

    这是十年前的春天?,他送给陆白的第一把琴。那时?梧川开满了木棉花,陆白一只蹲在地上,抱着琴,爱不释手。

    “二叔,真的是给我的吗?”

    她双眸缀满了星的模样,此时?此刻,他竟依稀能记得起?来。

    季扶光开琴盒,一股年久的霉味混着松香味扑鼻而来。他目光涣散,修长的指骨摸过那依旧光亮的虎皮,又轻轻拨弄了那松掉的琴弦。

    陆白曾握着这把琴,日复一日地练习着。如今他摸着它,想象着与她的柔软的手触碰,交握,不再分开。

    落落……你到?底在哪里。

    光熹微,温柔地斜进落地的玻璃门,笼罩了的琴房。男人安静地蹲在地上,背影宽阔,却又无比孤独寂寥。

    突然季扶光扬了扬眉,似乎发觉了什么。接着从琴身的下面,抽出了一张被精心塑封过了照片。

    照片上的三人,正是他与蒙俞,还有面容稚嫩的陆白。

    照片里蒙俞双手搭着陆白的肩膀,两个人都笑?得开怀。唯独他没有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只是眸中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季扶光想起?来了。这年陆白十四岁,他带着她,去听了一场蒙俞的演奏会。

    他也还记得,陆白在台下看着蒙俞的表情,双眸也如同坠了星。

    这大概,就是她看到?梦想时?的表情吧。

    心口?突然微微刺痛,季扶光喘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呼吸。他想将照片放回?琴盒,又蓦然发现,背面工整地写?了一排字。

    看清了其中内容,季扶光倏地愣住,浑身僵硬地呆在了原地。

    蓝色的圆珠笔,稚嫩的字迹,十四岁的陆白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将她的心愿写?在照片的后面:

    “长大后,我想嫁给季二叔。”

    *

    这么多?年来,季扶光未曾想过一次,陆白也在爱着他的可能性。

    他从未想过一次。

    即便季晴曾提醒过他“落落从就喜欢你”,他也只当是一句玩笑?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过。

    ……可眼前这行字,真真切切地证明了,陆白在十四岁这一年,就爱上了他。

    那年发生了太多?事了。季家单方面与陆家断了干亲,季晴失子?又发了疯,季氏祖宅被烧得只剩下半壁残垣。他的人生混乱无比,因为姐姐,陷入了绝望怨恨与麻痹交织的漩涡之中。

    也就是那一年,十四岁的陆白曾鼓足勇气告诉他:“你不要难过呀,一切会好起?来的。”

    “你也不会孤单的,大不了,我长大后陪着你。”

    季扶光以为那只是陆白的童言无忌。

    但她是认真的。

    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季扶光才如梦初醒,拿着照片的手不断抖索着,心脏钝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敢想象自己?错过了什么,也不敢想象自己?做错了什么。

    陆白想嫁给他啊,她在那样的时?候,就期盼着嫁给他,期盼到?向来谨慎微的她,竟大胆地将这心愿写?了下来,放在她最最心爱的提琴盒里。

    如果后来他没有使那些恶劣的手段,如果后来他像寻常男子?追求心爱的女人那样,珍惜她,尊重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季扶光紧紧闭上了眼睛,嘴唇张合了几次,却怎么也不出一句话。剧烈的钝痛后,是如钢针一般细密的刺痛,扎得他心脏肺腑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比绝望更?可怕的,是懊悔。

    他曾得到?了现在最想要的东西?。他曾得到?了陆白的爱。

    可他亲手毁掉了一切。

    整整七年,他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毁掉了陆白的梦。她呆在自己?曾经挚爱的人身边时?,又是怎样的心情,怎样随着对他的一点点失望,逐渐心如死灰。

    恍恍惚惚中,季扶光的思绪回?到?了七年之前,回?到?了蒙俞演奏会的后台里。

    陆白那时?总改不了口?,习惯性地叫他二叔。蒙俞便乐呵呵地趣他:“季总如此年轻,侄女都这么大了?”

    再后来,在回?梧川的车上,陆白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手:“季先生,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

    “其实,不用?再叫你季二叔,我很开心的。我真的很开心。”

    季扶光想起?了她当时?的神情。陆白的双眸是那般纯澈,动人,羞赧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对爱情与未来的希冀。

    ……终究,他毁了她七年的梦。她亦毁了他刚学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