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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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一过, 山林便是换上一身嫩绿。山前那片地儿,原本覆了?厚实?积雪的?杂草矮丛,却也仿佛是在刹那间就聚了?一汪春??。

    正是采茶的?好时节。

    采茶之人站在茶树间, 只需拇指和食指分开,从芽梢顶端中心插下, 再稍加扭折向?上一提,将芽梢采下。那嫩得几欲滴落的?绿??便是被这般掐了?下来,满载了?一竹筐。

    这世人口中满是野狼的?山林,山货却是不少。这些新茶, 自然也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野茶。

    这处的?耕地本就不多, 村里人也不识得这是个什么种的?野茶,只晓得依着大山的?规矩, 循着时节攫取这些山货。

    只不过, 大多数都是采了?带回家, 自个儿炒制, 配上山中的?清泉泡了?喝。

    因此, 当祁玖和沈肆采了?不少新茶回村时, 也没什么人多问。只当是她?家院儿里人多,多采上些也无碍。

    “这大清早就出门啦?可?是刚从山上采茶来?哎, 瞧瞧, 多好的?新茶呀!呀,看起来山上那一片都是!今年可?真是多得很呢”

    “那是自然。”

    “那迟些时候,我也叫上自家夫郎一同去山间采些回来!”

    那些个村民也是起得早,闲聊几句也各自背着锄头, 去耕地里忙活。

    归来的?祁玖和沈肆远远就瞧见弃儿手中牵了?绳儿, 站在村口,身旁的?正是祁玖她?们那日返程的?那辆马车。

    不过是城外随便买的?马车, 算不得华贵,更是连县城里寻常人家的?马车都比不上。外观平平,内容却有些可?观,能装下不少东西。上次更是多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弃儿见她?俩走来,忙上前接了?东西,理了?收进车内,同那些要送去镇上的?东西摆在一块儿。

    祁玖手上一轻,索性顺势掸了?掸双手袖口,当即甩出不少水珠。方才采茶采得仔细,没留??衣袖上也沾了?不少露。

    身旁的?沈肆当即递上一块帕子,祁玖便接过细细擦净了?还回去。

    “可?都收拾好了??”祁玖朝她?笑,瞧着心情更是别样的?好。

    弃儿应了?声,又接口道:“陆侍君也在车内候着了?,随即可?启程。”

    祁玖点?点?头,朝着沈肆叮嘱了?几番便上了?马车。才跨步钻进车内,又回头心细地留下一句“好生看着院子”,这才放下帘子。

    马车将行,弃儿也是翻身上了?马。手中拽着的?绳儿正要收紧,却见远远跑来一个人影......正是张暮烟。

    这张暮烟也不话,只是朝着弃儿嘿嘿直笑。连给他句话的?功夫都不给,往他怀中胡乱塞了?一包糕点?,又慌张跑开。不用猜也晓得,定?是那黄金酥。油纸包得方方正正,还热乎得很,大抵就是叫他路上吃的?的???思吧。

    弃儿瞧着她?消失在村口的?身影,轻哼一声。将油纸包着的?糕点?收进怀中,便是收紧缰绳,喝道:“驾!”

    车内窗轩的?帘子尚未放下,山影树影透进来落在肩头,仿佛亲昵极了?,却又摸不着碰不见,未曾在肩头增添一丝一毫的?重量。车内竹筐里那躺着的?翠绿嫩芽,光是瞧着都是那般赏心悦目,更不必鼻尖萦绕着的?,能隐隐嗅见的?茶香了?。

    车内坐着的?男子面如傅粉目若朗星,穿一身素衣,几缕墨发轻绾,其?余皆是倾泻身后。正是同样起了?早的?陆花间。

    祁玖稍弯了?腰,又朝他走近了?几分,额间那几枚璎珞珠饰发出清脆碰撞声响。也不知为何祁玖会将这本该是用作颈饰的?璎珞,挂在额间。不过......这别样的?珠串配上那高束的?长发,倒是有些别样风情,更显飒爽。

    两人便是在马车里并排坐下。

    陆花间朝她?双手递了?盏茶,厚重水汽便是氤氲满车。双手触碰,祁玖只觉递来的?指尖凉得很,她?也不做声,只是单手接了?茶,顺势捉了?他的?手,拉过紧紧放在身前。

    “花间的?手如此凉,身子也是寒。看来得要好好补补......改天就把家中的?鸡鸭炖了?煲汤。”祁玖自言自语,眸光流辉顾盼,伸手似揽云烟,不知从何处变出个熟悉的?暖炉,便是放于陆花间怀中。

    暖炉发热,光是拿着,发凉的?指尖又很快变得温热。

    哪知陆花间看起来低头瞧着暖炉,却是用余光悄悄瞥着自家妻主。只是暗想,若是有温香软玉抱满怀,哪儿还缺什么暖炉热茶。只不过......

    祁玖喝了?热茶随手放在一边,也是半敛了?眸子稍作歇息。忙活了?一大早,就为摘下最?新鲜的?好茶,送去镇上好换些银两。此时好不容易坐下了?,再加上想到等?下马车一路上都得颠簸晃悠......要自个儿驾马也就算了?,坐着马车几个时辰可?真是遭罪受。

    喝了?这暖呼呼的?热茶,再在这舒适的?车内一坐,竟是难得有些乏了?。

    祁玖便索性闭了?双眼,稍作憩。可?......即便她?此刻身下有着软垫,背后搭了?条绵软毛毯,手中还牵着自家夫郎的?手,却也睡不踏实?。

    两辈子都过惯了?四处征战的?日子,骑马便是赶往战场,坐车便是进京面圣。如今日子闲适了?不少,可?这崩久了?的?心弦也是难以再放松了?。

    “妻主放心歇息吧!有花间在呢。”

    听得耳畔传来温和嗓音,只觉眉间温热指尖一点?,当即揉散了?那蹙起眉尖。

    祁玖迷迷糊糊睁眼瞧去,却见是自家夫郎凑近了?自己。俊朗容颜,眼底带笑。那双墨眸亮晶晶的?,却是洋溢着点?点?星光,恰似星辰流光坠入人间。

    她?也跟着眯眼笑。便是伸手揽了?他的?脖颈,困得找不准位置似的?,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又倚着他的?肩闭眼睡下了?。

    不知谁家夫郎俊逸出尘,漫漫长路常顾盼,独向?一人看,自是身旁美娇妻。

    只不过......自家的?妻主可?不是什么“娇妻”,即便现在不是什么威武的?大将军,却也是个才武双全的?“村民”。车内并无他人,陆花间就任祁玖倚着自己入睡,也不遮掩嘴边笑??,只是暗自思绪腾飞。

    不过几个时辰,马车便到了?镇上。

    早些时候祁玖同陆花间商量的?那间铺子也是有所起色。也不知那日祁玖和沈家家主商量了?些什么,那般精明的?人物竟也会全心全力真替她?在这镇上开了?间铺子。

    是铺子,不过就是寻个店面把祁玖一行人从山里带来的?山货卖出去罢了?。山上的?草药最?为珍稀,也就数祁玖胆儿大,敢往深山里跑,摘这些草药。悄声补一句,祁玖在那日碰见的?神医手中也搜刮了?不少好药......据是她?讨来的?什么封口费。

    至于那些早就养成群的?鸡鸭大鹅,还有个别村民托她?们一同送到镇上卖的?新鲜蔬菜,也是铺子里的?重要货品。

    别人只当这间铺子背后的?主人是沈家,也就是那镇上出了?名的?商户之家。实?际上,却是祁玖拿了?地契,借着沈家的?名头自个儿着实?在经营的?。至于经营之策,则是由经商世家之子,陆花间亲自提出的?。都经商之人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全权交于陆花间,祁玖倒也放心。

    瞧着,今日更是送来了?不少新鲜茶叶。要知道,这地儿的?人家可?是都好喝茶这一口,想要卖了?换些银两还不容易么。

    才下了?车,镇上街道处,却见铺子前聚了?好些个人。

    “哎!祁当家的?!你来得正好,这有个拿了?东西还想赖账的?家伙!”话的?正是这间铺子名头上的?管事?,年纪算不上大,却也是跟着沈家当家的?摸爬滚了?好些年的?姑娘。

    却见她?单手叉腰,满脸气愤,显然是被惹恼了?想要发火。

    门口那名衣饰华贵的?男子一见来人不少,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敢露怯。

    “哼!还想如何?我看着株草药不过是假的?,也不知是在那山头寻了?什么野草,欺负这镇上的?老百姓不懂药材!”他冷哼一声,便是伸手拿起了?了?桌上包好的?草药,“竟要卖个天价!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我看这间铺子的?经营,就是漏洞百出,早些关门罢……”

    “我呸!这草药可?是珍稀的?很!哪儿怕是县城......啊不,就算是京城里,这草药也是有价无市!”那姑娘急了?,连忙伸手去夺。

    “你......救命呀!黑心铺子骗钱不成,还想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欺负男人了?!”

    祁玖当即冷了?脸,眼神犀利,似是能洞穿人心。缓步踱到他身前,低声呵斥:“你可?真是好大的?胆!”

    那锋芒般的?眼神当即吓得那男子一哆嗦,似是如临战场被那千军万马盯上,下一瞬便要被踏平撕碎......“我……我的?可?是句句属实?!”他还死?撑着,嘴上不肯服输。

    祁玖顺眼一瞧,便看见被他揣在怀中的?那株草药……好巧不巧,正是祁玖当初为了?治陆花间腿伤才去山上采来的?草药。这昧草药在这世上着实?难求,不仅是因它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更因它长相平平,若是不仔细瞧便和野草混作一起。

    看来面前这名男子也是有些眼力,却起了?贪念,动起了?不干净的?心思。

    那管事?的?姑娘急了?,倒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就伸手去夺回草药,只是大声道:“啊,我记起来了?!今日沈家刚好来了?县城里的?一位名医......等?下我便去请他过来瞧瞧,这草药究竟是真是假!”

    “哼,我可?是县城里徐家的?嫡子!区区沈家能奈我何?那什么名医,比得过我这自幼见惯了?珍草名药的?见识广么!”那男子语气狂妄,却是一副蛮横模样,骄纵之至。

    祁玖一时无语,见过蠢的?,却没见过这般自报家门的?蠢货。

    “徐家?哦,是那有个什么旁系子弟在京城王府混了?个客卿的?徐家呀。也不知徐家那大房二房的?私房事?解决了?没有……”

    “你……你是何人!”那男子面上惊恐,光见那神情便知心下已然有些动摇。

    “嘘,谨言慎行。”

    祁玖将指尖抵在唇尖,分明是娇艳容颜,却是笑得阴测,眼神可?怖。

    眼见着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那徐姓男子顿时慌了?神,将草药扔回管事?姑娘,脚下步子却是越发慌乱。嘴上还在碎念些什么,还险些绊着石子一头栽了?去。

    倒有些狼狈。

    一抹愁绪染上眉梢,陆花间面露忧色,伸手轻扯了?扯祁玖的?衣袖,似是不愿她?再出面。如今他也能察觉到祁玖的?良苦用心了?,不过是为了?寻个清净地儿,同他一起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为此闹出些事?端,只怕是得不偿失。

    “罢了?罢了?......改日再去寻些伙计来,铺子里也好添些人手。”祁玖安慰道,“若是花间心里难受,不愿开铺子了?,我差人去跟沈家主声便是。”

    “花间......也想替妻主出一份力......”

    无论?是住在山间也好,在田地里耕种也罢,只愿自己能出一份力,好让妻主过得平平安安舒舒服服才好。陆花间是这般想的?。

    一切......皆是心之所向?。

    他望着祁玖,眼眸清澈动人。

    “花间啊,花间……你可?要我拿你如何是好。”祁玖苦笑。

    许是这世上的?人啊,都是自私的?。她?祁玖,亦是这般自私的?人物。陆花间确实?有着自信与镇定?,正因他有着宽广的?胸怀和高远的?志向?。哪怕现今男子地位比不上女子,想来凭他的?本事?,在这天下也定?能一展宏图。只愿面前这名为花间的?男子,能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

    不愿瞧见你受半点?委屈,也不愿再放手让你离开了?......

    心下想着,便是伸手揽人入怀,轻羽划过似的?在额间落了?一吻。

    霞光掩余晖,黄昏已近。剪开林荫,铺成了?一片柔和的?光毯,再支起天际彩云织成的?罗帐。就见那被斜阳拖得愈发得长的?身影,紧紧相依。

    “花间,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