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离别
秋季到来的时候, 天际总是能瞧见南飞的大雁。它们在那逐渐萧瑟的秋风之中,成?群结队地迁徙离去。
亦是别离之季。
现?下才是刚能算作?清的时分,却见山村之中, 家家户户的烟囱便早就升起了袅袅炊烟。秋风萧瑟,那缥缈的烟雾便是随风而行?。有的被吹散了, 有的则是愈行?愈远......最终同那山间的薄雾纠缠交织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
柴木在锅炉底下熊熊燃烧,那明亮耀眼的火焰跃动着,在一声又一声轻微的爆破声中, 与?那火光一同释放出灼热的温度。火星蹦跳着, 火舌分明窜得老高,却又被那炉灶上的锅子强制压下, 只能委屈地闪着黄红的光, 在这算不?上宽敞的厨灶房里明明暗暗闪烁着。
祁玖坐在炉灶前, 伸手?用夹火钳翻动着干柴, 另一手?则是向锅炉底下又添了些干草。长长的铁钳夹着柴火, 便在其中不?断翻动, 再将那被烈火吞噬后燃成?的灰烬拨到底下......
忽然,却见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用夹火钳将那燃着的柴火拨到了一边。接着, 她伸手?自跃动的火焰旁的那堆乌黑的灰烬之中,抽出一张烧得只剩下一半的信纸。
信纸边缘早就化作?了焦黑一片,也不?知是否曾被人用指腹在那纸面上摩挲过,算不?得平整。再看那字里行?间, 也因着被火焰灼烧过, 有着不?少焦黑孔洞。
祁玖便是在这闪烁的火光旁,半眯了眸子, 仔细辨认着上面那清秀的字迹......
屋外村前,秋风拂面,倒是有几?分清爽。陆花间手?中提着衣篮独自站立着。发丝轻摆,衣摆微动,却见他正仰头眺望那远山。
远山之上,正是南迁的大雁们。排作?整齐的队列,自那远山间振翅而飞。见此光景,却又不?禁使人发问,那离去的秋雁,还会回来吗......
陆花间忽然想起,年前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望着远山。像今日这般,站在屋外,看着远处的深林。原来......不?知不?觉间,来此地也快一年了。
想起初来的时日,对这村子陌生得很。可这相处的时间久了,便会发觉同一个村子里的村名?都是心善的。
“呀!神使大人!今个儿天气好,要去替妻主洗衣呀?“
上前搭话?的是正住在他们家附近的村民?,想起早些时候还曾排挤他们一家。虽后来经了那有些荒诞不?经的“神降”风波,村民?们的态度也是大为?改观,如今更是能和他们算熟识了。
现?下天气才刚转凉,家中几?人又都是爱干净的,自然是衣物换的较为?勤快。因着都是自家人,陆花间和弃儿便是常常一同去那溪涧边洗衣。
陆花间看了眼刚在前院忙活完,同样提了衣篮弃儿跑着来到他身边,便是回头朝着村民?们笑道:“是呀,和弃儿一起。”
“那可要心身子呀,你前些日子才落了水,累过头了可要不?得!“话?的都是熟识的几?个村民?,那日陆花间被贼人绑去他们也是帮忙去山林间找人了的。
知晓他们好意,陆花间和弃儿便是笑着应下。接着又提着衣篮,去山林间流下的溪涧旁洗衣了。
溪水有些冰凉,陆花间的手?又是常年执笔,没做过什么?粗活。即便来了一年多,平日里也帮着干些农活儿,却也不?见得有多粗糙。白皙指尖搓揉着衣衫,又是泡了凉水,很快便是发红了。
“还是......我来吧。这水冷得很,若是冻伤了只怕是祁主子会心疼的。”见此,弃儿便是主动向他伸了手?,欲从他手?中接过衣物。他本就是祁玖身边的侍从,不?仅是她外出征战时,身在将军府时,都是由他伺候在身边的。这一年来,他亦是家中做活最多的那个。
“这有什么?。”陆花间只是笑,“不?过是洗件衣物罢了。若是只在家中那么?傻坐着,又和当初在府中那般......有和区别呢?再了,要妻主才是最为?辛苦,又是忙农活又是忙生意。哪儿有我就该在家中平白享福的道理。”
弃儿也跟着笑:“这倒也是。肆和伍年纪虽,却也是懂事得很,倒是替祁主子分忧。还常常帮我的忙,倒是省了不?少心思。”
见弃儿今日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陆花间便是趁机出了一直埋在心底不?曾出的话?:“来......自从随同妻主来这村子也有些时日了,你却总是唤我’陆侍君‘。好歹早就不?是在将军府了,这么?唤也是’生疏‘了。不?如......我较你年长些,总该唤我一声’陆哥‘吧?”
正如陆花间所的,即便弃儿心中......但他确实早就将陆花间当做了亲人,如今叫上一声“陆哥”,倒也算得上心悦诚服,甘之如饴。
“......陆哥。”于是弃儿并未踌躇多久,只是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便低声唤了一句。然后他又低了头继续搓洗着手?中的衣物,只是双颊稍稍有些泛红,倒像是不?好意思了。
陆花间只是见了,唇角便是不?由自主泛起了笑意。
可这瞧着瞧着......陆花间盯着他挽起的袖口看了半晌,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忽然道:“弃儿......你的守宫砂呢?”
闻言弃儿的身子猛得一颤,却是连忙将手?上原本高高卷起的衣袖给扯了回去。可这般动作?,可不?就是与?那掩耳盗铃别无二?样!就差明晃晃地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知晓的,在这世间,如若男子未婚便是没了守宫砂,便是不?洁......弃儿也顾不?得双手?还沾湿着,便是紧紧捂着袖口,背过身去不?敢看陆花间的面色。
“......是那张暮烟?她好大的胆子!”
陆花间自然是不?知晓张暮烟的真实身份的,只以为?她是也个登徒子,轻薄了自家的弃儿便一声不?响地逃走了。他显然是气急了,转身便是要走,还念叨着要去报官什么?的,是要去寻她理论?。
“陆哥!”弃儿连忙转身紧紧抓住陆花间的衣袖,“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她了会娶我的......”
闻言,陆花间默默转过了身,看着他的神色好一会儿,像是在看他是否是在假。可弃儿只是伸手?揪着他的衣袖,低垂着头,也不?知是真害羞了还是......
身旁溪涧之水潺潺流淌,两人就这般僵持着。最终,陆花间只好无奈叹息道:“若是在她那儿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
弃儿这才点点头,松了他的衣袖,继续蹲下洗衣了。
待到两人提着衣篮回到院中,就见祁玖坐在石桌边,面如似沉水。陆花间当即是心下一紧,有了些许不?详的预感......
“弃,“她盯着弃儿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我算是看错你了。”着,她将手?中信件往弃儿面前的地上一扔,便是甩袖冷着脸进了屋。
而看到那几?张信件,弃儿的脸色顿时变作?煞白。
陆花间一脸不?明所以,也不?知祁玖为?何这么?大的火气。便是来到桌前,拿起了那几?张被火烧得只能勉强看清几?个字的信件。
信是弃儿的没错,是张暮烟写给弃儿的也没错......可这哪是什么?平日里常在调侃的“情书?”......就连从未接触过朝堂事物的陆花间都能看出,这分明全是军中机密!
来也是......弃儿跟了祁玖那么?久,军中的事自然是多少都知道些,何况祁玖一直将他当做心腹培养。祁玖辞官不?在,可不?代表那些掌握在每一任大将军手?中的兵权也跟着消失!若是掌握了军中机密......想要控制朝堂,更是轻而易举!
弃儿竟是将这一切全告诉了张暮烟!
那张才刚褪去青涩的面庞上满是慌张,弃儿连忙冲进了屋,就见祁玖坐于堂上正座。
“祁主子!我......”
弃儿急急忙忙想要解释,回应他的却只有一个冰冷的眼神。
他忽然住了嘴。
他知道的,再解释也没有用了。这样的眼神,他跟在她身边征战时,曾见过许多次。
无论?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她不?会再信他了......
穿堂风从他背后狠狠穿过,却是连指尖也开始发凉。可这,远不?及他内心被贯穿的寒冷,连带着心魂都是冰凉的。
他忽然在她面前跪下,缓缓道:“祁主子,弃儿跟了您那么?多年,今日有一事相求......那便是,想要离去,追随张暮烟。还望......祁主子能够成?全!”
那一切只是须臾悲欢,享受着在她那灿烂光辉身边的时光,如今想来亦不?过是苦涩如歌。
“你走吧。”祁玖没有看他,只是语气淡淡,谁也不?知她此刻内心所想。
弃儿苦涩地扯出一抹笑,终是合了眼,缓缓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这些年来......多谢祁主子。”
祁主子......自己总是在心中暗自喊做“祁主”,可她终究不?是他的妻主。弃儿心中想着,本以为?自己也算得上是生性薄凉的人,可再次睁眼时,却发觉自己早已是泪眼潸然。
满心刺痛。
她终究是不?信他......
弃儿的行?囊算不?上多,不?过稍许收拾了一下,便是整理干净了。最后只向陆花间要了一匹马儿。
见他翻身上马,陆花间便是上前一步,拉了他的手?,终是不?忍离别,低声道:“弃儿,张暮烟的事我也知晓了。她......属实并非良人,你若认个错......”
“不?了,”弃儿笑道,“我去意已决。”
陆花间瞧着他笑,一眼便瞧出这笑意并非发自心底,不?难过自然是假的。便又拿了些黄金酥递于他,叫他拿着最爱吃的黄金酥,好在路上吃。
“其实......我并不?爱吃黄金酥。这类糕点太?过甜腻,是我受不?住的。”弃儿依旧朝他笑,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被油纸裹好的黄金酥,心地揣进怀中。黄金酥烤好也有段时间了,如今揣在怀中却依旧有些暖意。
明明好了要走,却又这般依依不?舍。他这又算作?什么?呢......弃儿自嘲一笑。
接着,就见他再次手?持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低声呵道:“驾!”
沈肆沈伍却是一句都不?敢,只能愣愣地站在一旁,眼中皆是不?舍与?难过。大抵他们也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家的弃儿哥哥会离去。
就见弃儿驾马远去,马蹄扬起尘埃稍有些许眯眼,只能隐约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明明是那般瘦弱,却又挺得笔直。
“嗷呜——”
一片冷寂,唯有家中那早就长得如同成?狼一般健壮的狼崽,望着弃儿离去的背影孤独地嚎叫着,却是别样地凄凉。
恍然惊觉,弃儿真的走了。
待到陆花间进屋时,祁玖正在堂前坐着喝茶。堂内并未点灯,眼眸低垂,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陆花间便在她身边坐下,替她再次斟满了茶。他踌躇着,却还是开了口:“妻主......”
“花间,我知道你想什么?。”祁玖却是出声断了他,“他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
这些信件于祁玖而言算不?得什么?,自她辞官来这乡村,便是定主意不?管朝事。可这张暮烟竟然利用她身边的弃儿......
要弃儿的心思,他跟了她那么?多年,若如她这都看不?出来,也未免太?过蠢笨了些。上辈子不?及他表明心意,自己便是死了。这辈子多了张暮烟这个变数,这一切倒是全因这她而走向了另一条路。
她自然是气的,气弃儿的叛心,气张暮烟的“好”手?段,更气自己明明早就知道张暮烟绝非善类,却还放任她接近自己身边的弃儿。
可连她也看不?懂张暮烟这人,若是弃儿跟了她......她全然不?知。
“走罢,走了也好......”
在这院中,只是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