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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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呀呀, 诸位官大人,这些粮食......能不能不收呀?“

    “这天底下的大事,莫非还是由你一个乡下村里?的婆子了算?哼, 不收就不收,你当自己是这皇亲哪, 还是国戚呀?”

    “可......”

    祁玖才从田地间回来?,手中还拎着一柄镰刀,就听见村口似是有些吵嚷。她瞧着那几个正在争辩的熟悉身影,额角算不上隐隐作痛, 却是自发地突突直跳, 跳得可起劲。

    “哎呀!祁玖你回来?啦!正好,快来?给你张婆子评评理!”

    祁玖也不知道最?近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一茬接一茬的, 怎得就不能过个安稳日子!待她走近了一瞧, 这方才喊住她的, 可不就是村里?有名的张婆子。

    那张婆子是出了名的嘴快。虽生得是一副尖酸刻薄模样?, 平日里?倒也不做什么亏心事。这要她总是在背后乱嚼舌根, 也就翻来?覆去地讲邻村里?的那些破事。

    她在这村子里?住了也有几十年了, 也能算作是个明眼人。除去她偶尔发个疯似的逮住个人咄咄不休,平日里?就只些闲话?, 倒也不得罪人。

    因着张婆子那大喇叭似的嗓门, 村里?人都知道她有个大女儿是在县城里?,在一大户人家中做活的。听她的意思,那女儿似是跟着县城里?的大人混得不错,如?今她又在这这村口撒泼, 也不知是又在发什么疯。

    方才那张婆子可是叉腰叫得正响, 却见祁玖来?了,又连忙挂上了笑脸。她忙上前几步从祁玖手中接过了那柄镰刀, 抓着她的手就往村口围着的那群人走去。

    “祁玖,你来?得正好。来?来?来?,你快来?同这些官大人们,今年这要上缴的粮食也忒多?了些!若是交了这些粮食,咱村里?那些路都总不动?的老两口吃什么?只怕是这冬天都熬不过去!”

    听这张婆子的话?,好像是那县城里?的官兵们来?征税收了。

    祁玖就这般被任由张婆子紧紧抓了手,往那些官兵面前走去。

    张婆子那有些干瘦的指尖,拽着她的动?作也算不上多?用力,却依旧能感受出婆子此?刻的不忿,情绪更是有些激动?。那双有些破烂的布鞋上还沾了田地间的泥点,张婆子腿脚也是不利索,如?今激动?起来?的模样?,倒有些过于滑稽了。

    那些官兵祁玖也是认得的。正是因着陆花间被绑一事,县城里?的官兵们前些日子才在邻村查清了一大批强抢良男,拐卖孩童的案子。如?今见是祁玖来?了,她们倒也没特意摆什么臭脸色,只是将来?意同祁玖又了一遍。

    正是要上缴什么粮食税。

    近日祁玖也在酒楼里?,听闻那些喝酒吃肉的食客们过,好像是边疆那边又有战事了。现下朝堂动?荡,各权各势倒是乱得很。虽并未波及这乡镇村里?,可国库早就亏空,只好让老百姓们多?交些粮食税了。

    要这村里?的农户们,一年的收成?也就这么一点。光是供这一家老少吃穿就得用去大半。现下还得上缴那么多?粮食,不止是张婆子,村里?许多?农户都是哀声连连。

    “好歹你曾跟着县城里?的大官人们做过活,可快给咱们这些的评个理!若是这些粮食都没了,咱们可怎么熬过冬天?如?若又像去年冬日里?来?了暴雪,别冻死,可早就饿死了!“

    这张婆子平日里?也算是与祁玖较为熟悉,时常有所往来?。也晓得她与这些官兵们算是个眼熟,正想?让她求求情,好免去这些即将上缴的粮食税。

    本就是多?事之秋,国库紧缺,即便是在这偏僻的村子也得征收粮食。

    以往边疆战事稳定,倒是能算作安平年间,那会儿可都是推崇轻徭薄赋,什么苛捐杂税通通没有。哪儿像现在,虽只是交个粮食,可这要上缴的份额却是这一年可都白忙活了。

    那些官兵也是不乐意了,本就是奉命办事。别的村子都收得好好的,就遇上这张婆子,跟条疯狗似的蛮不讲理,逮着人就要一通乱咬。

    “叫你家男人多?做些针线活赚些银两不就行了。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力气大些,哪儿非得处处都让女人冲上前,好得帮把?手。这皇粮可是死规矩,要是那些将士们吃不饱饭,怎么得赢仗?”

    “嘿!我都这把?年纪了,家里?的男人不也照样?是个糟老头?子了。叫他给自家女儿熏些腊肉托人送到县城里?,都能给熏焦了!白白浪费那么多?好肉,就他还能做什么针线活!”张婆子啐了一口,倒是又嫌弃起自家夫郎来?了。

    “若是将士们不赢仗,那些贪官污吏入了城,届时搜民脂刮民膏,你们不照样?没饭吃!”

    “这......“那张婆子一噎, ”可怜我这都是半步迈进了棺材的半老婆娘了,还得操心这些七八不了的杂事。真是天煞的!真是气死我了。“

    那些同样?是女人的官兵们平日里?也是怼人够呛,张婆子见自己不过,便是恨得只能咬牙。心中越是想?着就越来?气,当即便是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忙用那帕子揩眼角。

    祁玖尚来?不及上一句话?,这两帮人的争话?,就以官兵们收走粮食告终了。只好默默补上一句:“这官大人话?虽糙了些,却也是在理。张婆子,你就将这些粮食交给官大人吧。”

    张婆子见那些官兵抱着装满了粮食的布袋运上了车,仍然?嘴上不饶人,叨叨:“仔细你的手!别弄撒了这些粮食!”

    祁玖跟着张婆子回了村里?,看着她因粮食而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却早就便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多?言。

    也只有祁玖才知道,那些被收走的粮食得好听,是上缴的公粮,可从这百姓手里?收走的粮食,最?后真正分到将士手中的,又是怎样?的数目。

    祁玖一回院子,便是同陆花间了这件事。

    “今年冬日......应当会比去年再?难过些。若是能帮,那便尽量帮一帮吧。”陆花间也是闻声叹气。既然?都在这村子住下了,邻里?之间若能帮定然?是要帮的。

    “你呀......就是心善。”祁玖无奈叹气,“只怕是吃了亏也不晓得。”着,便是接了陆花间递来?的茶杯,顺手提了衣摆,在他身旁坐下。

    “倒也不是......张婆子平日虽然?里?嘴碎了些,待我们倒也不错。人情往来?罢了,倘若现在不帮衬,只怕是以后又会被乱嚼舌根。”陆花间浅浅一笑,眉目间柔和一片,“来?......她那女儿倒是与京城陆家也有些许渊源。”

    祁玖放下手中茶杯,只一挑眉:“哦?是何?等渊源,竟令我家夫郎这般印象深刻?“

    陆花间抬了眼,瞧她那副板着脸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便知她这是故意着反话?。便是解释道:“只是上回在田间碰见了,她便对我讲了些她女儿的事。”

    要张婆子可是将自个儿女儿都快捧上天了,就那些事儿,只要是逮着个人,便翻来?覆去地。就连村子最?为年幼的囡囡都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无非就是她女儿便是上进,去了县城一户富贵人家做活。入了那户人家当家之主的眼,最?后还娶了个貌美的夫郎。

    “张婆子的那户富贵人家便是陆家分去县城的旁支。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陆花间忽然?皱了眉,接着就稍稍前倾了身子,祁玖耳语几句。

    “竟有此?事?”祁玖语调上扬,侧目看了他一眼,瞧着神情倒也是几分惊奇。

    陆花间又慌忙到:”毕竟只是旁系的,平日里?听闻的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

    “这可不准......要知道,空穴来?风。”

    两人正在厨灶房内你一眼我一语闲谈着,忽得,就听闻院前似乎有什么动?静。祁玖便是随手将茶盏放于桌上,便走到前院去查看了。

    是沈肆和沈伍回来?了,院中石桌边还坐了个有些面生的男孩子。

    这男孩半侧脸都高高肿起,嘴角也是青紫一片,隐隐还有血迹渗出。

    “这是......”祁玖眼中些许疑惑,那目光在沈肆和男孩身上来?来?回回量好几回,才开口,“肆,你跟谁学的,随随便便就把?人家弟弟拐到家中了?”

    沈肆面上一窘,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今日去神医那接伍回来?时,正巧看见顺儿......是张顺他爹用那木棍在......在......“她忽然?止了话?音,只因瞧见坐于石凳上的顺儿仿佛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祁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顺儿那被扯破的半截袖子下,显露出的肌肤皆是一片青紫。看样?子,顺儿他爹倒是毫不留情,下了死手。

    似是感受到了祁玖审视的视线,顺儿抖得更厉害了,低着头?不敢抬脸看她们。

    “原来?是英雄救美啊......”

    片刻后,祁玖笑道:“然?后你这就把?人家带回来?了?你可经过他同意没?”

    闻声,沈肆一愣,转眼看向?坐在石凳上,仍在害怕的顺儿。

    她只不过是正巧路过顺儿家,就瞧见好似是因为顺儿前些日子摔伤了脚,干不得家中重活就被自家爹爹用木棍责。辱骂,哭喊,声声入耳,就连屋外的她都听不下去了,这才出手相救。

    “怎会如?此?......”沈肆喃喃道,只是垂眸,便是敛起一抹心疼。

    见了沈肆的表情,也算是熟识她的祁玖当即心下有所了然?。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走近了他身旁,道:“你叫做顺儿?”

    见到祁玖靠近,顺儿的身子当即抖得如?同糠筛,将头?压得低低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身子瘫软从那石凳上摔倒在地。

    沈肆见了也是心里?着急,正想?伸手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却不想?是他真当是直接摔落在地上了。

    “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吓,有些魔怔,识不得人了。”祁玖半蹲着身子,见顺儿瑟缩着身子,似是想?将自己缩成?的一团。

    这幅模样?,又怎会不惹人垂怜呢。

    “把?人送回去吧。”祁玖淡淡道,站起了身。

    这一听,沈肆心下当即着急了,忙道:“祁姐姐,这怎么行!他爹方才还叫嚷着,若是顺儿回去定要用那木棍死他......”

    “肆,”祁玖看着她,“我问你,你是他的谁?”

    祁玖并非什么救世主,也不似神明那般,能够普渡众生。救下当初的弃儿,只是一时心软。救下沈肆和沈伍,是因为他们值得被救。

    而面前的顺儿......这幅可怜模样?,过于熟悉了些。

    沈肆愣愣地看着面前忽然?有些陌生的祁玖,一时不知该答些什么。

    “所以......你替他拦下了他爹,已经算作仁尽义至了。“

    “明白了么?”

    祁玖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沈肆便牵着顺儿的手,出了院子,沉默着走了一路,再?次回到了顺儿家。

    大门紧闭,里?面一片静默,也不知顺儿他爹是在家,还是不在家。

    站在门前,今日就不曾过话?的顺儿,拖着不知是前些日子扭伤还是被伤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前。

    “顺儿。”和昨天一样?,沈肆又朝着顺儿低低唤了一声。

    闻声,顺儿的身形一顿。只是这一次,他不曾回头?看他。

    他伸手紧紧贴着木门,使了些力,便听得“吱呀”一声,木门的门缝被稍稍开些。他过于瘦弱的身子,便是很快钻进了那条门缝。

    不过是片刻死寂,里?面又再?度传出了辱骂和哭喊声。

    沈肆甚至来?不及犹豫,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拍门。可她知道的,里?面的人自然?是不会为自己开门的。

    祁玖得对,于这顺儿他爹,于顺儿而言,她不过是个陌路人......

    可是,顺儿于她,绝不是陌路人!

    她想?救他。正如?她和弟弟被祁玖所救一样?,顺儿他也......值得被救!

    心想?着,沈肆咬咬牙,收回了手。她向?后大步地退了几步,紧接着又向?前助跑了一段路。就见她一个猛冲,身形倏然?跃起,竟是单手攀上了门板旁的围墙!

    深秋的寒冷不合时宜地刮过,地面上枯黄的落叶迎风飞舞。

    平日里?的苦练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她屏息了几瞬,提气使劲,终于另一手也攀上了围墙。然?后,她借着风力,一个翻身便是跃过了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