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太平
晚些的时候, 起风了。
秋冬时节,那?骤然四起的冷风与躲入云霞的红日,好似总是在无声无息地较量。冷冽寒风与即将坠入远山前的最后?一?丝暖阳缠绵交织, 尽情狂欢后?却又不顾满地狼藉。
伴随着簌簌的风吹落叶声,暗沉的暮色逐渐笼罩, 静谧的气氛也悄然蔓延了整个村子。
风终究还是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便伸手随意向?后?撩着,将发丝拨至耳后?。
待到祁玖回到家门前的时候,就见?陆花间正独自站在院前等她。
他只同往常那?样, 穿了件厚底素色长衫。
墨色长发半绾, 眼底含笑。眸光泛着点点柔意,唇角轻抿起。笑不露齿, 却又能恰到好处地传递那?份喜悦之意。他本?就是性格内敛之人, 却在见?到她身影的刹那?, 展了笑颜。
此时分明早就入了冬。但祁玖看见?他笑, 却像是见?到了春日时分, 花海盛开, 漫山遍野皆是芬芳。
他那?注视的视线太过自然,好似根本?不曾用那?目光找寻祁玖的身影, 而是只要她一?出现, 他便知道她在哪儿?。
祁玖便跑着过去,牵了他的手问到:“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等?外头风大,快些进院里去吧。”
神医今早才,怀上?也就近把月的事儿?, 因而身子尚未显怀, 这段时间更是要多加心。什?么该吃的,什?么不该吃的也都细细嘱咐了一?遍。
”也不曾在这儿?站多久, 看天色已晚,便知妻主该回来了。“陆花间与她牵着手一?同迈步进了院子,”还有......方才你出去时,囡囡和伍已经帮忙把菜洗净了。肆还淘了米,切了菜,等下?只需生下?火便可。“
祁玖哑然失笑:“那?还用得着等我做什?么,你们早些就好吃上?了。”
“为等妻主回来,”陆花间稍稍收紧了相握的手,“一?同吃饭。”
走进院内,祁玖才合上?大门,就见?是正穆白和张顺迎面走来。
“你可总算回来了,瞧瞧你家夫郎,都等得望眼欲穿了。”穆白趣道,“方才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回来得这么迟,你可得好好向?他赔不是。“
祁玖一?愣,继而冲他举了举自己与陆花间牵着的手笑道:“那?是自然,自家夫郎当然得放在心尖儿?上?好好疼着。”
方才还故作淡定朝祁玖解释,如今陆花间可就视线飘忽,面上?一?片绯红,也不敢看她的眼。
都“老夫老妻”了,自家夫郎怎么还这么可爱!祁玖悄悄地侧目看着陆花间的反应,心情颇好,就连眸子都笑弯了。
“既然如此,那?我和顺儿?也不便扰了,也该回家烧火做饭了......”
只见?穆白冲两人点头示意,牵着张顺的手,便要告辞。
祁玖便伸手招了招,浅笑道:“难得今日大伙儿?都在,不如就此一?聚,吃了晚饭再回去吧。以往花间一?人也总是闲来烦闷,有你陪他正好。反正肆伍也备好了菜,你们再多聊会儿?,我去多烧几样菜式。”
陆花间自然也是出声挽客:“顺儿?也玩了一?天,想必也累了,不如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吧。”
见?此,穆白盛情难却,笑称:”只怪我本?就是厚脸皮,那?便心安理?得留下?蹭饭了。”
祁玖点了点头,便迈步向?厨灶房走去。
“那?我也来帮忙。”陆花间连忙道。毕竟往常祁玖有事出门时,家中都是自己烧火做饭的。
“今日难得可享清闲,你就安心好好歇着吧。”这回话的却是穆白,还伸手虚掩了唇笑。
“可妻主一?人怎么忙得过来,还是我来......“
“不还有肆和伍么。”已经走到厨灶房外的祁玖摊摊手,还稍显俏皮地眨了眨眼,“莫非夫郎不相信我的厨艺?”
无奈之下?,陆花间只好作罢,跟着穆白又回到了院中石桌旁坐下?。
再看一?直跟在身后?的张顺,他悄悄看了看穆白,又悄悄看了眼大堂里有有笑的沈伍和囡囡。好似过年?时拜访亲戚的晚辈,有些无措,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寻他们。
“顺儿?倒是比今早来时好多了,也不那?么拘谨了。”见?张顺面上?神情生动了许多,陆花间也是笑道,“听近日跟着你学了不少琴艺,学得如何?”
听提及自己,张顺便又紧抿了唇。眼神怯怯,只低着头看着鞋底,不敢抬头看他。
“堪称千古奇才。”穆白如此称赞道。一?提起这个,他便有着一?股不出的自豪劲儿?。张顺平日里不仅学得快,态度也是最为上?心。不准,要是当年?同张顺现在一?般大年?纪时的他比拼琴艺,还会败下?阵来呢。
陆花间见?穆白那?满脸的得意洋洋,也是顺情算推一?把手:“顺儿?,穆白也尽心尽责教导你这么久,生活上?也无微不至关照你。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如何不唤声‘爹爹’?”
闻声,张顺身子一?颤。他抬眼怔怔地看向?穆白,虽不曾答话,但那?齿尖却将唇角咬得都泛了白。
即便心中有所?期许,但穆白还是连忙摆了摆手:“这哪儿?成!顺儿?还是和往常一?样唤我便可。”
当他正算继续些什?么岔开话题时,却忽然听到了......
“爹……爹爹……”张顺的指节绞着衣角,好似胆子大了些,于是又提高了音量,“爹爹!”
但叫出声后?,他又抿了唇。那?水润的眸子是那?样的纯粹,却只敢心翼翼地看着穆白。
这回轮到穆白一?愣,他忽然觉得眼眶一?热,连忙起身将张顺抱在怀中,高兴应声:“哎!”
“顺儿?终于有爹爹了呢,真好!”
原本?在大堂内玩耍的沈伍和囡囡也不由自主跑到了门槛边,看着他们。
“要是囡囡也有爹爹就好了......“不知为何,囡囡原本?是替张顺感到高兴的,自己却有些感伤了。
沈伍不曾话,虽面色淡淡,柔和的眼神却好像一?直在她身上?似的,不曾离开。
“时候阿婆就告诉囡囡,囡囡的爹娘到村外找零工干活去了。但是囡囡早就知道,是爹娘不要囡囡了......他们都又各自成了亲,有了新的家,还有了新生的弟弟妹妹......所?以囡囡只有阿婆,没有爹娘。”着,她便赌气似的在门槛边蹲坐下?了,两颊也气鼓鼓的。
“话不能这么。”沈伍稍弯了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以示安慰。
“你管我,略略略。”囡囡冲着沈伍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却殊不知眼角尚未褪去的泪花被?沈伍看个正着。
“这么不听话,莫非,你忘记前些日子......”他忽然幽幽道。
“哎呀!快住嘴,别了......”谁也不知前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囡囡一?听沈伍要讲出来,慌忙伸手捂了他的嘴。
“真是的,好好话嘛!听你的还不成,哼!”
囡囡一?撇嘴,见?沈伍那?眼底清晰可见?的笑意,又是恼了几分。
她松了手,便闹别扭地背过身去,还不忘伸手用指尖戳着他的肩,好像是想将他推搡得更远。
正当她算再些什?么的时候,就见?阿婆背着一?个大竹筐出现在院外,好似刚从村口回来。正是来喊囡囡回家吃饭的。
“囡囡,还玩呢!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家吃饭了。”
“哎,阿婆,怎么回来得这么迟。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在我们家吃吧。“闻声,正在厨灶房帮祁玖生火烧菜的沈肆从门边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道。
阿婆一?见?院里大家都在,也没怎么推辞,便背着竹筐走了进来。
”村口来了不少官大人,是给?每家都送了些粮食。还明日还会送些别的东西分发给?大家。”
“另外......”她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她刚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顿了顿,“国号变了。”
国号变了?众人皆是一?愣。平白无故可不会变国号。莫非是朝堂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接着,她又疑惑不解地皱了皱眉。
“边疆战事也停了,是原本?一?直交战的邻国,整个都归入咱们国家的疆域。”
“最为重要的是,昨日夜里圣上?驾崩,待下?个黄道吉日来临,新帝便将继位。”
这几句话,每一?句单独拎出来可都不是什?么事!别几个大人了,就是在场的几个孩子都有些呆愣。
“边疆了数十年?的仗,怎么停就停了。“穆白也是吃了一?惊,“还有......归入咱们疆域是什?么意思?邻国......灭亡了?”
前些日子才听什?么边疆开战了,战事纷飞,百姓们都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就连那?些上?缴的粮食都才收去不久。
怎么......这么快便停战了?而那?么多的粮食也都发放回老百姓手中。要知道战乱之后?,定然是百废待兴,是最为缺乏物资的时候。
“据......好像劝降了一?个官挺大的将军,那?将军对女帝之位觊觎得紧,便起兵造反了。“
”而那?将军也好似不稀罕什?么皇位,掳走了女帝便不知去向?了。朝堂大乱,我们的大将军便带兵将其一?举攻下?。“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这听起来阿婆可不似在什?么玩笑话。
如今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直接将邻国......吞并了?却是心下?纳闷,邻国的女帝和朝廷大臣都在做什?么?这怎么灭国就灭国了?
如此之大事,听起来却是异常荒唐。
但一?听到将军,穆白又开了口:“是不是那?个传中英明神武的祁大将军?
“不是她,”阿婆缓声道,“那?位将军前些年?便衣锦还乡了。虽这回出征的也是祁姓的将军,却是名?男子。”
“男子?”这回轮到陆花间惊愕了。
“传闻这位新当上?的将军面相丑陋,只能戴面具示人。性情极为凶恶残暴,攻敌军时宛如杀神,简直能止儿?夜啼。”阿婆摇摇头,略显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惶恐,也不知内心作何感想。
穆白却是不怎么信的,正巧见?到祁玖出来,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哎,起来那?两位将军都是姓‘祁’来着。祁玖,你身手也不凡,莫非他们是你家远方表亲么?”
“怎么可能,”刚好从厨灶房内出来,正端了菜走向?大堂的祁玖回头笑道,“我可只是个原本?在官大人手底下?做活的伙计,怎么会和那?种大人物攀上?关系。“
“这倒也是。”穆白点点头,”就咱们这个村子怎么会和京城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但不管怎么,也总算是结束了战乱。毕竟要是天下?太平,享福的可就是老百姓了。”
至于邻国那?位将军是如何被?劝降,又如何反叛推翻朝堂掳走女帝,那?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吃罢晚饭,几人又是围坐在院里,有有笑不知在些什?么。
沈伍主动跟着祁玖跑到厨灶房帮忙刷锅洗碗,囡囡和张顺则看着沈肆喂着院内的鸡鸭。看它?们埋头啄食,听它?们嘎嘎直叫,还颇有几分闲趣。
尽管见?不着群星璀璨,仍有寥寥数星点缀于云雾间,更显几分朦胧美感。
这一?日,天下?太平,举国欢庆。
再晚些的时候,众人也依次告别,各回了家。而祁玖和陆花间洗漱完毕后?也回了屋。
月色朦胧,烛火摇曳,喂能瞧见?墙上?成影二人交相依偎。
“花间,你,我这般做......便对么?”
阿婆的话,当时在场的其他人皆是错愕不已,但祁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毕竟那?一?切的背后?,尽管她不曾直接插手,却也在暗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只要是妻主作出的决定,花间都会支持的。”
有关祁玖时不时在向?张暮烟......现下?应当称作“女帝”......向?其寄信这件事陆花间也是知道的,她一?早便跟他过了。
朝堂大臣最不为人知的详细情报,京城那?些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以及边疆作战的各类事项,于一?位无权无势的“新皇女”来,皆是在这皇权纷争中生存下?去的锦囊妙计。
而祁玖将这些都告知了她。不为别的,只为那?个离家的少年?,能在她身边再过些平安的日子。
“纵然妻主那?日再决绝,心中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吧。”陆花间坐在她的身边,轻声答道。
祁玖不曾看向?他,只是低垂着眸光,却下?意识牵上?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朝堂纷争并非儿?戏,连我都选作弃官返乡,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啊。
她的手中拿着一?卷仔细叠好的信笺,而桌面上?则摆着一?块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令牌。透过微弱的烛光也不难想象,这令牌“烫手”得很。想来定然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停在窗边的信鸽正咕咕直叫,好似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是最后?一?封信,改日我便进京将这东西交于她。此后?,便再无往来的必要了。”
祁玖终是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走到屋子的窗前,将手中的信笺轻轻塞到信鸽的腿上?,看着它?稍一?振翅,便向?远方飞去。
再回头时,她看向?陆花间的眼神,却不经意间多了几分迷茫。
“花间,你可否也觉得,现在的我太优柔寡断了些?”
要知道,从前那?个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的祁大将军,可从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儿?。从前的她,心中只有“战胜”与“战败”。所?谓的女儿?情长,皆是这世?上?的多余之物。
而现在的她,又究竟变作了什?么样呢?她,还是那?个祁玖么?
陆花间只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让她再次在自己身边坐下?。
“现在的你......只是村里的村民,是酒楼和铺子的老板,是肆和伍的祁姐姐,是花间的妻主,亦是孩子的娘亲。妻主并非优柔寡断,而是考虑的事儿?多了,想要守护的人也多了。”
曾经的祁玖,并非完全?冷酷无情。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对她一?见?倾心。
她只是习惯于将心中的温柔埋藏在最深处,然后?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尽数武装起来。而陆花间,则是将那?束缚尽数破的唯一?一?人。
难得出心中郁结,卸下?愁绪的祁玖,将侧脸轻轻地倚在陆花间的肩上?,好似全?身心的疲惫都消散了似的。
“不论发生何事,花间都会一?直陪伴在身边。”
大抵是感觉到祁玖的释然,他又稍稍侧了脸,凑近了她额前落下?一?吻,低声细语:“时辰不早了,好好歇息吧。”
夜色静好,唯见?得微弱烛光绽放无尽暖光于屋内,一?片安详。